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林把露出的白花花一角银子盖上红布,对章县长行礼言谢:“大人的心意公仪林收下了。望大人将此银钱的一半交到陶修手中,就作是以后给病人的食补钱,另一半还要交给陶修,不过要到他离开西海县那日方能给,权作是大人给他的赏赐,不要提我姓名。若大人能答应我,公仪林感激不尽。”
“好,好,好,绝对没有问题。”
他翻身上马,转回头看了眼站在路障内的陶修,抱拳高声道:“康乐,后会有期,柳益山见。”
这声道别旁人没察觉出哪里不妥,但公仪檀瞬间愣在马上,脑子里轰隆作响,难以置信地盯着公仪林,“原来‘康乐’二字是这个缘故,槐序这混账……”他只愣了一瞬立刻拍马气势汹汹向陶修撞去,在马上居高临下厉声问道:“你是陶康乐?”
陶修很诧异他的问话,忙行礼回道:“是,我是陶修。”
“你是军户出身,难道不明白云泥有别尊卑有序,是谁给你的胆敢跟公仪林称兄道弟?”
陶修无地自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谦卑的垂眸不言。
“公仪家百年士族从不与贱民来往,你引诱公仪林年少无知,企图攀高谒贵,其心令人嫌恶,此次你哄他来西海县赴险一事我不予追究,若你今后再敢与他来往我必叫你陶家此后无人,听到没有?”
陶修胸口堵着一口气,既沉又闷,忍了半天方道:“大公子,我虽贱户,富贵之于我如秋风过耳,交友不以贵贱而谕,我与二公子幼时相识,心思透彻,从没想过要从他那里谋取不该有的东西,更无攀附之心。”头次被人质疑他对公仪林纯澈的情谊,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从心底上涌出对这位贵公子的怒气,紧盯公仪檀,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何况,贵无常尊,贱不常卑。”
公仪檀怒喝一声:“放肆。”举起鞭子就要抽下,这时公仪林骑马赶来,大声问:“兄长,你同陶修说什么?”
公仪檀收了举鞭的手和满脸怒容,冷声回他:“叮嘱他今后小心点。我们走。”
公仪林对陶修抱拳告辞,打马追随兄长而去,十几匹马扬起漫天尘埃,很快消失在西海县的路上。
公仪林走后,灯明寺忽变得很安静,唯一热闹的就是扣在草棚边下过蛋就讨食吃的两只母鸡。陶修出神地给两只鸡洒了一把又一把剩饭,公仪檀的威胁和嘲讽聚成一团郁闷之气窝在胸口久久不散,士族与寒族尚且不肯同席,公仪林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显赫的身份地位,这个朋友,他不知该不该交能不能交。
陶修一如既往,静心烧竹取沥,帮安桂熬粥熬药,偶尔抬一具尸体放在叶子渐黄的杨树下。天气渐渐转凉,下过三次场秋雨后他盛夏时带来的衣物已经抵不住寒冷,忙碌时倒意识不到冷,一旦静下心窝在草棚里就冷的浑身发颤,他有点想家。
秋日的雨滴顺着草棚的边沿滴下,慢慢汇聚成水流,冲破低浅的门沿忽一下游进草棚里干燥的泥地上,陶修披上所有的衣裳呆愣地盯着蛇一样的水流,秋思深沉,思家心切,前途渺茫,许多不顺的情绪因秋雨变得更低迷。
好在灯明寺收下的病人日渐减少,有时四五日才送走一具尸体。
废弃多年的灯明寺因这场温蛊重新燃起香火,破旧的屋舍在众多汉子手中慢慢修复,有一日,从村外走来一个挂着褡裢的老和尚,声称温蛊结束后要在灯明寺落根。
县长大人送来的食补钱在陶修手中细心打理着,他全托守在关口的铁柱帮忙采购运送。
已初冬时节,天气寒冷,草木凋零,陶修来西海县已有四个月,到了最清闲的时刻,他和安桂几个医工坐在熬药的草棚里烤火。夏日那会草棚四面无任何遮挡,如今挡了三面,冷风仍然从草帘的缝隙钻进来。
安桂嘴里叼着一根细树枝,一头点燃火星,另一头冒着烟气,他把烟气一个劲往肺里吸再吐出来,惬意道:“连着五天没有送病人来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吧。”
陶修躺在一堆草上,听了这话非常心动地坐起来说:“照此下去不到二十日病人可能就减至二三十人,仅二三十人就不需设置这‘疠人坊’了,不知县长大人有没有决定何时撤掉这里?”
“你昨日数过人数,还有多少人?”
“女室四十八人,男室还有一百零三人。”
“那就快了,老子也想早点回家去。”
正说着,草帘忽被一人掀起,铁柱站在门边朝棚内扫了一圈,目光定在陶修身上,欣喜道:“快,县长大人有请,快随我去。”
陶修忙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安桂一眼看见他还穿着露脚腕的裤子,袖子也短了一截,人又清瘦颀长,乍一看可怜兮兮的,把自己的大氅脱下丢给他:“穿上,免得冻死在县长大人跟前。”
“多谢安大哥。”
他跟着铁柱一路小跑至关口,县长和几名随从在路口候着。
章县长吹了寒风鼻头冻得通红,用手捂着嘴鼻抱怨道:“怎么还没到?”
陶修在离县长数丈远处站定行礼,县长高声道:“陶修,你本是汝丘县人,却大老远跑我西海来做义士,精神实在令本官感慨佩服。这些天你也辛苦了,今日你就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现在就能回?里面还有一百多病人。”
县长:“三位老医工已跟本官详谈过病情,接下来只会往好处发展,没有更坏了。你来的时日够久快些回去吧。”他从随从手中拿过沉甸甸袋子举在手上:“这些钱是你连日付出的奖励,可惜你的户籍不在我西海县,不然本官一定在其上给你记一大功。”
“大人,我想再留下待个十日……”
县长立即阻止:“不必,今日就收拾东西回去,我派人送你一程。”要不是公仪家二公子叫人连送两封信来,他绝不会守在路边等这小子。
陶修回到灯明寺向安桂说明情况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和来时一样,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他抱上了两只母鸡。
草棚里用过的碗具、席子等物摆放整齐,安桂朝棚内望了一眼道:“各处就你住的地方最干净,这一走,哥哥我估计很难再见你。”
陶修感激道:“安医工给我许大的照顾我感激不尽。西海和汝丘相距一百多里,往后我要得了闲一定来拜访大哥,不过不能再在这鬼地方见面。”
母鸡在他怀中嗷嗷惨叫,叫的人心里发毛,安桂拍着他的肩膀道:“快走吧,吵死了。”
“后会有期,安医工。”
因平时的食补都是陶修在添加,病人也就记得他的好,见他要走纷纷走出破寺庙站在院门外齐齐向他挥手告别,这一走,可就没人再添补好吃的了。
县长大人命人用牛车将陶修一直送到汝丘县地界,再往前,汝丘人也是不肯让西海县人靠近的。
陶修抱着两只母鸡出现在玉河村时引起一阵轰动,这轰动并非因为他做义士的“壮举”,而是怕他携带温蛊回来。村民没有太为难他,只是让他先在村外的钟山上住个十几天再回来。
他把两只母鸡丢到院中的绒花树下,让泪眼兮兮的陶舒认真喂食,背上包袱毫无怨言上了小钟山。村民送他不少熏身的草药和吃食,不算冷漠无情。
小钟山上有个山洞,陶修对此熟悉不过,**年前他师父辛南佐装成疯老头霸占山洞后就很少有人靠近。唯一试图靠近的人还是辛南佐第一年来的时候对他很不服气的村民老刘,一定要钻进洞里看个究竟,可惜老刘进山洞还没适应光线就被辛南佐割破半边膀子踢了出来。钟山附近的人瞧辛南佐霸道又疯傻却孔武有力,便情愿把山洞彻底让给他。
陶修当辛南佐徒弟一事玉河村并没有人知道,村民只见过他给老头送过几次食物,这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疯老头跟陶家捡来的孩子走的近,一个疯,一个不肯说话,气味相投。”
山洞不是很深,空旷阴暗带回声,初冬时节里面既清冷又漏风,里面一块大石头上铺了麦草和一张席,石床旁边是几块石头简单垒成的锅灶。好在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枯枝干草,陶修从外面背回一捆柴火时见洞口放了被褥,正是他自己的被褥,四下环顾小山林,早已没有陶舒的影子。
天黑的早,他担心陶舒独自下山危险,沿着山中的小道往山下跑时却追到一个令他倍感意外的人。
“江良?你怎么会在山中?”
两人之间虽相隔一段距离,仍能见江良局促不安的表情,“我,我听说钟山这个季节有野鸡野兔,在山中转悠大半天也没逮到,正准备回去了。你又怎么在这里?”
天色将晚陶修就长话短说,几言带过西海县一事。他送走江良后才回想起他抓野鸡野兔的工具都没带,空空两手,便替江良找了借口:可能只是来勘察地形。
烧了篝火的山洞在夜间也清冷透骨,不知师父那把老骨头如何在洞里一住就是**年的。熬的粥喝光了,肚子还饥肠辘辘,陶修又从包袱里摸出一枚鸡蛋丢进热水里,他盯着沸水中的蛋和跳动的篝火,思绪迷茫,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将是难熬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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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竟敢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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