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这里的三四天一直都在安排食宿、熟悉兵营的布局、彼此认识中度过,不曾靠近过江边,兵营不比他处,一言一行都受军规军律严格管制,更别说私自踏上战船。望着悠悠江水却不能靠近,爱水的人早就想去江边溜达溜达,陶修也想领略江边的风采,犹豫道:“可行吗?”
周石仰头把粥倒进阔口,咕嘟咕嘟咽下去抹了下嘴,说:“郭小都统因我们这批新兵而暂留在京口,听说要等我们这一批人熟谙水性后才返回汝丘,他纵我们咧,多求两次准成。”
六月天气炎热,想游水的人很多,陶修和周石各带了几个好玩的一同去郭帆处请示要去江边凫水。郭帆住在砖瓦建的房中,正坐在案几前慢吞吞吃饭,条件好心境也凉快,猛见一群浑身馊臭味的汉子跑进来央求去玩水,不忍拒绝,他想着这些人今后都要与江水为伴,难得还有这股热情,瞧着窗外快落的日头,说:“玩水可以,别淹死在水里让你们老母到我跟前哭就行。”
郭帆在一群人中一眼扫到陶修,指着他说:“你数数共几人?”
“回郭小都统,共十一人。”
“好,这十一人的性命就由你负责,往年总有几个倒霉蛋敌人没杀一个把自己淹死了。”郭帆特地走出屋外指着西南角对陶修说:“那里就是专门洗澡玩水的地方,不准到别处瞎游。”
待这群人争先恐后跑了后,郭帆才冷哼一声:“希望水上训练时你们也能兴致高昂。”
郭帆所指的游水地方正在江矶营和二营飞燕营中间,江面上用数根环抱粗的木头围成大圈,木头用绳索绑在一起,所有游泳的人都在木头围成的大圈中玩耍洗澡。边上有四名穿红衣的巡逻营救小卫队,专门监视初来乍到的旱鸭子。
陶修一群人刚走近天然澡堂,前面一块高大的木牌煞是惹人注目,上题板板正正的五个大红字:白溜溜浴池。
众人不解,对木牌指指戳戳:“什么鸟名字,从来没听过。”
“可能‘白溜溜’三字更显文雅。”
“许是本地书法大家的墨宝真迹。”
一边议论一边拐过木牌往岸边走,从一排绿植中走出后视线突然开阔,望向江水中的浴池时,他们才明白“白溜溜”的意思。数百个脱了精光的汉子如雪白晶莹的饺子纷纷站在浮于水面的粗木上往水中跳,千姿百态、滑不溜丢、扑腾挣扎,场面尤其盛大刺眼。
“狗娘养的,谁起了这骚名,老子以为这里有白嫩的——原来都是臭男人。”窦冰啐了一句,边骂边等不及扒衣裳往水里冲。
几个人把衣饰和盆都堆在陶修跟前笑道:“你给摆放齐整,我们在水里等你。”都下饺子一样往水中跳。
“别玩的忘形,把郭小都统的话记在心里。”
陶修解了衣裳跳下水后径直往最远的粗木段游去,涌动的江水一层接一层撞击怀中的木段,他一头扎进水中憋足气后呼啦一下冒出水面,江面辽阔,一碧万顷,他眺望滔滔不绝的江水,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周石从后面游过来往陶修头上撩一把水,问:“趴这里傻愣着做什么?”
陶修翻过身展开长臂搭在木头上,身体随浪涌动,笑答:“在想玉河村的清江河,没离开汝丘时它就是心中最大的,现在见了大江方知自己有多寡闻少见。”
“想家了?”
陶修笑笑。
“有女人了?”
陶修一愣,旋即摇头。
“大男人的独自趴这里,不是想女人就是想女人,多大成婚的?”
“真没成亲,穷嗖嗖的谁敢嫁给我啊。”
“那你在想谁?”周石还挺执拗的。
陶修见怎么都绕不开这个话题,反问他:“打饭时你因何事和人吵起来的?”
周石撩水搓灰,把强壮的腱子肉搓的通红:“那个王八蛋站我前面,打饭时嘴里骂骂咧咧不干净,踩我一脚还怪我跟他太近,我一急就打了他。”
“此处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人各不同,性情都不一样。你打过他,总算没吃亏。”
同来的人都在池中戏水打架,把人按在水中憋气,陶修守护他们的安全之余只做一件事,在想公仪林。
这个想法令他震惊和惶惑。远在汝丘的陶舒和阿翁都没在脑中出现,当周石问他在想谁时,才意识到自己趴在独木上想的都是公仪林。一旦认清公仪林在心里有种特别的分量后,这股沉重的想念便愈发膨胀,如火烧心,甚至令人孤独。
天色渐渐暗下,水面上最后一溜金光消失,陶修先上岸穿好衣裳,把木盆敲的“彭彭”响:“回帐了,都上来。”
窦冰爬上岸甩着头发上的水嚷一句:“你敲盆是唤狗呢?”
潘猛推他一把:“能别骂自己不?陶修没这意思你硬往身上揽。”
不知谁问一句:“明天还能不能来玩?”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以后有你玩的时候,玩到你吐。”
果真不假,从各郡县集结的队伍安置好住所、分配好所属支队后开始水上操训。这群人在江边长大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各处汇集来的旱鸭子,有的甚至没在水里玩过。
真正的操训是从游泳凫水开始,各队的小都统下令所有人在七天内必须熟悉水性,且能在腋下夹着稻草人游个五十丈远,很好,没让他们横穿渡江就是手下留情。此时天气炎热还不知登船之苦,新兵在水中玩的很尽兴,这大概是所有操训中最惬意最爽快的一项。
登船实训第一天趴在船沿呕吐的人比江中的鱼还多,个个都是脸色蜡黄、翻白眼半死不活的模样,那几日火头房做饭的量都比往常少,吐完后还能吃下饭的也算勇士。老兵立在船上抱桨握橹看新人笑话,吐的越凶他们笑的越狂妄。
陶修虽常在清江河畅游,但没有登过真正战船,前几日一直安排在艨艟上熟悉水面情况,和众人一样,一天下来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第二日甚至拄桨上船,第三日光望望船就脚步虚浮。
再听不到“咱们去游水吧”“痛痛快快洗一下”之类的言辞,夜晚的兵营晕睡得死气沉沉,呼噜声像被无形的大手生生碾灭。
十来日过后,大部分人已克服船上的晕眩,偶有几个还在坚持呕吐的统统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
水陆实训同时进行,接受一两个月训练的士兵在水陆上哪面更具优势已能做出选择。若加入水师,往后作战便以战船艨艟为主,若选择做步兵骑兵,就以刀叉剑戟的拼杀为主,同时还要兼备水上作战的能力。陶修两面都能选择,他更偏向在陆上决斗厮杀,正犹豫不决要选择哪面。
窦冰和潘猛以陶修的选择为参考,不管他加入哪一面他们都紧跟其后。
就在陶修还没来及作出选择时,郭帆突然找上他。
夜幕降临后,江风吹进营寨,多数人都已打水洗过准备入睡。陶修正借着帐外铁盆中的篝火擦拭林修剑,忽见几个人起身叫道:“郭小都统。”
他抬眼已见郭帆站到跟前,忙放下剑站起来。
郭帆只说一句:“随我来。”
陶修跟在郭帆身后走到方才借用的熊熊燃烧的篝火盆边,炽热的火焰片刻就将他浑身烤的流汗。
郭帆直言道:“京口几大营统称水师,但是分工并不同。因战船数量有限,几万士兵无法全部精准掌握船舵桨橹的操作,所以必须挑选出一部分人专门训练成江上的蛟龙。我见过你在汝丘的表现,来此后也见你在营中的苦训,你给我的印象不同别人。”
郭帆昂头眯眼瞧着眼前给他不同感觉的少年,似在试探,也许仅仅是不了解,问:“营中无一人想上沙场打仗,他们来到此处是因世代军户的关系,是逼不得已,虽身在此处情绪却都很消极。而你是我至今见过肯主动苦练本领的第一人。”
陶修道:“我阿翁曾是前梁老兵,又为大陈贡献半生,小时候常听他讲行军打仗的艰辛和惨状,他见过连天烽火和尸横遍野,我苦练本领一是我兴致使然,二是我更想护好自己的性命,沙场上只有非常的本领才有更大几率活下来。”
郭帆点头道:“这是对自己负责的做法。你一身好武艺,行动灵活迅捷,我已做主将你的姓名呈报给了沧澜,明天起就到沧澜集合与他们一起操练。”
陶修精神一振,黑眸被火焰照的亮晃晃,跨前一步激动道:“斥候?我能去沧澜队?多谢郭小都统提拔。”
“这绝不是提拔,斥候的职责危险,如履薄冰,但愿你不要有怨恨我的一天。我是唯才是举,沧澜队都是身手不凡出类拔萃之人,希望你能利用好你的长势。”
“陶修一定不负郭都统厚望。”
“沧澜的领队是段泽,因斥候的编制危险特殊,段校尉军法严明,对部下要求严苛,在他的队中好好表现。”
郭帆走后,陶修往火盆中丢一截枯木,炽热的火苗很快将木头裹挟进去,他心潮澎湃,似乎寻找到一条明路。
斥候作为大军的耳目需侦查敌人军情,为大军扫清行军的路障,也要截断敌方侦查,他们常在军队的前方就先与对手杀的尸横遍野,斥候人数需不断填充,他们能隐藏乔装,又内藏锋芒,暗中如影子一样窃取、探查敌情,是一支令人刮目相看的精英队伍。
陶修进沧澜队时,环视整个操练校场,斥候人数不足五百,光看这群人脸上的颜色确实比别的将士好看些,吃喝跟得上体力才能跟上,个个精悍强壮,目如鹰隼,盛气凌人。陶修觉得周石挺适合这里。
沧澜队的锻炼不同别处,负重长跑、刀枪剑戟的平常训练自不必说,时常在大半夜睡的正沉,突然集合去水里、雨里厮杀搏斗,以超高负荷锻炼身体的灵敏性。
陶修在沧澜队的训练十分辛苦,从初夏至秋天,几个月下来,整个人又黑又瘦,浑身骨骼更精壮,四肢长而有力,像条江水中半露脊背的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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