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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盏灯

桃源村和老巷一北一南,恰好是始发站和终点站,车程要一个多小时。

阴天,天黑得更快更彻底。

幽暗里,祈旸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从老巷后面绕过来。

那后面是一片荒地,和巷口的衔接处铺了一段石子路,踩在上面有“沙沙沙”的响声,这声音和环境让人寒毛直立。祈旸加快步伐,突然接到了余倾的电话:“余倾?”

那头没有应答,只传来几声低低的啜泣。

祈旸察觉不对劲,停下脚步问:“余倾,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旸旸,我啊呜呜呜呜呜——”余倾哽咽了几下,然后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

祈旸一愣,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手机安慰她:“没事啊没事,别害怕,没事的。你现在还在宿舍吗,安不安全?”

余倾接着哭了好一会儿,祈旸一直安抚,听见她不断抽纸擤鼻涕。

“我在家呢。”喉咙发堵,余倾咳嗽几下,打开了激烈的控诉的阀口。

“我被分手了,还被当成了替身!那个渣男,说他前女友找她复合,他立马就答应了,然后过来和我道歉要分手,说什么一直以来把我当成她的影子很对不起我。我打死你爹的!什么人啊,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又是做作业又是写报告的,长得丑多作怪就算了,居然还特么是个人渣!!”

“死渣男!!!给姐死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我r@#-=%#——”

“……”

余倾虽然性格活泼外向,可如此阵仗祈旸也是第一次见,她中肯地评价:“替身,不道德。免费劳动力,死刑吧。”

得到赞同,余倾更激动了:“分手就分手了,这种烂人老娘我也不在乎!但可气的是刚刚他现女朋友居然给我发短信,说什么也觉得很对不起我,但让我不要去恨那个贱人,要怪就怪她,因为她太有魅力太让人难忘了所以他俩才藕断丝连,这全都是她的错!”

她气急反笑,大骂道:“神经病啊这两个人?全都有病!我祝他们永远在一起,千万别再去祸害其他人了!!!”

祈旸眨眨眼,不理解,好像也做不到尊重,那就祝他们内部消化,天长地久吧。

余倾擤了把鼻涕继续发泄,大有说他个三天三夜的架势。

祈旸倒抽口凉气,犹豫片刻选择靠墙找个舒服的姿势听。

半小时。

整整半小时,祈旸被迫事无巨细地知道了他们反目成仇的恋爱故事。

最后她总结:“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去睡觉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余倾抹了把脸,气势如牛,语气冷酷:“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全都滚犊子吧!!!”

终于结束。

祈旸无奈摇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这件事她早就看透了。

抛开插曲,她弯腰拎起袋子,往巷口走去。

老巷没有名字,人们以前叫它“最南边那个巷子”,祈旸还住在这里时,南边很繁华,巷子也很热闹。然而一切都在朝前走,如今物是人非,南边多是老年人居住,年轻人都去北城了。

设施陈旧加上多年不维护,老巷弥漫着厚重苍老的气息,巷口只有一盏发黄的路灯照亮,而巷子里就仅靠几户还有人家住的檐下灯。

还没走两步,祈旸就又被迫停下。

因为她隐约听见有人在争吵,声音陌生,像是两个年轻人,从远近判断,应该在拐弯后的巷子不深的地方。

巷子不算宽,她要是走过去,迎面撞上的话有点尴尬。

但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再说别人吵架跟她也什么关系。

脚尖刚转个方向,重心还没来得及移动,又横生变故。

“啪——”

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祈旸被隔空打了回去,背贴着墙。

惊吓之余,她模糊看见了受害者的长相。

是昨天那只潦草的兔子。

他身量很高,脸色发黑地站那儿,几乎要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施暴的女人背对她,一头齐腰的卷发,穿着卡其色大衣,个子高挑。

还没来得及细想,祈旸听见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和一道隐怒的女声:“赶紧给我进去!”

接着哐一声,门被重重关上,还荡了几声老旧铁门独有的回响。

巷子慢慢恢复了平静。

祈旸小心地探出头,确认无人才走出去。

本来的确是和她没什么关系,但联想到余倾刚刚激烈的控诉,祈旸再一低头看自己。

卡其色大衣,个子高挑,性别为女,背影跟外形都和那个女人极像。

只不过,她是及腰直发——

她昨晚洗了头,头发洗直了。

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些什么。

祈旸心里冷哼:原来不是疯子傻子,平平无奇渣男而已。

-

还住在巷子里的人家所剩无几,大多是老人,可只要他们在家,晚上屋檐下的灯就会开着,给自己也给路过的人照亮。

祈旸在巷子中间顿了一下,余光下意识向右边瞥,有光,说明有人在。

没停留多久,她继续往巷尾走,走得越深越紧张。

终于到了。

一段路就那么长,祈旸却觉得走得又快又慢。

大门隔开院子,门前有几级台阶,最下面一级台阶上有一对小狗的脚印,脚印下面还有两个歪七扭八的字——欢欢。

祈旸深呼吸几下,敲响了门。

门内一时没有动静,她没敢再敲,耐心等着。

片刻,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来了。”

短短两个字,隔了近十年。

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变沉变哑了,但还是熟悉的语调。

压抑了一路的情绪最终还是释放出来,四肢筋脉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酸涩,祈旸咬唇把眼泪憋回去,轻声应着:“嗯。”

细簌的摩擦声和手电筒的光亮透过门缝,一条细小的光条映照在祈旸的脸上。

声音和视线都清晰放大了。

门锁转动,门被推开,门后的人走出来。

武芳把手电往地下照,看了眼怔住的祈旸,很快移开,语气里有些抱怨:“这么晚才到,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呢。”

祈旸喉咙发紧,她垂眼抬起手上的袋子,低声说:“我先去看了外公和欢欢,顺道买了点李记炒米。”

武芳转身往里走,低低笑了一声:“胆子大咯,都敢晚上摸黑去坟地了。”

“门口檐下的灯是坏了吗,我刚看没亮,还是没开?”祈旸带上门,跟在后面,偷偷抹了下眼睛。

武芳把手电筒的光向身后打,说得漫不经心:“去年国庆就坏了,一直没换,不用管它。”

几平米的院子里全是菜,辣椒、菠菜、青菜、香葱,还有几盆花草,大大小小的泡沫箱几乎占满了空间,只余下两脚宽的过道。

“是缺肥了吗,有的叶子发黄了。”祈旸注意到。

“最近没打理,懒得弄。”武芳不甚在意,迈上几级台阶,她把手电筒向后递给祈旸,祈旸接过,把光打在厨房的门锁上。

武芳手指摸到锁芯,低头拿钥匙去对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哪怕只是在院子里坐着,她都会把厨房和卧室的门锁上。

扑面一股酒香,一切都是熟悉的陈列和摆设,餐桌还是那张低矮的,穿过厨房右转,贴墙有一面大柜子,上面放各种空酒瓶,下面放鞋和杂物。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是卧室。

这就是外婆家的全貌了。

卧室进门的左边台子上放着一些供品,祈旸找空把炒米放下,闭眼双手合十对着外公的照片说了几句,然后又鞠躬拜了拜旁边的菩萨。

“老头子,你最喜欢的小外孙女回来喽。”武芳调高了电视音量,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祈旸听到这话再克制不住,跑去卫生间待了一会,出来时眼圈微微红肿。

她回籁沉一定会来巷子,绕到后面先祭拜外公,再远远的从巷口等待时机看看外婆。

武芳面容慈祥,性格却倔强刚烈,近十年过去了,岁月似乎只把她的嗓音变嘶哑了些,脸上加了几条皱纹,其余都没变,连脊柱都没忍心压弯分毫。

祈旸不曾再能进来,便看不见外公的照片。现在见到了,对着照片,脑海里他的长相却没有变得清晰。记忆里的人褪了色,蒙上了名为遗忘的雾,不管怎么想都抓不住细节,只施舍般留下模糊的轮廓。

武芳坐在藤椅上,扶手的藤皮已经破烂发黄,她安静地看着电视,仿佛没有察觉到祈旸的异样。

祈旸有些无所适从,沉默地站在门口。

过了会儿,武芳瞥她一眼,下巴往旁边垫着毛织垫子的板凳一点:“站着当门神啊,坐这。”

祈旸挪过去坐下,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武芳在看抗日剧,她一向喜欢看这些,到了广告就调台到戏曲频道换换口味。

电视上正播到**,一颗手榴弹炸死一窝鬼子,武芳激动得鼓掌叫好,和以前一般无二。她笑得畅快,等广告的时候问了句:“你来你弟弟知道吗。”

“知道。”祈旸回答。

武芳似乎很诧异:“你妈说的?”

祈旸摇头,如实说:“不是,她不让我说,怕林乐乐也吵着要来。我偷偷告诉他的,不想骗他。”

“也是,”武芳不经心笑了笑,调整了下坐姿,藤椅随之发出声响,“你妈这个人啊,就爱这样。”

祈旸低眉,攥着手,思绪被扯远。

-

“嘶——”

程霁忍不住往后躲,“妈,你轻点啊。”

程虞故意手重,给他按上创口贴,哼道:“娇气什么,不就一道小口子么,要不是你偷偷先跑回来,你能受伤吗?”

程霁动了下唇角,立马引来一阵抽痛。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三厘米的距离,气笑的同时还不忘避重就轻:“我娇气?是谁突然打了我一巴掌,戒指划了那么长?”

“我都说了,有蚊子我才打的。”程虞把酒精和棉签收起,不耐烦又解释了一遍。

程霁淡淡看了程女士一眼,靠在沙发上摊手,两个食指在嘴前比了叉,眼神表示:他无语且不相信。

现在可是冬天,腊月,滴水成冰的那种。

“不相信算了,反正你现在就是个看着年纪比我都大的沧桑老男人,多道伤还能增加威慑力。”程虞面露嫌弃,都不忍心再去看他,“幸好你还没喜欢的人,不然谁能看得上你,花孔雀都比你看头。”

“……”

从见面到现在,短短一个小时,程霁已经被亲妈怼得体无完肤。

他做了个认输的手势,投降进了房间。

夜幕漆黑,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能窥见残缺的影子。

程霁立在窗前,影子映在玻璃上,胸口心脏的位置落了一个水彩笔画的黄色太阳,或许更像是一朵绽放的蒲公英花。他伸出手去触摸,满怀期待地等明天的到来。

祈旸:我作证,冬天真的有蚊子。

感谢「32666066选手」的 10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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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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