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雪妖很快就追了上来,祁秀云拉着褚童躲进了树林里,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祁秀云从怀里掏出贴身的钱袋,又取下手上的莲纹银手镯一并塞给了褚童。她笑着轻声道:“阿童,你答应阿娘一件事。”
褚童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哽咽着摇头。祁秀云神色悲恸,却还是绷着笑用双手捧着女儿的脸,“阿爹阿娘舍不得你死。我想去找你阿爹了,你要一直逃,逃到能活下去,不许回头也不许停,知道了吗?”
褚童流着泪断断续续道:“阿娘,我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
祁秀云冷下脸,“你要是死了,你就是对不起我和你爹。”
褚童看着母亲脸上干涸的两道血泪,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阿娘。”
祁秀云没再说什么,捡起一根树枝朝来时的路跑去,边跑边用树枝挥打弄出动静吸引雪妖,一只雪妖冲过去将她撞翻在地。
祁秀云再跑不动了,她坐在地上静静地望向她的阿童的方向。寒风中一片带有血迹的布料缓缓落在她身上,这是她亲手织的布料。她拿起碎布片往脸上蹭,喃喃道:“丰哥,我来陪你了。”她缓缓阖上眼,泪夹杂着血在即将掉落的瞬间随风消匿在黑夜里。
浓烈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蹿入褚童的鼻息里,她的心紧得发疼,可她没机会停下来,没机会去悲伤。
雪妖再次追了过来,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翻过山头,像山林里受惊的小兽那样狂奔,可再如何她也只是十岁的女童罢了,她的脚底早已被一路的砂砾石子磨得生烂出血。
最后体力不支双腿发软地倒下,褚童就用两只手一点一点往前扒,让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飘在半空的雪妖围成一圈将她围住,它们并没有立刻吃掉这个弱小的人类,猎猎寒风中掺杂着它们的嘶吼声,似是在嘲笑小女孩的无能。褚童死死地盯着这些怪物,她没有力气再逃,但她死也要记住这些东西,若能化为厉鬼,她定要将这东西生吞活剥!
啪,一道清脆响亮回荡在耳边,一只雪妖的脑袋就那么七零八落的散落在褚童面前。
褚童看向手持长鞭,身形清瘦的那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那人的衣摆,嘶哑道:“求求你,救我。”
那人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道:“既然你求了,那我勉为其难吧。”
青绿色外袍浸着浓浓的药草味,褚童不知是太累了,还是这味道有安神的效果,她受不住困地闭上眼。
身子的一侧感受到温热,褚童睁开眼,她被人抱在怀里,此时将近天明,她有些愣怔,感觉昨晚已经是上辈子了。
“居然就醒了,小姑娘,你这身子骨够硬啊。”褚童随着这清朗的男声抬眼望去,抚灵子正笑嘻嘻地瞧她。
抚灵子生的极好,形貌妖冶,雌雄莫辨,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幽绿色的双眸和额间的绿色菱纹,让这个人看起来温柔又神秘。褚童想,这大概就是天上的神仙吧。
见她只看着自己却一言不发,抚灵子笑笑没再说话。褚童却因这么一个笑,让内心翻涌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她埋在抚灵子的胸口哭了起来。
一个脏小孩趴在自己怀里哭,抚灵子是有些不愿意的,但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这孩子的背给予安慰。
到芳草阁时,一名女弟子正搬出屋内的药草晾晒,她撇了一眼抚灵子笑道:“师弟,又悄悄跑哪里去了?怎么还带了个娃娃回来?”
脑子里灵光一闪,公玉蕊初丢下手里的干草,凑到跟前将褚童瞧了个遍。“这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都这么大了!这下师尊真得把你打出师门了。”
抚灵子无语,“什么私生子,昨晚救下的。还遇到几个丑死人的妖怪,白费我这么好的下山机会。”
“你还提下山呢,师尊已经知道你私自出去了,这下还在气头上呢,让你回来就去他那里,这下我可没办法帮你咯。”
抚灵子势在必得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给师尊哄得好好的。你帮我照看下这小丫头,她身上哪哪都是伤,麻烦师姐啦,我去师尊那了。”
公玉蕊初追出去想问问他的手又是怎么回事,结果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抚灵子在岐黄殿门外守了好一会泽兰天师才许他进去。
他进去时泽兰收好刚抄录好的药材典籍,从袖中拿出一鼎冰蓝色的香炉握在手中,狭长的眼眸不冷不淡地看向他,“说吧,这次又有什么理由?”
抚灵子鞠身道:“弟子在翻阅书籍时见到一味叫‘雪首’的药材,好奇得紧,就下山去找了。”
泽兰冷哼一声,“你师祖找了大半辈子都没找到,你下趟山就能寻得了?”
“潜空说我这两天运势不错,说不定我真就运气好碰到呢。”
“行了。”泽兰懒得继续听他贫嘴夺舍,“拿个蒲团坐下,衣服脱了。”
“师尊,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泽兰一记眼神刀过去,“再胡言乱语,我就再去求一次玄清天师来教导你。”
听到玄清的名号,抚灵子瞬间脑子抽疼,想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栽在了那个又狠又顽固的老头手里。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泽兰缓了语气道:“坐下吧。”
抚灵子乖乖坐下脱掉上衣,他的整只右手已经变成了紫黑色,且有向身体蔓延的趋势,是中了寒毒的症状。可修仙之人本就有灵气护体,寻常寒毒并不能侵身,泽兰放下炉子用灵力在他整条手臂上游走探查了一番,随后皱着眉道:“说说,山下遇见了什么,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听完抚灵子的叙述,泽兰一言不发,半晌道:“为师先替你疗伤吧。”
“嘶。”抚灵子被针扎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师尊,你今天扎人好疼啊,之前都没什么感觉的。”
“若不疼,那只能砍了。”泽兰淡淡地抛出这么一句,抚灵子只好强忍剧痛闭上嘴。
见他疼的脸色发白,冒着冷汗。泽兰轻叹一声道:“等我一下。”随后起身从罐子里取出一点香粉放在铜香炉里点燃,清冽的香味四散开来,抚灵子身上的剧痛也消减大半,只是人也昏昏欲睡的。
两个时辰后,抚灵子的手才渐渐恢复,人也睡得死死的。泽兰把人安置好后便去芳草阁见褚童。
“她的状况如何?”
公玉蕊初朝他行礼道:“师尊。她就是受惊过度,加上一路奔波,累倒的。弟子已经给她施针喂药了,再休息一阵就能醒了。”
“只有这些吗?”
公玉蕊初想了片刻道:“她的后背还有大片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
泽兰点头道:“嗯,你辛苦了。等她醒了,来知会为师。”
一名弟子闯入屋内,“师尊,上天宫传来急报,请各峰主前去议会。”
泽兰到时只有玄清天师和现任天君俞庶在场。
泽兰分别朝玄清天师和天君行了一礼,玄清满意地点点头,一众小辈中他最喜欢的除了梁墨就是泽兰。只可惜运气不好,摊了个只会丢烂摊子给他的师尊和一个猢狲徒弟。
天君笑道:“泽兰平日里都得拖一拖才来,今日倒是来的这般快,许是听闻到什么消息?”他这番话有些许责问之意,泽兰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以前会谈的内容他都不怎么能插上话,索性回回迟到,天君也从未责备过他,这点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泽兰毕恭毕敬道:“不瞒天君,昨晚本座部下一名弟子下山寻药材,偶然遇见了疑似雪妖的魔物,弟子也受了重伤。我想今日之事或许与这有关,兹事体大,便赶着过来。”
玄清天师哼笑一声,“就是那小孽徒吧?伤势如何,还能活吗?”
“回师叔,他已无大碍,修养几天便好。”
“多养几天也好,免得到处给你添乱。你脾性好,镇不住他。等他好了再送来我这几天,我再好好教导他一番,你也省心。”
想起抚灵子一听到玄清天师就焉头巴脑的样子,泽兰还是于心不忍,婉拒了玄清的提议。
玄清嗔怪地看了一眼泽兰,“嘿,你怎么也学会护崽了,这小孽徒迟早被你惯翻天。”
泽兰但笑不语,玄清又数落起俞庶,“你也是,当天君的人了,自当威严才能带领好各峰……”
“师尊。”清朗的男声从殿门处传来,打断了他。
梁墨带着一队弟子抬着锁有一只雪妖的锁妖笼放在了大殿中央。
玄清眯起眼,捋了捋胡须沉沉道:“明河村还有幸存者吗?”
“徒弟带人赶到时只有雪妖,”梁墨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和遍地残骸,未发现生人迹象。”
殿内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玄清天师脸上慢慢长出来的红纹显示着他此刻有多愤怒。梁墨旋即从腰上的锦囊中取出一粒药丸给玄清,“师尊,别动怒,身体重要。”
殿内陆陆续续来了人,不少人好奇地围着雪妖上下打量。那雪妖突然变得兴奋,张着嘴疯狂地撞击笼子,嘶哑低吼着:“好香,好香。”浓烈的妖气压得几名小辈瘫坐在地。
几道符纸破空飞向锁妖笼绕成三道火圈,压制住了暴动的雪妖。
天君在主位上望向坐在左边的清明峰主笑道:“法宗主的术法每次都让人眼前一新啊。”
法风遥微微颔首:“一些小把戏,不值一提。”
天君收回视线道:“这便是百年前各仙家联手镇压的魔物,雪妖。昨夜梁宗主的弟子在明河村发现其踪迹,接着明河村民被屠杀殆尽。”
殿内一片哗然。
华月峰主嗤笑一声,“怎么,梁宗主天下第一的声名在外,弟子却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吗?”
玄清天师斜睨她一眼,“上官宗主,慎言。”
雪琉峰主也对她道:“雪妖并非寻常妖物,又是群体出动,不说小辈不敌,就是你我遇上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上官月冷哼一声闭了嘴。
砰!的一声,梁长昀重重摔倒在梁墨身侧,脸和脖子一片乌紫,甚是吓人。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泽兰立即起身飞奔至他身旁,伸手探了他的颈脉,又扯开他胸前的衣襟,整个胸膛又黑又硬又冰。幸而内丹的损伤并不严重,泽兰掌中化出几根银针扎在梁长昀的穴位上,护住了他的心脉。
梁墨着急地伸出手,顿了一下又收回去,“天师,我徒弟怎么样?”
泽兰面色凝重,“伤得很重。好在他机智,汇聚灵力护住了内丹,否则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尸了。”
泽兰站起身向天君鞠身道:“这弟子需得及时救治,人我就先带回空青峰了。”说完也不等天君回应,抱着人就飞出了大殿,随身的弟子也跟着离开了。
上官月还想出口讥讽几句,转眼对上了玄清天师像要吃人的眼神,只得把话憋回去。
天君道:“诸位也见识到了雪妖的厉害,如今再次现身必有蹊跷。梁宗主此去可有发现?”
“雪妖母体的封印阵被人为破坏了,且此人的修为绝不逊色于我等,我也带弟子修复好法阵了。”
“看来是有人不想要天下太平。”玄清天师看向天君,“天君,你说且当如何?”
天君道:“加派人手巡防,肃清逃窜出来的雪妖余孽。也烦请法宗主修补加固法阵,以免再生祸端。”
玄清有些不满,“就这些?”
天君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了。”
“其他宗主呢?”殿内鸦雀无声。“哼,一群胆小鼠辈,枉为修炼之人。”
梁墨起身道:“雪妖生性残暴,应当除之,杜绝后患。只是冬季雪妖妖力高涨,并不是我们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期。现下除了修补好封印法阵,还要找出破坏法阵的人才好。等来年夏季雪妖最虚弱之时再去剿灭胜算更大些。”
上官月不悦道:“你说的轻巧,雪妖是上古妖邪,当初只是镇压就牺牲了多少人。各峰宗主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是不慎逃窜出几只雪妖,就要让我们带着自己的弟子去送死吗?”
玄清天师一拍桌子斥道:“玉轮天师一生勇猛,果敢刚毅,怎会有你这样畏首畏尾的弟子?”
上官月吼道:“死的是我师尊,又不是你!”
这句话直击玄清天师心底的痛处,他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寂静的殿内时不时响起雪妖的挣扎声,玄清天师吐出一口气,旋即锁妖笼正上方幻化出一把通体赤红的宝剑,直直地往下刺去,刺眼的红光闪过,符纸、锁妖笼、雪妖全部化为灰烬。玄清天师收回剑灵,再无一言,拂袖而去。
抚灵子被饿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好桌上放着一盘栗子酥,他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公玉蕊初推开房门抓着他就开始数落,“师弟,你偷吃怎么偷到师尊房里了?快和我走,那小姑娘一醒就哭个不停,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你最会哄小孩子了,快去哄哄。”
抚灵子被呛的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拍着胸脯咳嗽了好几下就被拖着走。
芳草阁内,抚灵子红着脸,褚童红着眼,两人大眼瞪小眼。抚灵子正打算开口说话,突然喉头一痒,他猛咳一声,栗子酥的残渣就喷到了褚童的鼻尖上……
公玉蕊初一把推开他,赶忙用手帕擦干净褚童的鼻尖。“叫你来哄人,不是来埋汰人的。”
难得的,这次褚童并没有往后缩瑟,不让人碰。
抚灵子顺势喝了一杯水,“师姐,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这么急匆匆的害我呛到了。”
公玉蕊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端起一盘茶糕递给他,“你带着她一起吃,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师尊那里帮忙。”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抚灵子端着茶糕坐在褚童对面,给她递了一块,“求我救你不就是为了活下来吗?现在不吃不喝不等于我白救了吗?”
褚童低着头思索片刻,接过他手中的糕饼吃了起来。抚灵子好笑地撑着半边脸看着褚童,自说自话道:“师姐还是得多练,哄这么久还不如我一句话。”
见她吃完,抚灵子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褚童沉默良久,最后只缓缓说:“我姓褚。”
这是不打算告诉他。抚灵子也没有过多纠结,转而问道:“你是在哪里遇到的追你的那些雪妖?”
褚童默不作声,痛苦的回忆又开始撕扯她,痛得她止不住泪。抚灵子叹了口气,确实不应该在这个阶段问一个小娃娃这些。
褚童即使哭也没有太大的声音,既然安慰不了,抚灵子索性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耳边的低啜声消停了,抚灵子还以为人睡着了。抬眼一看,褚童正攥着一个荷包朝他走近。
少女明亮的双眸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胆怯忐忑,抚灵子忽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孩,不能看成小孩。他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个铜板,褚童这时也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头,“谢仙人救命之恩。”
抚灵子抓着她一只手臂将人拉了起来,“救你是因为我的良心叫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就当是你运气好了遇见我。”说他完把荷包还给褚童,“报恩的方式有很多,且钱财是我最不缺的,我想要的是别的东西。比如……”
褚童静默地看着他,“我想要我的病人遵守医嘱,好生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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