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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发刀

柳映舟抬眼。

又是她。

她立在自己一丈远处缄默不言,而眼神里似有鄙夷。却又转过身去,杀死那些欲要拿他以身试毒的人。

人一旦没有存活的意志,时光流逝得便异常快,让人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在一天天的发生变化。

整整十七日,柳映舟每日半死不活地躺着,却总有人扒拉开他凌乱打结的长发,在他昏睡时猛烈地往他嘴里灌水,和灌一些难以言说的食物。

他想尽办法咬舌自裁,那女子便割下她的头发,绑成一股长长的花辫,箍住他的嘴巴。

等到她抢来了食物,才会给他松开,喂他吃食。

柳映舟不懂,他们萍水相逢,甚至算得上是生死敌人,她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救他?

某一日,他在黄昏时分醒来,身上渐次有了力气,听见离他不远的草垛里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扒土。

他解下口中的花辫,慢吞吞地往草垛里挪去,走近了才听见有人在那里半趴着,身子抖如筛糠,正在施法念咒。

正是那个救他的少女。

她念念有词,一串噼里啪啦的咒语令柳映舟困惑难当。

接下来的几日,他半阖着眼眸,悄悄观察这个奇怪的少女。

他发现她只在日落前杀人,她的力气甚大,能轻而易举地扭断一个大汉的脖子。

一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谁若近她的身,那刀便毫不客气地往胸口上扎去,下手迅捷,从不拖泥带水。

她足够聪明,从不贸然捡那些极具诱惑的食物,她只从死人手上争抢。

曾四五个奴隶将她死死围住,妄图争抢手里的半截萝卜。

那些人下了死手,如饿狼扑食。

她被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齿间溢出血来,一双猩红的眸子装满了这个人间炼狱。

她仍奋力抵抗,如利刃不可摧折,用尽全力冲破束缚,反脚一踢,挣扎着起身,与那几个奴隶争得你死我活。

她赢了。

静静躺在地上,嘴里吐出大片大片的血,眼神里全都是生的喜悦。

她拖着他躲避其余奴隶的围攻,就算咬碎了牙,有她的一口胡萝卜,也必然有他一口烂胡萝卜皮吃。

她顽强地活着,似乎不肯有人在她面前轻易地求死。

柳映舟不由得震颤。

后来他发现,每到入夜,她便像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瑟瑟发抖,丝毫不像白日里杀伐决断的少女。

柳映舟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旋即领悟过来。

原来是怕黑。

他抬头看向这漆黑无度的天空,心想,即使满身罪孽,死前也要看一眼月亮。

春雨过后,场中焦黑的泥土居然长出了青草,荒原尽处挨着一片树林,悄悄飘荡起扑闪扑闪的萤火。

柳映舟的阿翁曾是益州有名的竹篾匠,他从小便见过他如何用竹篾编织成一个个精致的灯笼、竹筐,甚至是油纸伞。

于是循着记忆中的手法,收捡来枯枝,编成一个手掌大的灯笼。

觉得还不够满意,便费尽心思地挪到树林边沿,潜伏了五日,才勉强捉到几只萤火虫。

他撕下衣襟,将萤火虫笼住,放进灯笼里,做成一个奇妙精巧的滚灯。

于夜色朦胧中,抛向那个窸窸窣窣的草丛。

微弱萤火里,那女子神情微动,却藏不住眼中的欢喜。

柳映舟嘴角微勾。

这副残败之躯在见到她的奕奕神采后,忽然开始长出新肉,一点一点修补他的灵魂。

他感受到这个时令料峭的寒风,感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饥饿,感觉到眼前正攀升起细碎的光亮。

他还活着,与她一起活着。

整整一个月,他才开口说话,干涩的字节从喉咙中浅浅跃出。他声音微哑,问那个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捧着滚灯,萤火映在她清凉的眸中,泛着迷离的光泽。

她侧着头,下颌微收,反问道:“李是素生?”

浅薄的衣衫遮不住柳映舟心口的鞭痕,察觉到少女是在问他,“是不是书生”时,他猛然觉得心脏刺痛,险些站不稳。

他刻意忽视心底的暗流涌动,过了一会儿,才抿唇答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柳映舟又问。

“窝叫......”少女掏出那个短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眼神深不可测,周身莫名萦绕着一股杀气。

她越靠越近,有种迫人呼吸的凛然,柳映舟不明她为何转变了态度,启唇欲问,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惨叫伴着浓烈的血腥味蔓延至周身,令人汗毛竖起。

柳映舟僵硬地转过头去,发现有个七尺高的枯瘦男人,被这个少女一刀击中心脏,躺在血泊里惊恐地抽搐。

她用男人的衣襟擦掉短刀上的血迹,随即把滚灯护在怀里,对柳映舟不屑一顾道:“窝叫阿古衣华珠姿媞映绮娜。”

“......”

柳映舟嘴角一抽,又听见她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用李们宗元话唆,窝叫朱邪怀萦。”

这下他总算听清了她的姓名。

姓朱邪,她是沙陀族人?怪不得身手这般好。

沙坨原本是西域小部落,依附大祈,于甘州一带活动,后来发展越发壮大,成立了三个部族,其中的处月部首领,便姓“朱邪”。

十年前吐蕃进犯大祈,吞没了北庭一带的疆土,当时的沙陀族首领朱邪迟离叛祈,转身投降于吐蕃。

永宁十二年,当时的祈帝尚未醉心炼丹之术,派大将一举攻破吐蕃,收复了北庭。

而吐蕃擅用沙陀族横征暴敛,又让他们作战时充当炮灰,不少沙陀族人战死沙场,幸存的战俘与部落妇孺都被当做奴隶押送回了大祈。

只不过,她还这样小,怎会被送到斗兽场?

柳映舟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骨瘦如柴,身量不过刚到他的胸膛。

破烂的粗褐短衫笼罩着她小小的身躯,明明是水弯眉下缀着一双澄澈的杏眼,却因腰间别着一把锋锐的短刀,平添了一股英气。

在她满是脏污的脸庞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瞳仁幽黑,同样倒映着一身脏污的自己。

柳映舟有些失神,下意识抬手去拂她额角的血迹,少女轻巧地一躲,对他满怀戒备。

他温柔地笑,垂眸盯着她怀中的滚灯,轻声问道:“喜欢么?”

少女微愣,仔细打量起手中的滚灯,萤火虫微弱的光亮衬得她的眉眼都柔和起来。

她没有说话,指尖紧紧抠着灯笼。

柳映舟知晓她定是喜欢的。

若是在益州,他会择取一张上好的宣纸,铺在这滚灯之外,将她现下的情态细细绘在纸面上,然后郑重地交予她。

夜色浓稠,柳映舟抬起头,仿佛在这寂野中见到了月亮。

他唤她——“阿萤。”

*

阿萤武力高强,在这斗兽场中尚且艰难地活着,多了一个柳映舟,生存压力乍然攀升。

这意味着她要杀掉成倍的人,才能抢夺到足够的食物。

柳映舟身上有不少鞭伤,见阿萤如此拼命,他忽然有了求生的意志。

他浑身各处的伤,在日复一日的绝境求生中,竟渐渐好了起来。

他并非一无是处的书生,曾向走南闯北、押解镖车的舅舅学过武艺,因此阿萤也将后背放心地交给了他。

两人一起并肩作战,分食半块糜饼,也会在饿了无数天后,从树根地下,抛出他们前脚刚埋下的死尸。

在斗兽场里,再也没有风花雪月,士族门第,名节耻辱,只有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柳映舟曾问阿萤为何会救自己,这斗兽场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这里死去的奴隶越来越多,却不见有新的人从地洞中爬出来。

他想,这斗兽场主若是想要一场百人厮杀的盛宴,为何不再放人进来?

四月过去,这荒野中,依稀还有十个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有种不安的预感。

阿萤立在树梢上,身姿矫健,将滚灯高高抛起。她的中原话在他耳濡目染之下,终于能说得顺溜一些。

她道:“我阿耶是上京人,也是一个书生。他说那年他奉命到金娑山体察民情,一眼被我阿姆就瞧上了。我阿姆找了几个勇士,拿着麻袋把我阿耶抗回了帐子,后来就有了我和我阿兄。”

“你还有一个阿兄么?”柳映舟问。

“是啊。”阿萤抛累了,坐在树枝上,半低着头看他。

“我阿耶说上京的男子端方如玉,极讨姑娘喜欢,想要将我阿兄也教养成那个样子,却被我阿姆拎着耳朵一顿好打。”阿萤眼中泛着光,比她手中的萤火还要明亮。

她回忆起往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于是阿兄便在阿姆和阿耶的放纵下,长成了和草原上别无二致的勇猛汉子。阿耶悄悄告诉我,以后的郎君千万不要像阿兄那样,要找个和他一样风度翩翩的君子,对阿姆骂不还口,打也没办法还手。”

“他还说,阿兄粗野,不晓得女儿家是水做的,要好好疼着。”

柳映舟与她对视,光秃秃的树枝遮蔽不了烈日,落在他的眼中融化成一滩碧水。

他深以为然,笑道:“你阿耶说得没错。”

她眨眨眼,对着柳映舟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我阿耶一般的男子。后来金娑山来了很多中原人,他们和阿耶说的一点都不像。他们身披铠甲,放火烧了王帐......”

阿萤别开眼去,将滚灯举起,太阳缩成小小的圆饼,从竹篾里透出暖洋洋的的光线来。

半晌,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认真道:“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书生。看见你躺在那里,露出了和我阿耶一样的神色,我便晓得,阿耶没有骗我。”

一样的神色。

柳映舟拾枯枝的手一顿,旋即明白了阿萤的意思。

他一字一句道:“若留得性命出去,我带你去上京,去寻你阿耶从前的住处,说不定还能寻到你的亲人。”

阿萤眸子一亮,从树上跳下来,鬓角的发丝抚过他的脸颊,在他心底留下一抹痒意。

她眉眼弯弯,拿起短刀在他胸前比划了两下,道:“君子一言,石马栏追。”

“是驷马难追。”柳映舟将新做好的滚灯捧在她面前,又笑着伸手抚去她头上的小枝干,眼眸明如点漆。

飞鸿落照,转眼间斗兽场冉冉升起一颗圆月,笼住渺茫天地中的两个人影。

柳映舟望着眼前的人,月色如练,洗去他满身泥印,投在他的心底,缓缓照亮他心中的那个人影。

月之小,何皎皎。

吾有思,从其道,悦之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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