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与周石返回破客栈的路上又引起农家几条狗的乱吠,犬吠在深沉的夜里尖利可怖,总以为追兵撵来。二人从窗户翻回屋内,立即躺回床上缓着,睁眼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许图陵才从外面跳进来,边喘粗气边松腰带。
陶修点亮油灯,见他浑身湿漉漉,鞋底还咕叽咕叽踩的直冒水,问发生了何事?
许图陵猛喝一口凉茶,擦嘴道:“我偷了他们小舟去西营侦查,还未看清营中状况就见两个小兵点着火把朝我划过来,再不跳水恐怕会被发现,我按陶修的办法悄悄跳进水里,连游六七里,险些累死在水中。”
他撸起裤腿露出两条哆嗦发颤的腿,侥幸逃脱的兴奋令他话都结巴了:“好、好多船只。”
“有多少?”陶修紧追着问。
“无边无际!”
“难道比东营还多?”
“东营多少?”
“楼船就有七八十条。”
许图陵道:“我目测西营大小战船不下六七百。”
东西两营合起来一千多条船,如此数量把三人震的沉默不语,周石突然低吼一声:“都给烧了,烧个片甲不留。”
陶修道:“我在东营侦查时发现他们的船停靠的十分有序,船舶间相距很远,若用火烧,只我们二十人绝对做不到。”
周石皱了眉头道:“我们明日就找郭威留下的标记,共同商讨对策。”又问许图陵:“问问常善寺在哪里,你祖籍在此,你知不知道?”常善寺是沧澜队二十人分开时约好碰头的地方。
许图陵:“我也是第一次来华塘,明日我去打听它的位置,郭威等人应该都来了华塘。”
陶修突然开口说:“江上的风瞬息万变,我们候好时机大风之日动手烧船,任他船舶之间停靠的再远也不惧。”
周石疑惑地问:“说得容易,等大风刮起来比姑娘上轿还急人,此趟任务没说要烧船,难道我领的任务跟你的不同?”
“我只是随口说说,等与郭威碰头再议。”
第二日清早三人爬起来在店中喝了粥,有模有样去趟牛羊集市又牵一只小羊回来。店掌柜笑问:“就买一只?”
陶修道:“羊群里有几只病羊暂时不敢买,再等几日看看。卖羊人说他午后去常善寺烧香祈愿病羊快好,你们的寺庙连这些都保佑?”
店掌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常善寺还是永嘉之乱时建的寺庙,至今已有两百六十年,如果你不信菩萨能保佑牛羊猪狗,但它在多年风雨动荡中屹立不倒的声誉也令人信服。寺庙香火旺盛,甚至有从邺城徒步赶来一睹她尊容的信徒。你们外地来的不妨去看看。”
“好啊,不知常善寺在哪个位置?”
店掌柜擦擦油腻的手走出门外,指着东北角方向说:“离此不过八/九里,过了眼前这片树林就能望见塔顶。”
“等我们歇了腿就去开开眼。”
常善寺占地不大,有一大一小两座佛塔,塔身老旧有裂纹,风一吹就有倾颓之势,塔铃清脆梵音和雅,几百年光阴让这座古旧的寺庙多了一层能庇佑百姓的佛光。陶修想起家乡的大庙和寺里三五个胖瘦不等的和尚。
陶修是三人中唯一“残疾”程度最轻的人,他在寺庙周围寻找同伙留下的标记,另外两人则蹲在寺外的石栏前休息。找到标记就能知晓郭威是否在附近出没并再定好议事的地点。他围绕寺庙的院墙快转下一圈时才发现一个红色圆圈,圈内画一撇,撇内有一点,是他们沧澜队熟识的暗号。他凑近标记,见下面还有四个非常小的字:廿十汇此。
他捡起砖瓦在一旁画下同样的符号后立即离开。
周石和许图陵等得不耐烦,从斋堂各端一碗饭倚在墙上猛吞,见陶修过来,周石把腿边一碗豆芽汤端给他:“尝尝味道,这帮和尚绝对在里面加了肉。”
“佛门净地不要胡说。我找到暗号了,廿十白天在此碰头。”
周石简单算下日子:“今日十五,还有五天,但愿这几天会刮大风。”
“即便无风也要烧它一场。”
许图陵猛抬头看向陶修,暗猜这小子在说大话。
陶修又道:“今夜我再摸一趟熊威营,去太多人容易被发现,你们就在客栈等我消息。”
入夜后陶修按昨夜的路线摸索到江边,若要烧船,必须清楚营寨的布局。今夜江上大雾弥漫,只能看见黑幢幢横在江上的木栅和栅内成片的船只,陶修脱掉衣裳悄悄潜入水中。
远处高楼上还有隐约的灯火,那必定是贺功臣的住所,陶修边游边设想独自一人杀进高楼取了贺功臣的人头,那将会成为大陈国几年来的头等大功吧。夜里风大偏冷,江上巡逻的哨兵没有夏天那会巡逻的勤快,更想不到敌方的探子敢孤身入营。
陶修一个扎猛游下很远才敢悄悄露头换气,他身量修长又脱的一丝/不挂,在水中像条滑不溜丢的鱼,游的悄无声息,如此几次轻易就摸进大片船舶停靠的位置,大致看过水寨的布局,要想火烧营寨光凭二十人就想把事情办妥的胜算太小,只能尽力而为,但靠近木栅大门位置停靠的船只密集,可从此处下手。
不敢太深入水寨内部,就在陶修正准备原路潜回去时,离此较近的一艘小船上有个小兵起夜,睡眼朦胧中隐约见离船丈远的水面有两条分开的波纹,很像江豚游出的痕迹,他立即勒紧裤带从脚边捡起长戟奋力朝“江豚”抛刺去。小兵的手法不错,枪尖刺破水面迅速扎入水底,恰好擦着陶修的左脸划过。
陶修被突如其来的利器惊吓住,险些在水中换气,一口咬住嘴唇又往水下沉了几尺,直游到他脚趾痉挛脸变了颜色才露出水面呼气,回头望去,离水寨已数十丈远,不禁暗自一乐:“若是段校尉看见我们能游这么远,又要高兴半天。”乐完才感觉左脸颊有刺痒,用手一擦闻到血腥味,这才感觉到一丝后怕,若被戳了头命丧江底恐怕连尸体都找不到,上一夜周石杀的几条猎犬和今夜的暴露,不知熊威营会作何应对。
水里游了这小半夜几乎把骨头都冻酥了,陶修从水里爬上岸后立即裹上衣服御寒,摸黑沿着江边的乱石一路往东走下一两里路,忽见前面有几个身影窸窸窣窣,忙躲进芦苇丛向跟前摸近,听声音像是沧澜队的人。陶修用手指吹响哨声,一长两短共吹两遍,隔了片刻对方便两短一长回应他。
陶修迅速拨开芦苇走到他们面前,正是负责此次破坏行动的郭威等人。
郭威共是六人,都已换好适合夜行的黑色劲装,岸边停了一只小舟。陶修把这两夜在营中的打探到的情况悉数向郭威禀明,后又说出烧船计划。
郭威为人谨慎持重,听过陶修的计划后思索一番说:“我们此来的目的只需弄清敌人究竟实力如何、暗中要造一支什么样的水师,至于烧船还在计划之外。”
“老远一趟怎能空手而回?”有人不甘地问一句。
郭威立即沉声答道:“怎么可能空手而归,计划先慢慢来,不能急功近利,大老远跑来枞阳一趟一定要给段校尉带些礼回去。”他对陶修道:“不管计划如何,你先准备好引火船。”
几人凑在一起约定好二十那日在常善寺聚头,起身分开时陶修见他们人手一把大刀,随起身的动作哗啦作响,再配上贴身的装束,陶修立即问:“你们打算闯营?”这六人皆是训练有素有胆有魄的汉子,他们有敢死的决心,也有绝对能在熊威营制造混乱后全身而退的本领。
郭威道:“今夜我们就想去看看贺功臣的睡床到底是何模样,听说铺的是虎皮,枕的是鸡毛。”
陶修钦佩他们的胆量,果然都是精训的好刀。
离二十还有四五天,为掩人耳目,陶修每一日都要从集市上牵一头羊回来,客栈后院已有六只羊,赶出去也像个小贩夫了。这几日,陶修三人在江边买了一条破船,把准备好的可燃物桐油、硫磺等物藏在芦苇丛中。周石和许图陵坐在江边准备袭营的刀具,撩上一把江水把大刀磨的锃亮。
“船只准备好了,谁来做水鬼?”周石磨完刀后坐在大石上没动,轻松惬意地观察陶修在船上拆卸多余的木板,他的问题相当煞风景,话音落下后突然听不见陶、许二人拆钉的声音。
若要烧营,必须有人驾驶小舟控制方向和速度一往无前冲进敌方船队,驾船的人活下来的几率十分渺小,几乎与船同时燃烧成灰烬,这样的人,被称为“水鬼”。
“我做水鬼。”陶修把拆下的一块朽旧木板一锤子砸碎丢进船舱,回答的声音坚定沉稳,毫无惧态。
顿了一会周石才问:“你不是还有个小妹在汝丘县?”
水鬼都是敢赴死的人,愿意做的人除了赤胆忠心,更重要是他们身后已无家人牵挂。
“我小妹已找好人家,我后顾无忧。”
许图陵玩笑道:“我给你收尸。”
“呸,”周石朝他吐了一口,骂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没听出陶修在开玩笑?如果当夜有大风,并不是一定要有水鬼驾船。”
许图陵指着无事可做的周石回敬一句:“我也是开玩笑,你怎么听不出来,坐那块无所事事享福呢,快来干活。”
“不管有没有大风,都必须有人掌船靠近他们,自古用此办法把大船点燃的成功者少失败者多,若无人涉险恐怕很难成功。”
周石嚷一句:“等我们二十人凑齐了一块商量,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三人乒乒乓乓忙碌一整天,把船仓拆的空空荡荡后又在里面堆了一堆芦苇,拖进稀疏的芦苇丛藏起来便回了客栈。
二十那日前后三天常善寺有庙戏,四里八乡来看戏的人把寺院围的水泄不通,区区二十个精壮的汉子汇聚于此很快就被人头淹没,难怪在墙上留下标记的人把聚头时间选在二十这一天,“他们打听消息的本领还挺快,看样子比我们早到几天。”周石在人群里紧跟陶修,生怕被人群挤散。
陶修心道:“他们进沧澜队已有五六年,这点本领肯定是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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