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山明日要下一场大雪。
狸山村四季如春,这里的人一年到头都穿春衣。但奇怪的是,每到十二月中旬,便会有一场大雪,来得猛烈,瀑布与河流全都冰封。这雪每年来一次,且连续下四日,异常寒冷,不便出门。因此得提前去河里打水,将猪羊鸡鸭赶回窝里,免得冻死。
今日一大早,山屿的父亲便将她叫醒,让她去后院将狗窝盖严实,再将行侠抱进窝,免得他的好兄弟冻死在明日的风雪中。
“爹!每年行侠都睡我屋里,把我吵死了,它还会一大早叼着肉包子进我被窝!”山屿对此很是气愤,认为行侠既然是父亲的好兄弟,就该和父亲睡在一个被窝里,否则便是对不起他们的兄弟情。
“你说这话就是寒了行侠的心了,它那是叫你吃饭呢。恩娘和你妹妹还要睡觉,依你妹妹那哭闹的性子,被行侠吵醒了,我们全家都别想睡安稳觉咯。”说罢,他挑起水桶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雪真是奇怪,年年只来四日,旁的日子却又四季如春。妖物作怪也不像,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穆行侠虽是一只普通的狗,名字却十分大气。当山屿的爹——穆江与他人介绍他的好兄弟时,旁人总会十分期待与这位听上去就很行侠仗义的义士认识一下。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穆江便会自豪的将藏在身后的好兄弟牵出来并夸赞道“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深受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即将断气之际,行侠从天而降,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并且......”
往往这时,期望与义士结交的人便会看向穆江身旁的山屿,作出惊讶的样子:“不过一日不见,山屿竟长这么高了,还出落的如此漂亮,越来越像她娘了。”穆江瞪目:“欸,你这什么意思,像我就不漂亮吗......”
“汪汪,汪汪!”狗叫声将山屿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蹲下身子摸了摸这只不及她半个小腿高的小白狗,哭丧着脸将它抱起带进屋里.
屋里,一女子正在喂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喝米粥.虽风雪降至,但狸山村除了下雪这几天,其余的日子并无寒气。因此此时阳光和煦,透过窗照在女子略显单薄的春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她无声轻拍着孩子的背,对她挑食行为摇了摇头,后又亲昵的贴了贴她的额头.阿幸喜爱极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咧着嘴笑了起来,然后乖乖自己端起碗喝米粥。
“阿娘,我把行侠带进来了,我吃完饭再去盖狗窝。”山屿进屋端了个碗,装上几块肉与米饭放在行侠面前。
女子听到声音转头,她有一双极温柔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鼻子小巧高挺,唇不点而红,是个标准的美人。山屿的母亲是被遗弃的孤儿,由狸山村的人一同抚养,因是在梨花树下发现的,村里人又认为是狸山的恩赐,因此取名为梨恩。村子里的人都拿梨恩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因为她有哑疾,每一个人都学了手语,还会教导后出生的小孩,梨恩出门从未有不便。
每当山屿的父亲与人发生争执时,便会十分欠揍的来一句“恩娘叫我不要同你们一般认识。”狸山村仅五百余人,除了穆江,互相几乎都没发生过争吵。每当穆江撂下这句话,他们便会闭口不言,强笑着重拍他的肩膀离开。穆江疼得龇牙咧嘴,但也十分得意,回家吹嘘说今日又成功以理服人了。
梨恩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笑着对女儿招了招手,将她身上的稻草捻干净.
“你父亲去打水了吗?可有带饭?”
“带了带了,他还说要抓几只鱼,这些天我们就吃红烧鱼,清蒸鱼,烤鱼,鱼汤。”梨恩听后抿着嘴笑了起来,从桌上拿了把梳子替山屿梳头。
山屿是个爱发懒的人,梨恩也对她很溺爱,从不催促她干活,因此直到穆江回来,她也还没去将狗窝盖好.
“可不得了了,我们家竟又出了个大妖怪。”穆江在门口将水桶倒进缸里,对着屋里喊道。然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洗净手进屋,将摘来的花簪在妻子发中。
“大懒怪,大懒怪,大懒怪要抓走我了!”五岁的穆幸笑着指向姐姐,又抱头做出害怕的样子。
“阿幸你放心,大懒怪是不会抓你的,因为它什么都不会做呀。”山屿在穆幸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撇着嘴角出了屋,穆幸也一蹦一跳的跟着姐姐去往后院。
“山屿说你要吃鱼,抓了几条?”梨恩比着手势向丈夫问道。
“夫君我出手,那自然是满载而归。不过原本抓了八条,我又分了四条给王奶奶,她孙子这几日生病,该多补补,我们一日吃一顿便够了。”穆江笑着望向妻子,满眼求赞赏的意思。梨恩笑着点头表示认可,往他的左脸上亲了一口.
“另一边也要,卿卿可不许小气”穆江似小狗一样凑过去.
第二日,大雪如约而至,一家人穿着早就准备好的冬衣聚在一起烤火,行侠身上也裹着穆幸穿不下的冬衣。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风流倜傥的修仙者,他有一把名扬天下的剑,叫做‘护世’,当然,比剑更出名的是这位俊逸......”
“爹,这里你讲过了,应该到修仙者带着狗到梨花村了。”山屿不满道,她爹讲故事总要从那位修仙者如何天赋异禀,有多受人喜爱讲起,每次都要她提醒该讲的地方。
“哦哦,对,话说那位修仙者带着他的好兄弟来到了梨花村,遇上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那一眼叫他永生难忘,他红着脸走向前......”
“爹,世上真的有妖怪和修仙者吗,你说的那个修仙者怎么和你这么像啊......”过了半个时辰,山屿又问起了这个问了成千上百遍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因为一大早被行侠吵醒,她又慢慢的眯上眼睛在妹妹身旁睡了过去。梨恩为两个女儿盖好被子,继续绣起未完成的香囊.穆江则在她身边为她理线。
山屿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
往年这时候村里都十分寂静,狸山村的人怕冷,从不会在这四日里出来活动。那尖叫如同一道闪电劈进人的心里,而后又跟着叫人恐慌的滚滚惊雷。
“恩娘你和孩子在屋里呆着,我出去看看。”山屿刚睁开眼睛,便看到父亲开门而出的身影,寒风吹进屋里,瞬间带走了屋里的暖气。梨恩轻轻拍了拍醒来的大女儿,刚想要起身出去,穆江便带着满身雪进了屋。
“快走,离开这里。”他背起还在熟睡的小女儿穆幸,找出了斧头和一把没有剑的剑鞘。
“发生了什么?“梨恩焦急询问。
“莫怕,先出去。”穆江拍了拍妻子的手以作安抚。山屿从未在父亲的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严肃又沉重,让她也忍不住加快了穿鞋子的速度,抱起脚边的行侠。
穆江背着剑鞘与穆幸,拿着斧头走在前面,梨恩牵着他的手拥着山屿走在后面。一出屋,寒风似刀割在身上,山屿好似闻到了血腥味,又瞬间被风雪凛冽的味道覆盖,屋外白茫茫一片,村里的人好似全出来了,平日讲话声音最小的李叔带着一家人边跑边大声喊有妖怪。所有人都顾不上问发生了何事,只恐惧的跟着人群往后山跑去。穆江牵着妻子跟着人群跑,心里却想着绝对不是妖物作祟,对凡人感兴趣的,只有渊魔。
若是以前,他早就逆着人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如今他已有了妻女,身上也毫无灵力,如今只能顺着命运前进。
众人跑着跑着,后方突然有人尖叫“来了!妖怪来......了”语未尽,声乍停。紧接着便是彼此起伏的呐喊。山屿听出来了那个声音,是平日总会送她漂亮衣裙的沈家大媳妇——许落。她惊惧的向后瞟了一眼,只见十几个黑影瞬间将落在后面的人吞噬。眼泪在她的脸颊划过,刺的她心也发冷。
“这是魔物,喜好吃人,大家不要停下,从后山跑出去寻修者保护!”穆江并未回头,只咬牙愤怒的吼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所有人低声呜咽着向前跑。
然而众人到了后山出口,却发现了更为绝望的事。
“出口被堵住了,出不去了。”住在山屿家隔壁的李叔用他带来的铁锹使劲往出口处的冰石敲砸,石头纹丝不动。原来山里的人大多走村口前面的路去往外面,后山的路常年不走,落了许多石头堵住了洞口,且昨夜极寒,冰雪覆盖住缝隙,就算所有人挖洞口,也只会将自己的手挖残废。
连互相道别的时间都没有,那十几个渊魔已将这群可怜的凡人围住。
“饿了许久,今天终于能饱餐一顿了,这次可不用抢了哈哈哈哈....”
山屿望向说话的那只魔,它比别的魔都要大些,和人相似的五官,眼睛却是猩红色的,青色的皮肤布满了会动的黑色纹理,双手干枯而又细长,上面沾满了鲜血。很快,山屿便知道为何这些魔的大小不同了,最左边的魔的嘴巴忽然变成血盆大口,将离它最近的王奶奶从头往下吞了下去。
山屿呼吸一窒,浑身似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奶奶!”王奶奶的孙子小石头嘶声尖叫,很快也被那只魔一口吞了下去。那可怕的魔瞬间变大了一倍。
“怪物,我和你拼了!”,是陈奶奶的声音,她平日最喜欢和王奶奶一同坐在太阳底下纳鞋底。随着这声叫喊,所有人都冲了上去。铁锹木棍敲散了一个又一个黑影,却又一瞬间凝聚在一块将人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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