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摸不准他的想法,虽说事先商量好必须赢他,但是这小子被人群嘲笑后脸色就变了。
毕竟是沧澜队特训出的佼佼者,陶修用长枪耍了两招试手,枪似银龙发怒,割的空气瓮声作响,赢得满堂喝彩。
公仪林不甘示弱提枪就上,枪出一条龙,当头两招就直取陶修胸膛,吓得陶修猛地向后一仰翻身躲过,站定后心里暗暗发笑,笑他沉不住气,连几句哄笑都扛不住。
还是让让他吧。
公仪林意识到刚才险些伤到陶修,连连自责,拿眼询问他伤到没有,陶修抱拳作答以示无妨。
两杆长枪虎啸龙吟拼杀一阵,陶修真真切切感觉到公仪林想赢的决心,但他的枪法招式略显滞钝,蛮力倒不小,这是习武时间太短又急功近利的结果。
丁师父把条右腿抖的要起飞,一声不吭琢磨徒弟的表现,有看热闹的趴他耳边问:“丁师父,左卫率能赢么?”
丁师父脸色铁青,目光如炬扫视陶修的身影,暗暗叹道:此人什么来头,招式的力道韧而猛,枪法飘逸洒脱令人赏心悦目,这本领连我都不敢与之相斗,显然在让着林儿。
二人斗到一半,公仪林发现即便尽全力都不及陶修十分之一,来校场前居然还恬不知耻拜托陶修不要相让。
陶修的枪锋如长蟒银龙始终咬着公仪林,咬得他手脚无处安放,步伐急而杂乱。就在陶修逼得他连连退后时,公仪林竟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了。
习武人竟然被自己脚绊倒了!!
人群里眼尖的确实看见公仪左卫率左脚绊住右脚摔了个狗吃屎,立时喧哗嘲讽声如层浪涌过,他们哈哈大笑,真是令人愉悦的一天。
两轮之后,连丁师父都不想再看徒儿出丑,抿着薄唇颤抖无言。
陶修伸手拉起公仪林,把头侧在他脖颈处,以手拍背安慰道:“不比了吧,实在不忍你被嘲讽,才半年就有这样的功夫真的很不错了。”
方才较真的气焰倏地一下就被这温言温语灭了,公仪林抬头一笑:“那就不比了,我原本也没料到这些兔崽子会来观战。”回头问丁师父:“还要继续吗?”
丁师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替自己和徒儿解围:“你的对手一看就是从小习武的,你才跟为师学艺半年,即便输了也不难堪,今日就这样吧。”
突然“哎呦”一声,丁师父捂着被石子打中的肩膀转着圈问:“谁,谁打我?”
辛南佐得意洋洋坐在脏毛毡上,拉长声音显摆道:“我都没怎么管过这徒儿,一身本领都是他在兵营自学来的,也才半年时间,他厉害吧?”
“他下盘稳固敏捷,不可能才半年。”
“管他练了多久,你教出来的徒弟就是——”
陶修当即低喝一声:“师父,你在说什么?”这师父一上头连公仪林的颜面都不给了,担心二位师父杠起来于谁都不好看,何况几个时辰前他还吃人家徒弟提供的早膳,“槐序昨日就说要请你吃蜜汁烤鸡,你忘了?”
辛南佐“哦”一声,惭愧地瞄一眼公仪林。
人群散去后,公仪林和陶修立即赶往城外猎场视察地形。狩猎地点选在石头城东南方向的清凉山,山势不高,林木茂盛,虽没有虎狼豺豹凶猛猎物,兔鹿山鸡等物也值得一玩。
冬日的山呈现潮湿的灰色,放眼远眺,秦淮河和大江交叉处更是雾气缭绕,水天一色朦胧雾霭。公仪林把仪仗队将要行进的路线一一指与陶修,要他那日寸步不离守住太子,其余各险要路口和山道则会命人严格把守。
视察过清凉山,二人顺着平静幽绿的秦淮河一路向西,途径布防坚固的石头城,直到江边才勒马停下。江风浩荡,江水滔滔,他们负手立在岩石上望着坠江的红日,胸襟开阔畅然。
公仪林朝前迈几步,鲜红的披风随风翻飞,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笑问陶修:“辛师父会不会饿肚子?”
他系发冠的红缨顺着流畅的下颌在下巴处打了一个活结,一半的脸沐浴黄昏的金光,柔和的光芒下整张脸说不出的俊秀,陶修忍不住多看几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和你师父搂着去喝酒了,哪还记得蜜汁烤鸡。”
公仪林望着脚下东流的江水,丢了一枚石子进去,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被浪融合,他转头问陶修:“康乐,我从此处放一只河灯顺江东去,你在京口能不能收到?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接受?”
公仪林的声音清越真亮,问题干脆利落,视线直白真切,容不得陶修做一点假、装一丝糊涂。
通红的夕阳还剩一角,公仪林背着大风,浑身凡是能扬起的带、缨、发、披风都朝陶修招摇,等着他的回应,从脚底到天灵盖僵成一根弦。
陶修的震惊仅有一瞬间,他瞪大眼睛,随即从公仪林身上挪开视线,逃避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还快,指着没入长河中的夕阳平静道:“天要黑了。”
“康乐,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就像从你眼中也能看见我想要的东西。你生性温和不懂掠夺,这件事只能由我来捅破,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西边的天空出现瑰色云霞,是夜幕前的最后一缕霞光,公仪林冷到发抖,打颤的双手把披风拢紧,如果陶修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他还有这层御寒之物。
陶修没有任何回复,转身朝马匹走去,直到他跳上马背,发现公仪林还以方才的姿势站立在巨石上,身影孤独落寞,他第一次从锦公子身上看到可怜,他喊道:“冬狩结束我就走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以你我二人的身份地位将我留在身边,与贵公子狎弄仆童有何区别。我陶修将你视作挚友,望你莫要辜负我的心意。”
抓在手中的缰绳上有根倒刺,陶修说完这句话扯住绳子乱抓,掌心被倒刺刺得生疼,也因这句违心话胸口憋着一口气,呼吸不畅。
一句答应的话有何难,难的是答应他之后将要面临的事。
公仪林生来就前程无限,身上背负公仪家的未来,无数人盯着他的言行举动。陶修要是答应了他,该算什么身份,一不能阻止他娶妻生子,二不能对他前程有所助力,三,陶修更过不了自己这关,他自有尊严和傲骨,怎么甘心为没有任何结果的将来而委身他人,让锦公子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陶修更愿维持现在的关系,做一对平等相处、彼此牵挂的挚友。
公仪林走过来抓住辔头,仰头逼问:“你把我当小儿,说话毫无分量做不了自己的主?你把我与那帮纨绔视为一类?你从来没怀疑过我对你的心意?”暮色流金,陶修俯视他眼中殷殷的光亮,急切又无奈。
“槐序,与你相识我很感激上苍,有几年,你甚至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想到你的存在我总觉得还能继续撑下去,但是也仅此而已。什么都不要说了,也别逼我说难听的话。”
公仪林慢慢松开缰绳,凄凉一笑,转过身用袖口擦去眼中的泪,挤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好,我不会再说让你为难的话。”
回去的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到大门前,司子迎出来还未开口公仪林就吩咐他:“给陶修送些热饭热菜,顺便帮我叫个大夫,我要病了。”
听到此话,陶修疑惑地看他一眼,似乎生病还能预知?
夜间,陶修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隔壁床上的辛南佐迷迷糊糊问他:“麟儿,你正是能吃能睡的年纪,怎么还跟我老头子睡不着?”
“师父,我去看看槐序,他说他会生病,这话说的人奇怪。”
“嗯,去吧——”辛南佐呼声起,随意应他一句。
宿客的小院和公仪林住处有一墙之隔,陶修掂量墙头高度,退后助跑一跃而上,翻墙落地。深更半夜公仪林的房中还有灯火,他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司子的声音:“药也喝了还这么烫?大冷天的去江边吹风,铁打的人也要凉透了。”发现说错话,连忙“呸呸”两声。
陶修叩响门,开门的司子一见他出现,双目一亮兴奋道:“陶公子,快进来。”
他在床沿坐下后试了公仪林的额头,果然烫手,问司子:“午后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我也没听说他体弱至此?”
司子拧把热乎乎的帕子递给陶修:“公子的病经常起的莫名其妙,平常身体强健,毫无预兆说病就病,上次生病是在汝丘家中,就是和陶公子你见面那天回去就病了,还未痊愈就赶来建康,舟车劳顿又晕船,一连躺了多日才好,那次是他病得最重一次。”
“我来照顾你家公子,你回去歇会。”
司子离开前拿了件衣服给陶修披上,碎碎叨叨说:“你也别冻着,公子迷迷糊糊还问我有没有给你备饭,他醒来发现是你照顾肯定要起我的皮。”
“无事,我会跟他解释。”
下半夜公仪林悠悠醒来,一见床边抱膝打盹的陶修,生病的疼痛和江边被斩钉截铁拒绝的难受齐袭,心中凄凉,倍感委屈,用手臂挡住眼睛默默流泪,鼻涕眼泪擦成一团。
陶修闻声惊醒,忙问:“头疼?”用手一试,冰凉凉的额头,宽慰道:“多睡会,天亮就好了。你明天必须好,否则后天的事谁来主持?”
“这么冷,你躺进来。”
有那番话在前,陶修怎还敢往他被窝钻,把头甩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冷,不冷。”
公仪林撑起左臂逼视着他,想发火又不忍,直勾勾盯了他半天才开口说:“几句话你像记仇一样,大丈夫言出必行,我说不再让你为难就绝不会把今日之事重复一次。你这样躲我,是不是回了京口就老死不相往来?”
“我是怕给你造成没必要的误会。”
“不必要的误会?你越排斥就越显得我无耻可恨。”
“行了别说了,你朝里面挪一点,我也困了。”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陶修均匀的呼吸声起,睁着双目再无睡意的公仪林不敢像第一晚见面时的放肆,小心翼翼捏着陶修衣裳的一角暗暗起誓:“康乐啊,大丈夫亦不会轻言放弃,你说对吧?”
呼——终于挑破关系了,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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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表白表白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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