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陈国的老对手齐国被周国吞并灭亡后,周国整顿多年来因战争导致的虚耗,立即把虎狼之心转向江南的富裕之地——大陈。失去淮南淮北大片疆域的大陈只能守住长江的天险与周国隔江而治。
周国欲横扫江南,暗中大量建造战船艨艟,加强水师训练。初时,周国打造战船还是暗中进行,后为给陈军造成心理压力,造船的动作不再蹑手蹑脚,拉开天幕敞开了亮于陈军面前,造船的残木碎屑顺江水东流,流至江矶营时,站在岸边的卢思苌捞起一块断木,豁口处新鲜,刨子切割的痕迹清晰,甚至能感受到几日前工匠握过它的温度,他神情肃然,盯着滔滔江水的对岸——那块九年前还属于大陈的疆域,眼中是无可动摇的决心,收回江北失地、为师报仇成了他余生不可动摇的目标。
卢思苌把断木往岸上一扔,“都捞上来晒干了引火。”他年近六十,身材依旧高大壮硕,脸颊黝黑,花白胡子修剪的齐而短,此时一身藏青宽袖的便装衬得他儒雅正气,一点不像有“大陈支柱”之称的威武大将军,江风灌入两只大袖中,像兜了两个石墩,衣摆翻飞临风而立,久久注视江水东去,他一把攥住双袖,迈出阔步往营中走去,对身后的段泽说:“派出探子,打探贺功臣暗地里要搞什么把戏,把他们打造的战船数量、形制都给我摸清楚。”
“是。”
段泽统领沧澜队,其手下有斥候近一千人,非战时时期,江矶营中暂时只有不到五百名斥候,一半以上都是入夏时刚招来的新兵,训练三五个月正是考验他们的时候。
自寿阳被周国占领,江北的庐江、枞阳、蕲城等地均归周国疆域,周国的庐江刺史贺功臣现正领枞阳郡水师,离江矶营仅约二百余里。贺功臣在枞阳江边暗中打造战船多达四百余艘,因周国吞并江南的意图日益明显,他甚至堂而皇之开船沿江而下,耀武扬威到陈国历阳的江防要地示威。
如此显而易见的野心和挑衅彻底激怒大陈国两大军事重镇的将军,历阳的鲁云渊及京口的卢思苌。
手下士卒在吃饭时,段泽在几百人中来回逡巡,拿根木棒在挑中的人肩头轻砸一棍,言简意赅:“你”“你”“还有你”,站在众人中央高声道:“刚才被我用棍砸中的人,吃饱后到我帐中集合。”说毕背手径直走了。
周石端着碗小心挪近陶修:“你被砸了?”“砸了。”
“知不知道因为何事?”
周石人高马大体魄强健,他本来因身体优势被选做棹手,但不甘蹲缩在船舱做不能大展拳脚的人,又经陶修推荐,周石终于得到段泽的允许加入沧澜队,操练之余成日和陶修混在一处。
周石的肩头没挨一棍显得很气馁,嘟哝一句:“怎么了,我是力气没你大,还是动作不如你灵活?段校尉为何不选我?”
陶修道:“还不知挑我们因何事,万一让去挑大粪挖茅房,那我的名额就转给你。”
“得了吧,若是有任务你敢不敢让给我?”
“不敢。”
陶修一干人去段校尉营帐时,周石用一根木桩挡住宽厚的身体,伸颈勾耳听是何事,隔的距离太远,只听见段校尉轰隆隆高昂的咆哮声,被挑中的人挥舞拳头发誓:“不负使命。”急的他抓耳挠腮。
段泽将二十士卒聚于帐前,沉声说话:“周国狼子野心虎视我大陈,在上游肆无忌惮造船造舸,从两年前的互不犯境到如今敢在我们头上屙屎撒尿,小小枞阳水鬼竟敢三番五次驾船到我边境挑衅,藐视我大陈水师。”
这时忽有人接一句:“打他个狗日的。”众人哄笑。
段泽咳嗽一声正色道:“不得玩笑。周国毛手毛脚还不至于出兵开战。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挑选你们二十人,就是要你们做先遣小队摸进枞阳水军当中,摸清他们底细制造麻烦。沧澜不同于其他兵种,从你们入队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做沧澜队的一员必须视死如生,你们是军队的耳目,甚至一支军队的存亡都系在你们打探来的每一个情报中,你们必须舍生忘死,忘记身后的一切牵绊,你们怕不拍死?”
“不怕,誓死为大陈效力,护卫疆土,绝不负使命。”
段泽很护惜每一个士卒的性命及他们身上精心培育出的能力,沧澜队的调练他常在旁督导监视,人数虽多,但对各人有哪种才能都了然于心。此二十人或耳清目明或力大无穷,或行动迅捷,如若在任务中相互配合,必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就在众人咬碎钢牙誓师时,站在陶修右侧叫张城的年轻人显得很冷静,漠然地看着他们狂呼乱吼,好像这次行动与他无关。
落日将营帐后的几株树影拉得很长,一道壮实的影子从两株树影中慢慢出现,脚步挺急,段泽盯着长影猜是何人,木栅栏后拐出呼吸急促的周石,跑到他面前喘息道:“段校尉,我来毛遂自荐。”
“你自荐什么?”段泽瞥了他一眼往屋里走,他记得这个周石,三个月前的晌午,他就像刚才那样跑的浑身馊汗,见面就喊:“段校尉,我要进沧澜队。”还把院中一块百斤重的磨石当场举起,脸被压的发红发紫还不断追问:“我力大无穷,校尉我有资格进沧澜吗?”
周石紧跟在段泽身后,快到门边时突然提前两步跨进屋里替校尉倒一碗水,又把小胡凳搬过来,拍凳子嘻嘻笑道:“段校尉,我和陶修来自同乡,他瘦里吧唧的都能被选中,我魁梧高大为何没得到您手中棍子的垂青?”
“沧澜队里每个人都身手出众,我并没有精挑细选,走哪挑哪。”
“校尉别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您挑的二十人属于沧澜队的佼佼者。”
段泽立即瞪他一眼,问:“你知道他们是佼佼者?”
周石不肯放弃,自年初入伍至今已大半年,一场战事都没有,不知是急于立功还是报国的激烈情绪,去战场干一场的决心非常高涨,“段校尉,打探消息搞破坏又不多我一个,摸到贺功臣老巢我定要烧它几条船,平日我常与陶修一块练武,我们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斥候任务危险,多个熟识的搭档多一分成功几率,求您让我也跟着一起去枞阳。”
“你力气虽大,但心不够细,出任务时可不是凭蛮力。”
“那我听陶修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段泽见他软磨硬泡坚持不退,只能干脆地答应他:“任务危险,伤了残了莫要来找我,那你回去收拾东西跟陶修他们一起出发。”
周石兴奋难耐,急匆匆跨出门槛,忽想到段泽刚才说他不够细心,立即站住脚回头问:“校尉,我该带点什么出发?”这句话问得够细心吧。
段泽喝了他一声:“这也要我教你?回去问旁人。”
周石回到帐中直奔陶修处,二话不说把他收拾好的包袱打开,翻了几下,里面就一件换洗衣服和几串铜钱,还有四个馒头两条肉干。
“我去段校尉处求了半天,他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出发。”
陶修正坐在床上擦拭手中的剑,闻言大喜:“那就太好了,吃饭时见你闷闷不乐,我正想同你一块去找段校尉。”
“我来看你带了什么,照你的一样我也去打点一份。”
陶修笑道:“重要的不在包袱里,在这。”
周石见他手中的林修剑实在不符合此趟任务,反问他:“你带这么长的家伙招摇过市?恐怕没进贺功臣的大营就被斩为肉泥。”
陶修丢过来两样东西,他伸手接住,是把锋利的短刀和一把一尺长短的锏,短刀锋刃锏厚重,都是好东西,“哪来的?”
“从武库房领的,短小好藏,可惜这把剑我不能带在身上。”
“那我也去库房领这两样?”
陶修把他粗壮的体格又审视一遍,建议道:“你去挑把适用的大刀,若有刺杀行动就靠你了。”
“刺杀?”周石眼中一亮,以拳击掌很兴奋:“既如此,我带两把,有危急时扔你一把,干脆我把你的剑也带上。”
“不可。”陶修拒绝的很干脆。
“瞧你那气度……一把剑而已。”
陶修赔笑道:“确实就一把剑而已,我跟你去挑件趁手的,走。”
二十余人先乘船到历阳,再往上游已没有陈国的水师营寨,不敢轻易驾船溯水而上,众人约定好在枞阳见面的地点,把船停靠在历阳水军大营附近,都化作平民打扮组队离开。
陶修、周石、许图陵三人成一队,借江上渔民的船只连导三次船才进入枞阳郡地界。
同行的许图陵刚满二十一岁,长相周正,性格活跳,像个易怒的刺猬,谁说话他都要顶一嘴,皮肤跟水里游了半载的所有人一样,都挺黑,个头略偏矮,十分擅长攀爬。他此次来枞阳算是重回祖地。
据他家中残留的几页族谱记载,往上数三代为了躲避战乱随大批流民渡江逃难,正是从枞阳范县一路逃至京口,从此成了地道的江南人。
三个人躺在渔民的船上晒正午的太阳,身下的甲板被江风吹的半潮半干,木头里有股鱼腥气,许图陵把脸伏在船板上猛嗅一通又慢慢呼出,享受了半晌才开口:“打渔的气息。若不是江北那群龇牙咧嘴的狗,我也能凭打渔养活一家老小。”
陶修仰躺在一堆干燥的渔网上,双手搭在腹部,闭着双眼问他:“你成婚了?有妻儿?”
像戳了许图陵痛处,他猛地坐起来哼一声:“谁敢成家?活的朝不保夕我可不敢成家,我去年秋天被征召入伍,临行前忍不住跑去找喜欢的姑娘辞行,她泪眼婆娑说会等我,我没感动还把她骂了,你说我敢耽误她的人生吗,谁懂何时才能解甲归田?”
周石冷哼一声:“可能是你不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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