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泽兰带着一众弟子忙活了一个晚上，才堪堪解了梁长昀体内的大半寒毒。梁墨一大早便守在房门外，带着褚童来找师尊的抚灵子看见他就直直凑过去，“师兄，这么担心你大弟子啊？”
梁墨睨了他一眼，不搭理他的废话。
抚灵子安慰他道：“放心，有我师尊在呢，说能救那就是能救。”
泽兰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抚灵子，进来。梁宗主也请。”
等三人进屋，泽兰遣散了那些面色枯黄，顶着大黑眼圈的弟子。泽兰虽不像那些弟子那般憔悴，但眼底也浮着疲态。抚灵子感慨道：“师兄，你这不多买点灵丹妙药给我师尊和师弟师妹们补补，就有点对不起他们了。”
梁墨也知道这其中的不易，连连应下。泽兰看了眼抚灵子，示意他少多嘴。
梁长昀也已经清醒，他想起身感谢，泽兰按住了他，“不必，你好生休养就是。”
一旁一言不发地褚童突然走到梁长昀的病榻前屈膝叩拜。梁墨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孩子。
对于她这个举动，四人都愣住了。抚灵子打趣道：“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褚童点头，“嗯。”
梁长昀想了一会道：“可是，我好像未曾见过你。”
泽兰开口道：“你是明河村的人？”
褚童望向泽兰，他年纪虽已过百，外貌与年轻小辈无异，气质清冷，如谪仙一般。她低下头攥紧带有血渍的衣角，回答道：“是。”
眼前的光线忽而暗淡，一股熟悉的药香越来越近，泽兰轻抚着她的头顶道：“别紧张。”
褚童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无措，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在此刻无限放大，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大脑里的记忆也都断断续续，让人无法把这一切串联起来。
在泽兰准备弯腰抱起褚童之前，抚灵子先他一步，还笑嘻嘻道：“师尊，哄孩子什么的我最拿手了，我来。”
泽兰没说什么，默许了他这个做法。褚童看看泽兰，又看看抚灵子，心下明了。她对抚灵子道：“我没事。”而后挣脱了抚灵子的怀抱跳下来。
“小姑娘，明河村的事出的蹊跷，你既是那的人，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让刚从死里逃生的人回想那些不堪是有些残忍，但梁墨此刻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想这么多人惨死，他急切地想找出突破口。
室内安静好一会，抚灵子开口道：“再给她点时间吧。”
褚童却拽着他的衣角，对上梁墨的视线道：“我没事，可以问。”
“你们村出事之前，你可遇到过什么怪事？”
“很多。”褚童看向床榻上的梁长昀道：“这个哥哥去我们村里找了村长之后，村长就给我们每家发了符水，说是可以驱邪。后来爹娘说村里不安全了，村外又卷起了很大的飓风墙。安通哥哥说穿着撒过符水的衣服就可以穿出风墙，但是我们还未来得及出去，那些吃人的怪物就出来了。”
她越说声音越颤，却还是极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有情绪不崩溃，她才能更好看清事情的全貌。
抚灵子‘嘶’了一声道：“看样子，那风墙也是妖力所化。将人围起来杀，什么东西妖力如此强悍？我遇到的那些雪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梁墨疑惑道：“你也遇到雪妖了？”
抚灵子随意道：“是啊，前两夜在东南方向那个山头救下她的时候有两只雪妖穷追不舍，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杀了它们。”
梁墨转而对褚童问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褚童反问道：“这里是仙州吗？”
抚灵子见衣服都被抓皱了，轻拍她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以示安慰，道：“当然。我们现在待的这里是仙州五峰之一的空青峰，很安全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趁着那些雪妖还没注意到我们的时候拉着阿爹阿娘跑，我们想穿过风墙，但是怪物追了上来，阿爹拿着刀断后……”褚童低着头再说不下去，她死死咬着干裂的唇不哭出来。四人也猜到了大概经过，便没再多问她。
泽兰让抚灵子带褚童到一旁静室中的莲花台上休息，自己则留下与梁墨师徒二人交谈。
莲花台底座由纯金打造，整体花瓣由白玉雕刻而成，置于静室中央的荷花池中，是空青峰修养最佳的地方。抚灵子找了两个垫子拉着褚童和自己一齐坐下，这两天下来他发现褚童也安静乖巧，想是不会给他闹岔子，就自顾自练起功，前两天的损耗也该好好补补了。褚童也学他闭上眼睛打坐，实则是在听另外一间房间的动静。
“昨夜我又亲自去察看了一番雪妖的封印地和明河村，没有任何异象，甚至找不到一丝雪妖的踪迹，包括重伤了长昀的那个东西。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梁墨神色凝重，他现在整日担心，生怕再有此类事情突发。
“费尽心思不应该只是为了屠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此事还得慢慢调查，急于求成不得。至于你说要去剿灭雪妖的做法，真的可行吗？听说我走后殿上的氛围并不好。”
“师尊本就对妖邪恨之入骨，如今又这么多人死于非命。他这些年被反噬的情况愈发严重，我担心他，便在大殿上说了那番话。至于可不可行，我其实也没底。”
梁墨看向脸色苍白的梁长昀，“长昀自小跟在我身边，他的能力在一众弟子中也算的上头筹。如今只是应对一个雪妖的手下就伤成这样，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梁长昀咳嗽一声道：“师尊，弟子们拜入仙门本就是为了降妖除魔，守一方安宁。为心中大义而死，弟子心甘情愿。”
梁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道：“你先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泽兰道：“他这几日就留在空青峰吧，有我们的照料他能好的快些。”
梁墨深深鞠一躬，“多谢泽兰天师。”
泽兰伸出左手扶他，“不必客气。”
送走了梁墨，泽兰走进静室看见大的在打坐，小的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个人。
泽兰对褚童道：“到我跟前来。”褚童听他的话照做。
泽兰把右手掌心放在褚童额前半个全头处，一股细微的暖流从额头流入她的全身。不多时，泽兰收回了手，叫来公玉蕊初把褚童带回芳草阁。抚灵子见没自己的事了，打算偷偷溜去后山弄点野味吃，又被泽兰叫住，“你留下。”
泽兰先检查了抚灵子的身体，诊出并未留下后遗症才道：“关于这个孩子的事，不要过分声张。”
“为什么？”抚灵子不解，这小姑娘不就是个幸存者吗，何至于师尊这般谨慎？
“她被雪妖攻击过，却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刚刚我还探出，她体内有金丹。多少人终其一生修炼不到此，可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这于她亦不知是福是祸。此事现下也只有你我知道，勿与他人说，包括她自己。”
抚灵子转了一圈眼睛笑道：“那师尊不告诉我更好呀，这样就你一人知道。”
“你带回来的孩子，你有知情权，也得负责。”泽兰错开身子走向莲花台，“今日许你去后山，猎到的东西也给那孩子吃点，但不可贪食。”
听到这个抚灵子乐不可支，“是，师尊。”
公玉蕊初给褚童洗好药浴，换上干净的衣服，涂了唇油之后又开始给她梳发髻。圆润白皙的脸上还带着孩子的稚嫩，大又圆的眼睛，挺拔小巧的鼻子像是被精雕细琢般，丸子头发髻配上流苏更是显得人娇俏可爱，当然忽略本人冷淡的神色就更加完美了。
褚童第一次见自己这副模样，一时也愣了神，母亲以前也给她打扮过，但远不如现在的精致。
抚灵子兴冲冲地拿上打猎的工具就跑到芳草阁，公玉蕊初不瞒道：“你这么急吼吼地干嘛，小心吓到她。”
“哪有胆子这么小的？”抚灵子在房间左看看，右看看，疑惑道：“人呢师姐，你不会把她调包了吧？”
公玉蕊初踢了他小腿一脚，“瞎吗，这不就是小宝吗？”
抚灵子反应过来，笑道：“哟，小泥巴球子变小糯米团子了。”说完还不忘伸出大拇指，“师姐妙手。”
抚灵子凑到褚童面前，东瞧瞧西瞧瞧，“不过你怎么叫她小宝啊？我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褚童这么一动不动地只是望着自己，他有伸出两根手指佯装要戳她的眼睛
“小宝这么惹人怜爱，她也不告诉我叫什么，我只好这么喊了。”
“好，那小宝先借我一用。不对，我带她去后山散散心。”
“你要去就带五师弟去，他之前不一直闹着让你带他去吗。我好不容易给小宝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别打她主意。”
抚灵子没理她，对褚童问道：“愿不愿意和我去？”
褚童一点头，抚灵子捞起人就跑。公玉蕊初没好气地抓起扫把往他们跑掉的方向扔去，沿路上的师弟师妹都纷纷侧目，不知道二师兄又在作什么妖。
后山树林里，抚灵子从怀里掏出两把弹弓，递了一个给褚童。褚童看了眼弹弓，又看向抚灵子，眼神里透露着疑惑。
抚灵子解释道：“我们这个门派主医，武器什么的用不到。来后山打猎我还是第一人，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褚童默默看向盘缠在他腰间的蛇形长鞭，未置一言。
两人在林里寻了好久什么都没遇到，抚灵子的兴致消了大半。本想带着人出来散散心，顺便玩一趟，结果这小闷葫芦一个字都不说，他又不好找话题，郁闷，十分郁闷。
褚童见抚灵子表情不大好，捡起石子架在弹弓上朝一颗树打了过去，一只野鸡立时从树后窜出来。抚灵子大喜，这会居然还能见着野鸡，他赶忙朝野鸡逃窜的方向打了过去，只打到鸡脚，又打了几个石子，野鸡依然到处乱窜。抚灵子急了，刚刚立的人设这下彻底倒了。
抚灵子还在尽力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听野鸡惨叫着倒在地上抽搐着，褚童收回手看着他。石子穿过野鸡的身体凹陷在雪地里，抚灵子感慨道：“你力气这么大？”
褚童嗯了一声，她自小力气就大，而且越长大力气也越大。抚灵子对上这娇小的女娃娃的眼睛，突然觉得师尊的话也有些道理，天生金丹者，恐怖如斯。
“抓到只野鸡也不错，功劳记你一份。回去吧，让我师姐炖一锅好汤给咱们俩好好补补。”抚灵子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娃，喜滋滋回了空青峰。
见抚灵子完好无损的吧人带了回来，公玉蕊初懒得再与师弟置气，拿野鸡炖了锅好汤。抚灵子迅速吃了两碗，又打包一份在食盒里。
“你又要干嘛？”
“孝敬师尊他老人家。”
“师尊不是早就辟谷了，他会吃这个吗？”
抚灵子摆摆手道：“你别管，小糯米团子就交给你了。”
公玉蕊初重新坐下，不再管行为迷惑的师弟，见褚童的碗空了，她又给添上。
“谢谢姐姐。”这是褚童来这里的这两天对她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还是在治伤时说的不疼，话少得可怜。
褚童整夜被梦魇缠身，父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死在她面前，那些怪物的声音也从一遍遍嘶吼变成人话，好吃，好吃，好吃。恶心的咀嚼声和恶魔低语让褚童十分痛苦，她知道这些都是梦，可无论如何她都醒不过来。
深夜，哭啼声响彻空青峰半座山，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公玉蕊初想捂褚童的嘴，见她这么痛苦又下不去手。犹豫之间，本来还跪坐在岐黄殿门前的抚灵子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抚灵子一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股黑气笼罩在褚童的上方，是梦魔。“师姐，把安神香撤了，换上艾草熏，用量大一点，得让她尽快醒过来，不然就糟糕了。”公玉蕊初立马按照他说的做。抚灵子在褚童的喉上扎一针止住了哭声，又将人抱起盘腿而坐开始施针。
天近重明，抚灵子累的满头大汗，褚童依旧没醒过来甚至还发起高热。以他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在保证小糯米团子在不受伤的情况下驱走梦魔。公玉蕊初看不出梦魔这回事，她站在床边着急道：“师弟，要不我去叫师尊过来看看吧。”
“没事，我再试试。”
“赌气也要有个度。”泽兰刚到门口就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但常在空青峰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是不悦的。
整个芳草阁早已被黑气笼罩，修为越高的人感知越清晰。泽兰不适地皱着眉，他让抚灵子起身，随即在掌心汇聚一股灵力挥至褚童的印堂，一道绿色灵气裹着一团黑雾从褚童体内飞出。泽兰又挥出一道灵力渗进那团黑雾中，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要穿破耳膜，公玉蕊初和抚灵子都使劲捂住耳朵，黑雾也四分五散。
泽兰看着面色恢复如常的褚童，收了她喉头的银针，淡淡开口道：“好了。”说完他对着抚灵子道：“藏书阁罚抄，一百遍。不抄完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许有人帮。”说完离开了芳草阁。
抚灵子直直地望着泽兰离去的背影，公玉蕊初担心道：“师弟，你没事吧？”
抚灵子垂下眼，摇摇头：“无碍。要再劳烦师姐替我照看好她了。”
“我会的。师尊那里要不我再去替你求求情？”
“不用了，一百遍而已，也不是没抄过。”换做平日，抚灵子早想尽各种办法央求师尊减罚了，但这次他不想低头，小糯米团子是他捡回来的，是去是留都是他说了算。
没了梦魔的困扰，褚童睡的安稳了许多，却又跌进了另一个梦境。
迷雾中站着三个看不清脸的人，她通过衣物服饰认出了泽兰和抚灵子。抚灵子和泽兰好像在争论什么，抚灵子身后的黑衣人伸出手朝泽兰一指，抚灵子不知何时拿了把剑，一剑穿心，杀了泽兰。褚童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她急切地向前跑去，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可怎么也靠近不了他们。下一秒，她不知被什么绊倒，低头看去，是尸体。她往后缩了缩，周围又变成了一片尸山火海。
褚童猛地睁开眼睛坐起，公玉蕊初守在她床边打盹也被她的动作惊醒，“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去给你点安神香。”
褚童抓着她的手摇摇头，“不困了。”说完又抬头向外张望着。
“你是在找我师弟吗？”
褚童点点头。
“他被师尊罚去抄书了，最快也要两天才能抄好，这两天我带你。”
褚童仍旧只是点点头。公玉蕊初叹了口气，虽然发生的都是小事，但这一桩桩的也给她磨得有些累，带娃真是不容易。
昨晚的事惊扰了不少同门，有些好奇的就来来回回的在芳草阁外晃悠。公玉蕊初被他们晃的心烦，她逮住满眼闪精光的小少年，“五师弟，晃晃悠悠地干嘛呢？”
齐千帆揉着被拽疼的耳朵道：“大师姐，昨天这里传来好大的哭声，我们都被吓醒了，所以今天我们过来想一探究竟。”
“有什么好探的？你百草经看完了吗，过两天师尊就要抽考了，再过不了你就得陪你二师兄抄书了。”公玉蕊初说的大声，不少偷听的弟子都心慌地跑回去温习。齐千帆满不在意，“抄就抄嘛，反正师兄会想法子带我溜，师尊也不会怪他，自然也怪不到我。”
公玉蕊初无奈地看着他道：“你就是被你师兄带野了。这次可不行了，师尊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看书吧。”
“啊？为什么？师尊不是最宠师兄了嘛，怎么会生他的气，不会是因为师兄带回来的那个人吧？”
公玉蕊初整理草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她拿起一把干草打在齐千帆头上，“瞎说什么呢，回去看你的书去，要不然我就把你提去师尊那儿。”
齐千帆双手捂着头委屈道：“师姐你好凶。”
公玉蕊初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又战术咳嗽一声道：“知道我凶还不快回去。”
齐千帆落魄地跑了。
褚童听完他们的对话，眼神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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