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压迫至校场,四周暗淡不明,闪电过后,轰隆的雷声从云层中坠下。
公仪林拜师学武不到三个月,但少年人的灵活和生猛足够他反应此时的险情,他跨开步伐一连跳过三人两马,又奋力一跃从背后扑向握箭之人。
那人身手更非同一般,反应敏捷,刚察觉身后异常就迅速转身攻击,锋利的箭矢贴着公仪林额头划过,鲜血刹那从伤口涌出,二人同时倒地滚在一处。
额头流出的血糊住公仪林双目,刺的双眼又酸又疼无法视物,他紧紧箍住刺客的脖颈,口中大喊:“太子遇险,抓刺客。”
一个紧抓不放,一个无法脱身,两人四肢交缠扼住对方要害,谁都无法动弹。受惊的陈明俨爬起来一连退后数步,酒醒大半,混乱中还企图牵回受伤的马,被武平公主一把按在原地。
武平公主拔了身上匕首护在兄长前面,目光迥然,纹丝不动。
刺客急于逃命拼死一搏,掏出拳头向公仪林头部猛捶数次以求脱身,铁锤似的拳头只消片刻就将公仪林锤的五荤八素,腮颊下的牙齿咯吱乱动,几步开外的武平公主见状紧皱眉头不忍直视。
公仪林死死钳住刺客的衣裳和手臂,直到侍卫冲上来把他与刺客拖开。
待刺客被五花大绑,太子才后知后觉下令:“抓住,快抓住。”
听见太子无恙后,满脸污血的公仪林一个不留神从侍卫手中滑下去瘫成一堆泥。
那日,公仪林收获两样东西,太子的青照、武平公主的倾慕。
东宫的几名禁卫军亲眼看见一向对左卫率厌恶嫌弃的太子掏出绢帕亲自擦拭他脸上的血迹,所有人也都目睹了武平公主亲自解下腰间柔软沁香的丝带温柔地替公仪家的子弟包扎额头。
“刺杀太子的是何人?有人指使?”陶修抓住重点,借微明的月色找公仪林额头的伤痕。
公仪林明白他在找什么,立即撩起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神色满足地笑说:“没留疤。没待细审刺客就自杀死在狱中。事后我检查太子的坐骑,马尻被人射了一箭才使马受惊发狂。太子不善骑射,但那日他连胜三场,其中绝对蹊跷。”
“你怀疑谁会对太子下手?”
“有一次公仪鸾与我同去薛际宅上赴宴,我们玩射壶游戏,摆放在面前的箭又杂又乱,我随手抓过一把,就在这把箭里我发现一支与当日射中太子马匹及伤我的一模一样的箭。”
“哪里相似?”
“武库的兵器都由军器所铸造,铁器会打上军器所的印记。刺客所用的箭矢上铸的是‘通利坊’,薛际家中竟然也出现两支通利坊铸的箭。我走查过京城所有打铁铺,没有一个叫通利坊的。”
“你怀疑薛际,故而疑豫章王?”陶修把声音压低成耳语,小心翼翼问。
公仪林点了一下头。
“刺客会蠢到用带有印记的箭做刺杀?会不会是巧合?”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薛际大意。我把薛际宅上的箭偷偷折断带回一个箭头,与刺客的凶器藏在一处,等哪日薛际露出马脚我必将他打进泥潭。豫章王因圣上龙体有恙,这一年来多次奔波在东扬州与京城之间,其孝名传播在外,也有人暗暗揣测他别有用心。不管怎样,太子的安危全在我一人身上,这次冬狩人多手杂,你留下帮我一回。”
“不负使命。”陶修郑重领命。
两人月下闲步能将时间和路程对折,当公仪林远远看见公仪府大门时明显愣了一下,好在,还有下半夜,欣慰地叹息一声。
不过下半夜他的小心思并没有得逞,陶修坚称夜里要照顾喝醉的师父,公仪林拗不过他,只得心有不甘眼睁睁放他住到隔壁的宿客小院。
接下来几日公仪林多留心眼,绝不在辛南佐面前劝酒,以防他再醉倒阻碍他与陶修“同床共枕”。
自从上回当着太子的面被陆颢完虐之后,公仪林狠劲同时拜了三位师父,这三位师父身手不同,一位善用剑,一个会拳头,最后一位丁师父会的东西比较全面,公仪林与之相处的时间最多。
休沐最后一日,公仪林正打算带陶修去狩猎场巡逻实况以做好当日防护,准备出门时,他三位师父中最年轻的丁师父登门造访。丁师父性子有点孩子气,要哄,四十来岁,和辛南佐的年纪能打个平手。
丁师父抱剑在怀昂首阔步走进小院,坐在院中装饰性的石磨上等徒弟出来行礼。公仪林听司子说丁师父到访,故意穿一只鞋从屋内蹦跳出来,躬身行礼,口吐蜜语:“徒弟拜见师父,怎么大老远亲自上门,若有事情就叫人来吩咐我一声不就行了,哪需你受累特地跑一趟。”
司子拎着另一只鞋子追出来,蹙着鼻头看了眼丁师父,俯身给公子穿靴。
公子这三位老师啊他都见过,姓丁的这位好面子爱听奉承话,公子就整日嘴上抹蜜,姓韦的师父爱吃喝,人却瘦而精,公子隔三差五叫人送酒肉上门,姓葛的师父年纪最大,七十三岁,本在山中颐养天年,看在公仪达的面子,也被公子轻易请出山,还约定一年后艺成就送他老人家回山里,葛师父的茅庐简陋幽静,走进小院后鸟声不绝于耳,他最爱逗鸟,公子就在鱼虫花草市场买了不下十只鸟给送去。
公子为学艺真下了血本,他自来了京城确实像换个人,再无汝丘时吊儿郎当的闲散样,终日刻苦勤练,自称大半年就把三位师父的看家本领都学到手,狂的公子对上门挑衅的武者从来不懂拒绝,留下个“逢战必上,应战必输”的好名声。
“听闻后日皇室贵胄要出城冬狩,我来的路上见多段路口已有士卒清道。你责任重大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我今日来此是要试试你的本领有没有退步,不说有没有危险,如果能将我教你的射箭本领使出一半功力,绝对能在猎场上一展风采。”
公仪林道:“狩猎当日我一身的事,哪里抽出空闲射猎,更不敢跟太子和各位殿下、公主抢风头。不过林已将师父所授本领练个滚熟,狩猎能完美收官就是师父你的功劳啊。”
“那就扯远了,师父我只想看你在人前将我教授的本领使出来,耀我脸面,你一定给我多射几只猎物回来。”
丁师父目光殷切,自信地认为教出的徒弟绝对最好。曾有一次在周家门口碰见一位欲到周家谋生的剑客,他让连基本功都没打扎实的徒弟上前与之斗几个回合,直到徒弟被打趴在地才心悦诚服,他的行为恰好也助剑客顺利进了周家大门。
在京城能打败东宫左卫率的人谁不抢着要!
公仪林见师父又冒出不切实际的想头,突然想到一个点子,遂提议道:“师父啊,我正有一位习武的朋友在府上,我常夸他身手好,不如这样,我和他去校场比个高下,若我赢了他,猎场上我就多射几只猎物给师父长脸,如果我输了——”
“你怎会输?”
“如果我输了,今后师父就别随意让我与人斗武,行不行?”
丁师父立即起身往外走:“校场见。”
师父刚走,公仪林就去找陶修帮忙,跟在后的司子抱怨道:“公子太让着丁师父了,他虽是你师父,你还是堂堂左卫率咧,平时一点情面都不给你,自从拜他为师,公子你挨了多少没必要的打,人人都以打败你为荣,幸好后来又陆续拜了韦师父和葛师父才挽回颜面,我看他的本领都是虚张声势。”
“别废话,你看人太在意表面。”
公仪林对陶修说清原委,陶修欣然同意将他打败在丁师父眼皮底下。其实不用公仪林求,就他那身手还不是全方面都遭陶修碾压。
校场上,二人对立两边,身后各自守着师父。辛南佐躺在一块毛毡上左手托头,右腿得意地抖个不停,陶修聪明伶俐,这么多年靠的都是他自己的悟性和勤苦,若对方不是天才,徒弟很难遇到敌手。
丁师父则坐在胡凳上以剑拄地,右腿也抖个不停,他抖是因为紧张,倒不是收的徒弟不聪明,而是对手貌似太强大,光瞧那少年矫健的站姿和湖面一样平静的眼神,就知道满面含笑的徒弟输了,看来徒弟是真不想在狩猎场上大展身手。
比武如此重大又事关颜面的事,徒弟他到底在笑什么嘛。
公仪林还是第一次正式与陶修来场正面对决,要求陶修下手不必客气,也想知道他究竟强自己多少。
陶修今日穿件青色薄袄,外罩红色裲裆衫,将肚腹绑的板板正正,青色袖口扎紧,双臂修长有力。一想到晚上将与这样的人同塌而眠,公仪林不免心旌摇荡,嘴角难以控制,露出令丁师父大惑不解的单纯笑意。
不知何人突然把角落的锣敲响三下,大呼:“左卫率又和人比武了,速来观战。”呼啦一下从校场各角落围过来三五十人,自觉地分两队赌谁会胜。
公仪林瞥了眼身后仅有的十来人,眼皮猛跳,这一年来他成了多少人的笑柄,很多人私下质疑圣上任命这种文弱少年担此重任的理由,他顶着嘲讽任人笑话半年,实在要熬不住时终于请伯父一连给他找三位师父。
这些人又来看笑话了,没办法,今日又是他们大饱眼福的一天。
校场上兵器种类齐全,两人比的就是十八般兵器。第一场射箭,一人三支,陶修一言不发嗖嗖连发三支,皆中通红的靶心,有人说距离近了,他便退后两丈,箭镞还是稳插靶心,动作行云流水,表情云淡风轻,就像一个深藏不露的隐世高手某一天端了杯养生茶闲庭信步路过此处见到热闹随手露了一把。
公仪林站在同等距离,拉弓酝酿,箭羽迟迟不敢射出去,引起人群窃窃私语。
第一支箭偏离靶心二寸。
射第二支箭时受到人群干扰,耳尖发红心里发慌,望了眼陶修,得到一个平静的笑,“中了——靶心——”
第三支箭陶修的微笑也没能鼓励到他,箭头在撞上靶子时居然软耷耷落地。
人群哄笑,陶修考虑要不要让着他点。
胜负心一旦被激起,公仪林像只下山的炸毛小兽,扔了弓后从兵器中挑出长枪,朝地一杵,大声道:“陶修,不必让我,尽管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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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公子应战必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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