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已久的故剑发出阵阵长啸,像是在宣泄这些年沉寂不得出的不满。
灵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尽管她极力安抚,但尧光剑不见天日许久,似是迫不及待与山河相亲,几道剑气不受控制,向远处逸散而去。
一道道剑气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
无咎的发丝被吹起,他一向故作高深的平静面容之上多了几分烦闷。
他厌恶这些风,这世间的一切明明都应有他来主宰,可这些风偏偏做出自由姿态,令人厌恶至极!
“你既以尧光剑续仙骨,当知没有尧光剑,你根本撑不过三息!”
灵鉴安抚好躁动的剑灵,握着尧光剑的手不再颤抖,她剑指无咎,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对付你,一息足矣!”
话音落下,灵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四方征战、无往不利的峥嵘岁月,她体内热血躁动,一道狂傲剑意顺道血脉直汇心门。
她只有一人,却似千军万马。
纵有天堑在前,也能飞奔夺之。
九天星辰在上,愿借星光万缕,以穹汉之光清妖邪、正乾坤!
灵鉴心中默念,万千剑意从天穹感召而来。
她赌上了自己的所有,愿以此身为生灵请命,还天地清明。
尧光剑上,有星光宛如绸缎般流淌,天穹星辰再度有所感应,万千星光为之闪烁,顷刻间,一场绚丽的星光雨泼洒而下,天地化作无边无际的绢布,任由星辰挥洒颜色。
至此,剑意已成,蓬勃豪迈,蓄势待发!
云秀山一时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星光皆聚于尧光剑之上,剑之所及,便是光明。
那剑光映在灵鉴眼中,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生生之火。
无咎被眼前这混沌却又浓烈的颜色刺痛,他还未想好要如何应对,双手却像被什么操控一般捏起决来。
可无论他像阵中注入多少灵力,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灵鉴的揽星剑诀更胜往日,万千星辰都似乎为她号令。
——九天星光尽数被尧光剑揽去,星辰隐去踪迹,夜空陷入黑暗,古老的星辰大阵丧失了力量来源,位于阵眼的归无镜传来细微的破碎声,一道道裂缝有如长蛇在镜中游走。
无咎的冷静克制随着镜面一同破碎,他五官扭曲成一团,不断汇聚灵力打向灵鉴,但灵鉴的剑意不单逼停了星辰大阵,更是携风带雨向他而来,他的灵力一道又一道落空。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兽,不断吞噬着无咎的灵力,无咎的额头遍布汗珠,有一种陌生的难以描述的情绪一点一点占据了他。
不知怎的,无咎突然想看看灵鉴,这汹涌的剑意必定不是她如今的仙骨能承受得了的,可他透过厚重的雨幕,只能望见尧光剑刺目的剑光和模糊的一片红。
似是灵鉴的红色披风,在暴风雨中张牙舞爪地飞舞。
无咎凝眸,想看穿这雨幕,可就在这一瞬他突然失去了五感。
似天地未开,万物不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可他被禁锢在这片混沌之中,不见四季流转,不见光明黑暗,他隐约觉得自己曾见过绚烂的世界,可又觉得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无法度量时间,无人倾诉疑惑,仿佛前后万年,世间只有他的存在,从前他在这里,往后他也将在这里。
这前后万年,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他无法不怀疑自己的存在。
若天地之间唯有我,则天地无我。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无咎终于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淹没了。
我究竟是谁?我因何而来?又将前往何处?
这些问题令他头痛欲裂,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缥缈却又厚重,它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直到他将那些话刻入灵魂之中,自此他有了不能割舍的使命——他与那使命同生,他要为那使命付出自己的所有,却不能割舍掉那使命,清清白白地赴死。
清清白白?
他似乎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他生来就带着枷锁,碧落黄泉、天涯海角,他永远摆脱不了自己命定的枷锁。
若真如他所愿,凡间不复存在,天地归于混沌,那孤独漫长的时间,他要如何与之抗衡,他的过往唯有执念,他的记忆开不出绚烂的花朵,他的身躯孕育不出可亲的生灵。
那漫长虚无的时间,只会将他吞噬,让他被困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牢笼之中。
“值得吗?”
无咎下意识想回答,他已经有了答案,可这声音却又令他瞬间清醒,他没能回答出那个问题。
这本该是他问灵鉴的问题,可最终却是他被这问题困住。
惊雷从耳边炸开,仿佛天地发出的一声不容置疑的呵斥。
无咎在这惊雷之下,猛地一震,真身被迫从镜中浮出。
尧光剑已至身前,汹涌剑意之下,无处可避,无处可逃。灵鉴从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中,看到了他四分五裂的道心。
或许从尧光剑再度现世,他便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又或许是从更早的时候,他便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无咎双目流下血泪,星辰大阵彻底崩坏,阵法不可逆,却会反噬布阵之人。
眼下再无翻盘可能,无咎走到末路,竟大笑出声,灵鉴唯恐再生变故,心念一动,尧光剑刺破无咎胸口——她要以尧光剑定住无咎的魂魄。
可仅一寸,尧光剑便遇到阻碍,再不能前进分毫。
灵鉴转念便明白其中缘由,“堕仙之骨?”
无咎嘲弄一笑:“我已于堕仙之骨彻底融合,有它在,我身不灭则神不灭,只要我活一日,天庭便永不得安宁,灵鉴元君,眼下你又待如何呢?”
他似是在挑衅,但灵鉴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求死之意。
“你会死的,但不是现在,你逃不过天庭的审判!”
“吾乃先天神族后裔,怎会接受你们这些后天神族的天庭审判!”
无咎拔高了声音,几近怒吼。
可灵鉴听着不像是愤怒,更像是虚张声势,无咎心知肚明,他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坚守那些先天神族的骄傲与荣耀了。
他不过是想尽快为自己寻求解脱!
无咎双目已盲,却在灵鉴停滞的一瞬察觉出她看穿了自己,他长舒一口气,转而平静,“灵鉴,我虽不能如愿,可比起你失去的,我又怎么算输呢?”
他话音落下,归无镜砰的一声彻底破碎。
不好!
灵鉴慌忙转身看向湖中的归无镜,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无咎胸口有血色蔓延开来。
只一瞬,那血色如鬼魅一般爬上尧光剑的剑身,等到灵鉴察觉不对再回头时,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远处。
无咎在自爆神魂!
灵鉴连忙动念召回尧光剑,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剑灵都没有回应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那柄随她征战四方,又支撑着她许多年的尧光剑,她最可靠的伙伴,最忠实的依靠,在他们时隔多年重新并肩作战的这一天,就这样化作了无边尘埃。
灵鉴心如刀绞。
她愤恨地望向无咎,可已是徒劳。
这位先天神族最后的后裔,以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世间,他应天地造化和神族遗恨而生,从未真心爱过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他活着时带给世间动乱与痛苦,他死时也没有放过自己,他用一种最痛苦的方式了结了自己,他本可以回馈世间许多,却只向世间索取,到最后,除了一地尘埃,他没有为这世间留下任何。
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他的悲壮只是懦弱的伪装。
灵鉴觉得悲哀。
半空中,灵鉴总算稳住身躯,一片碎裂的镜片不知从何处飞来,镜片从她脸颊划过,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入颈窝。
枕溪!
灵鉴的手猛地一颤,连忙向四处看去。
借着夜空重新亮起的星光,她总算找到了那个下坠的身影。
碎裂的镜片带着阵法的反噬之力,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道伤痕,而他双眼紧闭,像是再也不会醒来。
灵鉴施法想要揽住他,像是琼州再见时那般。
她会等待他醒过来,他们四目相对,她或许还会因为那双眼睛而失神,但她不会恍惚,因为她知道,他就是他。
她会毫不犹豫,与他相拥。
灵鉴嘴边噙着笑,恍惚间像是经历了这一幕。
但她没能救下枕溪,他落水的瞬间,灵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三息已过。
灵鉴每一次施法都好似有人手持万钧锤在她的背脊之上重重落下一击,体内灵气支撑至此已是极限,如万千刀斧加身,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
灵鉴从空中坠落,有如山巅梧桐树上飘落的一片黄叶。
山间又起了风,星辰悄然隐匿踪迹,一束束天光穿透结界,穿过梧桐树的缝隙落在水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极了织女精心织就的锦缎。
灵鉴望着山巅梧桐,它在风中轻轻摆动树叶,像是在和灵鉴挥手作别。
生于此,长于此,长眠于此,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只是可惜凤麟洲,她耗费灵力修复了战损的岛屿,还在那里为自己辟好了一处埋骨之地,那样好的地方,山清水秀,万物自由生长,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神仙……
转念又想,这话若是让青耕听见,只怕又要和她闹别扭,不过小青耕不记仇,转头又会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总盼着青耕能成熟些,如今倒真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只盼日后她身边也有人能时时提点她,不至于让她走上歧路便好……
对了,有阿滟在,阿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青耕也是真心疼爱,往后有阿滟照拂,她也不必太过忧心青耕,只盼自己的死讯传回天界,她们彼此陪伴,不要难过太久……
还有谁呢?
灵鉴的意识开始模糊,她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人,她想了又想,总算想起来那个险些被她遗忘的人。
枕溪。
枕溪。
枕溪……
她心底一声喟叹,一股苦涩味道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口。
她从未奢望能与枕溪再度重逢,却不想命运和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昔日天界就是聚少离多,后来人间再遇,阴差阳错,却没能彼此相认。
只可惜,当年也好,后来也罢,他们各自肩负着重担,总是步履匆匆,甚至到了最后的离别时刻,也无法亲口和对方告别。
灵鉴心中满是遗憾,但转念又觉得释然。
若是真让两人对坐告别,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只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来他们的缘分只到此处了……
万幸,她从未忘记那些回忆。与枕溪携行的岁月,是她此生最好的时光,他们一起创造的那些回忆沉静温暖,哪怕到了此刻,也让她心生暖意,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消亡而觉得惶恐。
她曾为天地而战九死不悔,也曾为他而驻足踌躇爱难自控。
他曾那样真切的爱过她,她也曾毫无保留地回馈过他的爱。
这就已经足够了。
如若天地怜悯,那便让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再度相逢,那时让他们做一对凡人眷侣,四时五味,相伴到老。
想到此处,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幻想中的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灵鉴带着憧憬缓缓闭上双眼。
隐约间,她听见有人呼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带着焦急,似有哭腔,有什么人从四面八方向她而来,可她累了,已经无法再回应了。
她终于沉入水中。
身边暗流涌动,有一个身影,坚定地向她靠近。
确认本章是一把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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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梧桐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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