公仪檀朝前迈进几步,紧皱眉头:“你这副病容还叫我放心。我跟章大人商量过你的事情,他愿在城中隔出一院落给你养病,什么都别说现在就跟我回城去。”
“在灯明寺养病和城中又有何区别,万一把温邪带出去对谁都不好。这几日都是陶修和安医工照顾我,更兼有对温蛊了如指掌的老医工,可不比外面安全?我站这半日有点累了,你离开此处回去吧。”
“沈钟说你越来越难管看来是真的,我答应阿母带你回去,这让我如何跟她交代?”
沈钟见自己被拎出来做了盾牌,脸上极不自在,跟着喊道:“你哥的话都敢不听?”
陶修见兄弟二人想法不同各不让步,斗胆对公仪檀行礼开口道:“大公子,槐序说的很有理,西海县费尽人力才把温蛊锁在灯明寺,眼见天凉病疫逐渐好转,若因他而弄出不堪设想的后果,对他对百姓都是祸事。我一定尽心照顾好二公子的身体。”
公仪檀对他直呼公仪林的小名非常反感,板着面孔把他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西海县百姓被温蛊糟蹋近一年,周边百姓绝不能再受此天灾的肆虐,沉思一阵对陶修拱手道:“好,我等他痊愈为止,槐序就拜托陶兄弟了。”又对公仪林叮嘱道:“你在灯明寺好好养病,我就守在这里直到你痊愈跟我回去为止,不要多言,里面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开口。”
一听此话,章县长搓搓发紧的手指暗暗叫苦:啊,他要留在这里?我岂不是要陪着留下?
公仪檀的话正合公仪林心意,毫不客气开口道:“今日中秋我们想吃甜糕,按三百人份准备,月升之前能送到最好。”
三百人份的甜糕确实多,公仪檀才从铁柱嘴中听见几日前他买鸡一事,爽快答应:“我立即安排。”
甜糕是月亮刚出东方时送来的,跟三桶鸡引起的震动一样大,揭开木箱,香甜软糯的味道瞬时把灯明寺飘散的苦药味压下,最上面一层刚做好就封箱运了过来,托在掌心的米糕还有点烫手。
皎洁柔和的月映照大地,灯明寺的咳嗽声比往夜少许多,病人吃糕时的窃窃私语使今夜越发宁静满足。
陶修和裹了一身被子的公仪林倚靠在草棚上吃糕赏月,陶修拿起第二块甜糕问他:“胃口恢复如何,你还能不能再吃一块?”
公仪林摇头道:“吃不下了,我只想歪着好好赏月。”两人虽并肩靠在一起,公仪林心里却惘然若失,和陶修之间好像永远有段距离是他不敢跨越的,这不该是他身为贵公子与穷小子之间该有的障碍。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懂不懂思念又空虚的感觉?”
正吃第四块糕点的陶修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放下糕点轻拍掌中碎屑,很认真地回答他:“我不懂你说的思念指哪个,但我觉得想念一个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恋人还是亲人。小时候我常趴在窗前仰望天幕中的星辰想念我母亲,说来好笑,我并不记得她,悄悄思念她的孤独感和那孩子孤零零趴在窗前的模样却一直记在心里,跟你现在无缘无故突然提起此话题的心情一样。”
公仪林转头看他,好奇道:“一点不记得身世了?”
“零零散散凑不成故事。”
“连个地名都记不起?”
陶修以一笑带过他的问题,把糕点继续往嘴里塞。
公仪林从怀里摸出黑玉印章递给他:“你生病的几天我怕你丢了。这是你幼时刻的吧,这块黑玉材料不俗,要是能想起任何有关你身世的线索就告诉我,我替你留意。”
“多谢,眼下只想温蛊尽快消失我好回玉河。”
公仪林两日内连喝三次竹沥,药效十分明显,和他同时病的人还咳的首尾上翘时他已生龙活虎。老医工们把药方又调整一遍并把竹沥的药效上报县长县令,县里又把此药方传给西海县百姓,没几日,西海竹贵。
邻县倾囊相助,除预留下备用的一部分其余竹子都砍下来悉数送往西海县。
陶修和公仪林的手头事不再是熬粥熬药、端屎端尿,一人在垒成山的竹堆前劈竹砍竹,另一人则烧火取汁。烟熏缭绕从清晨直烧到深夜,二人身上熏染的烟火气味很浓郁,却有竹香。
烧火取竹沥的位置就在他们草棚边上,除了安桂很少有人来此打扰,公仪林喜欢跟陶修独处,巴不得能跟他挨到深冬一块回去,但每日守在关口雷打不动的公仪檀令他倍感压迫。
“大公子还坐在关口?”
“他说到做到。”
陶修把收集的两个半罐竹沥倒在一起准备给安桂送去,对公仪林说:“早点跟他回去吧,你说过他是回乡避暑,这八月都过了大半我猜他也该启程到任上去了,何必让他忧心。”
“就这两日了。”
公仪檀一连六日的清晨从驿馆出来后直奔关口等候公仪林。他这人心态稳如泰山,坐在关口靠读书打发时间,到底要赌一赌这兄弟几时才肯跟他回去。
前两日公仪林没痊愈见不到他影子,倒是拖着整捆长竹从关口经过的陶修会停下来向他汇报公仪林的病情。
第三日忽见兄弟跟陶修结伴从外拖捆长竹经过眼前,远看他劳作的身影确实有几分像人,不似几年前到处游荡的纨绔样,看他吃力做事又有点心疼:“家中饭来张口的公子不做跑这荒郊野外干粗活,择哪样的友就与之相近,陶修虽出身贫寒但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也算得上是槐序的益友。”
公仪林能一天三次出现在关口朝公仪檀要吃要喝,鱼肉蛋,饴糖、蜂蜜、红豆、盐,得了东西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赶回破庙,全然把他哥当成开杂货铺的,灯明寺就是个饭馆。
沈钟把马鞭甩的噼啪响替表兄喊一两句:“槐序你不懂事啊,你哥在这风吹雨打三四日没听见你一句好,拿了东西就走,你让我好一番受累,等你出来我可是会替你哥揍你的。”骂完还不得老老实实按他所需去买。
源源不断送进来的食材让安桂有几分不安,他对公仪林解释说:“你都是好意,但过两天你离开时这些好东西不能继续供应病人肯定会抱怨,好意一旦被人习以为常,一下子断掉时可能会引来微词。”
公仪林道:“此处病人少则五六天,多则**天就离开,很难养成习惯,无碍。”
陶修用吃剩的杂粮粥把草棚边的两只母鸡喂养的敦厚能干,一天两个鸡蛋,几日下来陶罐里就聚了十几枚好看的蛋,他难得向公仪林开口:“两只母鸡就留下吧,等这里都结束后我想带回家养去。”
公仪林立即说好:“我再送你几只。”
第六日,也是公仪檀坐在关口的第六日终于等到兄弟主动要回汝丘的消息。
西海县的章县长如同送走一尊让他倍感压力的大佛,早早来到关口与公仪檀翘首盼着小路上的人影。公仪兄弟二人确实给章县长带来不小的压力,尤其公仪檀巍然不动守在关口的行为使他这个做县长的在家中如坐针毡,他比谁都希望公仪林那小子赶紧滚。
走去关口的路上公仪林长吁短叹,几次欲言又止。
陶修见他心事重重,笑问:“是不是忧虑躲不掉的那顿家法?你大病一场谁忍心对你下重手,放宽心,公仪大人会对你手下留情。”
“父亲想打的狠,母亲还不肯答应,我是,我是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回去。”
跨过路障的一堆烂泥杂树两人就此分别,公仪林从陶修手中接过缰绳,忧心忡忡叮嘱道:“一定早些回去,我会时时着人去玉河打探你消息。晚秋时柳益山可狩猎,到时候我邀你一起,别告诉我你射箭也会?”
陶修笑道:“不会。”
“那好,我会多带一把弓箭在柳益山等你赴会。”
“希望我能及时赶去。”
“一言为定。”
他牵着马慢吞吞绕过路障,尚有几步距离,忍耐多日的公仪檀终于按捺不住连日来的忧惧气愤,一个疾步冲上去攥着公仪林的衣襟,朝他脸上重重砸下一拳,这一拳的力道从第一天就在蓄力,公仪林被打的退后数步倒在地上。
陶修和沈钟惊慌无措,眼睁睁看着公仪檀把揍懵的人拉起来又挥下第二拳。
“不知死活,我早就想打你了。”公仪檀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揉揉发烫发疼的手,把兄弟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的身体左看右看,突然哈哈笑道:“就是瘦了点,活下来就好,回家领罚吧。”
公仪林被打的低眉顺耳,低声道:“让兄长担忧了。”
章县长立即走上来先是恭喜公仪林身体无恙,又贺兄弟二人团聚,然后从身后随从手中端过一盘银子,轻轻掀起一角红布对公仪檀道:“公仪小公子虽年少却已济弱扶倾,仗义疏财,在这场病疫中解囊相助,倾尽全力协助我西海县抵抗病疫,难能可贵值得嘉奖。西海小县能力微弱,这是给小公子连日来高义薄云付出的表示,小小意思,请公子笑纳。”
他表面含笑把公仪林夸得天花乱坠,却恨不能直言:“快给我回去,以后都别来,我实在担不起你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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