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迷雾在此刻终于被吹散，一切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原来我看他似你，只因你原本就是你。”
心底好似贫瘠的荒原被春雨滋润，灵鉴早已是眼含热泪。
大湖深处，明镜之中，灵鉴望着镜中人，刹那间沧海桑田，过往有如被风翻过的书页，而言下、未来看似近在眼前，可细看，那书里却是空白一片。
无咎捏住了她的软肋，他笃定灵鉴即便不把一个宋辞澜放在心上，也无法对枕溪袖手旁观。
——他曾在枕溪的灵台短暂窥见那段看似克制却深入骨髓的情感，所以他将这手棋留到了最后。
灵鉴猜到了始末，唇角一动，口中满是苦涩味道。
她以身入局，想彻底破了无咎的局，却不想枕溪的出现，搅乱了她的棋局。
灵鉴一阵沉默让昙疏莫名心慌，“……灵鉴元君，你——”
“昙疏。”灵鉴打断他的话，“云秀山外，我已调来五方精锐天兵天将，只是至今仍未突破云秀山的结界，若是半个时辰之内，还无法突破结界，你再带精兵强将，在结界之外再设结界，彻底断绝云秀山和外界的联系。”
昙疏关心则乱，一听这话下意识顾忌的却是灵鉴和师兄的安危，“你疯了吗！若是再起一道结界，云秀山内必然生机断绝，届时你和师兄也是九死一生！”
“若是无法阻止星辰大阵，我们即便活着也没有面目面对世人！”
“大星官已经带着弟子前往云秀山了，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昙疏——”灵鉴突然放低了声音，她的目光落在大湖之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昙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语塞，他怔愣的一瞬，又听灵鉴道：“今日之事亦如往日，来日亦如此。”
前后万万年，物换星移，可此心如旧，此志不改。
昙疏也亲历了那场大战，他自然明白，昔日万神入轮回之时，师兄就选择了身先士卒，坚定如他，纵使岁月变迁，也不会动摇分毫。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若师兄此刻清醒，他一定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我明白，我都明白，可灵鉴元君，你怎么办？”
灵鉴垂眸，语气中有看淡一切的平静，“我和你师兄一样，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枕溪不会因为留恋她而选择独善其身，她也不会因为枕溪便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们虽不在一处，但永远并肩作战。”
昙疏听到此处，终于不再犹豫，“元君再撑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找不到突破口，我便领众仙再设结界。”
“好。”
归无镜中，不知无咎又使了什么手段，枕溪的面容变得愈加痛苦。
那些黑色藤蔓越收越紧，枕溪一身青衣已被鲜血染红。
灵鉴远远看着，沉默之下压抑着滔天的愤怒，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影快要融入无边夜色。
哗啦——哗啦——
风掀起拨浪，湖面上的涟漪由远及近，灵鉴抬眸的同时，湖心的归无镜哐啷一声翻转，镜中无咎的身影渐渐清晰。
几乎是在他身影出现的同时，一道磅礴的灵力已至镜前，灵鉴心中一动，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灵力碰到镜中的无咎之时，归无镜寒光闪过，那道灵力刹那间逸散开来，似一个个细小的星辰落入水中，激起点点涟漪。
“灵鉴元君莫不是以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无咎轻飘飘地问道。
灵鉴隔绝了传音，无咎虽不知她和什么人说了什么，但料想到她大抵已经知道他意欲何为，眼下星辰大阵到了紧要关头，即便冒险，他也要现身，彻底断绝灵鉴的最后一点念想。
蝼蚁虽小，却偏偏自不量力。
可惜啊可惜，灵鉴眼下无论做什么，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无咎这样想着，心底却又隐隐在期待什么。
灵鉴与无咎四目相对，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探查出什么。
星辰大阵是无咎的最后一击，他必然倾尽全力，大星官也说星辰大阵不可逆，所以无咎才敢将归无镜暴露在明处。
也因此，破局之法自然不在镜中，她这一击也不过是试探，眼下情况不明，她不会贸然毁镜。
不过，无咎的出现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可这念头太过缥缈，来得及去得也急，她还未抓牢便已然溜走。
但无咎既然主动现身，灵鉴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到最后也未可知，不是吗？”灵鉴道。
两人一明一暗，一实一虚。
灵鉴外表平静，心中却如江水奔涌，她急于找到无咎的漏洞。
无咎看穿了灵鉴平静外表下的浪潮汹涌，笑得从容且平静。他并不意外她的答复，一声轻笑后，面容变得愈发慈悲。
“无妨，灵鉴，你能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本心已是难得，既然你心心念念天地生灵，那今日能与他们一同消亡，与你而言，倒也是幸事一件。”
他好似在对一个他寄予厚望的后辈谆谆教诲，即便对方不懂他的苦心，他也能用宽容慈爱的胸怀包容一切，可灵鉴最知道他这一幅伪善面容下的冷血与残忍，因而只是说道：
“你错了，今日只会是你的死期。”
无咎微微仰头，对灵鉴的挑衅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天穹之上的星辰，“星移物换，亘古有之，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分毫，倒不如珍惜生命中这最后的时光，见证这场盛大的消亡。”
他这幅神色，已经笃定以灵鉴之力，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无咎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对那孩子的自不量力毫不放在心上。
如果他收回目光前没有看灵鉴最后一眼就好了，那一眼仿佛在最后确认什么一般，他确认了什么，所以他安心了。
灵鉴敏锐地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眼神。
大星官的话她自然是深信不疑，无咎已经利用她完成了星辰大阵最关键的一环，唤醒枕溪获得了启明星之力，可若真如无咎所说，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撼动结局，他大可继续摆出睥睨众生的姿态，维持他所谓的先天神的傲骨，而不是再度出现和一个“冥顽不灵”的她惺惺作态，来展示他的“慈悲”。
他到底在确认什么？
或者，那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不，那不是她的错觉！
越是在紧要的关口，越不能掉以轻心。天地为局，她和无咎看似各自执棋，却也都是对方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无咎也怕自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所以他必须要出现，他要确认自己的最后一步棋万无一失。
而他之所以安心，是因为她身上没有令无咎忌惮的东西，这东西的存在足以撼动星辰大阵！
可她此前从未听过星辰大阵，也与枕溪之外与星君往来甚少，无咎之所以要确认，必然是他曾见过这东西出现在她身边，甚至于时常伴她左右……
难道是枕溪曾送给她的什么法器？
灵鉴脑海中划过藏山锦囊中的许多物件，又一个一个否认，星辰大阵之力必然不是那些法器能够撼动的。
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是涤妄？
不，涤妄也没有这样的力量，且不说她眼下感受不到涤妄的存在，涤妄之力更重治愈，它也做不到与这样强大的阵法抗衡……
灵鉴脑海中思绪翻飞，突然瞥见无咎双眸一亮。
她循着光看过去——天穹之上，万千星辰闪烁，一颗璀璨的流星从群星中划过，消失在远处天边。
仅一瞬后，万千流行汇成星河，向着无咎所处的方位奔涌而来。
灵鉴看见这一幕，心中一震。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灵鉴的心开始颤抖。
一股热血从心脏处蔓延，一路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有如岩浆奔涌一般。
灵鉴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这样热血沸腾的滋味，像是沉睡了许久后被人从梦中唤醒，一点一点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又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带回很久以前，找回了曾经那个年轻且锐利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从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自己。
这感觉令她感到陌生又熟悉，她的脊背不自觉挺直，有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身躯内呐喊——它已沉寂了许久，等待了许久，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老朋友，如果这便是你的宿命，那也应该由我——也只能由我，来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无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盯着灵鉴，不放过丝毫异样。
可他眼中的灵鉴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有如山野间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笔直、坚硬，即便岁月飘摇，风吹雨打，她也依旧屹立在那里，扎根生长，绵延千里。
无咎莫名觉得刺眼，他内心闪过一瞬的怀疑，可转瞬那点怀疑就烟消云散。
星辰已移位，眼下灵鉴也无力回天。
这天地的命运，终究还是由他来执笔！
他精心书写的结局，区区蝼蚁，凭何扭转！
无咎望向灵鉴，这一眼，与灵鉴四目相对。
他原本期待在那双眼睛中看到悔恨、绝望、恐惧，亦或是无喜无悲的空洞，那种知道自己终究无力改变命运于是只能接受一切的空洞。
他准备好见证灵鉴的崩塌了。
可灵鉴的双眸之中，唯有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破局之法已在她心中。
这不可能！
无咎猝不及防被她的眼神震慑，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但他努力掩饰，不敢让灵鉴察觉分毫。
但灵鉴不会再掉入他的陷阱中了。
时光在两人的对峙中被无限拉长。
无咎的假面终于在灵鉴的凝视下四分五裂。
“不可能！”无咎惊惧之下高声呼喊，“当日在冥府，你分明——”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湖之中，一道道水幕立了起来，水幕重叠交错，转瞬间围绕着归无镜飞速旋转。
——区区障眼法而已。
无咎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仍存侥幸，断言这不过是灵鉴的故弄玄虚。
可随着水幕一道一道落下，湖面涌起大浪，归无镜被一叠又一叠的水浪冲击，镜身开始颤动。
大浪拍打在镜面上，无咎身影一闪，护在镜前。
眼前又一道水幕落下，只剩看不穿的一片白。等无咎双目适应，才发现那是一团由远及近的光。
那团光从灵鉴的背后升起，而灵鉴一只手在肩后，像是握着什么缓缓而上。
无咎不可避免的一颤，他已经确定了答案，口中却仍不自觉地呢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笃定了结局，却不想命运不到最后一刻，结局仍会被改写。
他的自负遮蔽了他的双眼。
灵鉴比他清醒得多。
她知道胜利终将归向何方。
她知道如果自己倒下，还会有千千万万像她这样的神仙站起来。
只是她这一生，目睹了太多的纷争、杀戮、毁灭、死亡，她不想见到无辜的生命被波及伤害，她希望由她来了结这一切。
万幸，如无咎所说，她数十年如一日坚守本心，昔日的无奈之举竟阴差阳错成为今日解开困局的钥匙。
灵鉴的手已经举过头顶，她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有冷光从她身后炸开。
无咎终于回过神来，他想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灵鉴的手中已经稳稳握住了一把剑，她剑直指天穹，一身金甲在星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她身后红色的披风被吹起，猎猎作响，有如一面鲜血染红的旗帜。
灵鉴手腕一转，剑身上有寒光闪过。
天穹之上，星光似乎有所感应，有流光自星辰而来，一路疾驰，最后萦绕在淡青色的剑身四周。
尧光剑，出鞘！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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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故剑中心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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