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啦”,主楼外的小妖奔着进门
“怎么回事?”,旋龟老者正随几位大妖研究眼前这若木雕泥塑般的凶兽,赶巧江面巨响袭来
“江面爆炸了!”
“夭了寿了,这趟出门还当真给我长见识”——
在场众妖被往复的声波震得头痛骨酥,纷纷伏地而卧正事也不干了,光候着这怪异的声浪过去
“是屏山,屏山山内是中空的”,雷兽自屋外一蹦一跳跑进来,忍痛紧捂住自己一双大耳,丝丝血污自脸颊两侧淌下,“山鸣如巨钟,一时半会好不了,老牛我得躲躲”
屏山中空?
旋龟眼球一转,思忖着
千年间自己数次来到两山,却从未听闻过如此说法。又思及世之瑰怪非常,常于险于奇。若曾经那帝江族中秘地就藏于山内,倒也算应了奇之一说。说不定凶兽就是将牢笼设置于山内呢?若不是有这一声巨震,谁有能料想到山中奥妙?
老天保佑,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旋龟老者顿了半响,又道:“那屏山其内…可有金石之声?”
“不甚明了”,雷兽答得模糊,眼下声震一时祂那牛骨头都快整得散架,牛耳朵更是将聋不聋,山中金石声好像入了耳又好似是听茬了,实在也说不出个准信来
多想无益
老旋龟顶着一波又一波的震动,头疼脑热地刚想指派人手潜行上山好去查探一番究竟,却只闻身边雷兽又道,“等等,江底深处也有回声,说不定是水牢所在…可是要再派人手?”
老旋龟这回却没有停顿,叹道:“时间不多,我等先从屏山入手吧”
先前雷兽对于江渊的担心并非无稽之谈,若人质当真囚于深渊极境,多数难以营救,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割而舍之…
不过,老龟向来嘴密
如此残酷话语定然不能轻易脱出口来,给年轻一辈多些希望方为善策…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能活,全靠那么一丝希望,硬吊着最后一口气在
结界内氧气已然见底,时秋面临站在无尾高巷里独自面临生死抉择
要不使用法术凿通岩石,或者顶住压力沿石壁攀爬向上
前者有被石块活埋的风险,后者看似简单可爬到半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完全没法歇息,到时候一个不甚再落回了原地,那一定会死得很尴尬…
不过现实的屁股永远能决定脑袋,时秋未曾考虑许多
全因这片石页由玄武黑岩构成,这类岩石坚硬无比刃过无痕,比起就地爆破这样不得不去刚正面的法子,沿路攀爬顺势而行显得更为合理,且风险可控
时秋将神识附在结界之上,一步一探,小心避开石芽尖触,水下的玄武页岩空洞繁多,除了有些扎手,别的且好说
过路水虫表现得十分嚣张,时秋金光一闪,闪瞎虫眼
海藻盖头拦住去路,结界小了,金光也有了剩余心念一动凝成小刀,三两下也割破了去
鉴于深度拔升,沿路开始遇见巨型螃蟹,千年大蚌之类的水底原住民,无一例外时秋选择绕行而过,该怂的时候她也能认
时秋剧烈运动着身上每一块肌肉,却几乎不呼吸
她也不知攀爬了多久,只是神识触感不再敏锐,脑内浆糊一片,她的体内如有万蚁在咬噬,尤其肺部不再觉得闷痛反而开始刺痒起来,这并非好事。疼痛瘙痒麻痹的背后,是五脏六腑正慢步走向衰竭
先是口中的苦味,与鼻内血腥味的消失,听力变得朦胧,视线前方一片朦胧的白色…
像是老天在跟她开一场残忍的玩笑
朦朦胧胧间,时秋摸到了一只手,那是人类的手,干瘪,细长,甚至透过微弱的触觉,还能‘见到’那凸得触目惊心的骨节——这是一只不知在此多久,已然被玄武岩石同化的手
时秋凑得很近了才看清,一抬头当真被这位大兄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只人手连接着类似猪的身体,可这妖的脑袋却又张成一张长马脸,这位四不像大兄弟半个身在石头缝里卡得严严实实,像是往外逃窜时候被卡死于此…
要她说,怪不得出事情呢,还得怪自己,怎么就不凑齐了牛头兄弟一块出门
深水之下是个让人不得不心怀广阔的地方,宁静幽闭最嘹亮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引人向内求索,毕竟身体已经深陷牢笼,又怎会舍得心胸也同样变得闭塞呢?
时秋料想这位死去多时的四不像大兄弟一定也有着如是宽广的心胸,一定不会计较她这个落难之人站在人马脸上歇脚的
只可惜马不随人愿,时秋那一点点重力打破了大兄弟与水压间的微妙平衡,咔嚓一声
四不像兄弟拒绝当一头心胸宽广的马,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碎成了渣渣
连累差些掉回去的时秋心头暗骂一句小气,扒着石头拔腿要走,却见一条细密的气泡从马兄弟身后的洞里飘出来
洞里有空气!简直是叫花子找着破落庙,天无绝人之路,马兄弟好一手雪中送炭,欲扬先抑的功夫啊!
啊!多么舍己为人的马
时秋在心里罪过一声,她主要输在一个心胸上,大大错怪了人家的好意
以最快速度完成探查,然后她便拽着她师兄钻了进去
初极狭,才通人,又行数里,七拐八绕,上上下下,不上不下,见过更多四不像兄弟,以及冒险砸开几块挡路大石后,才终于见到了真章
一片静水之中,时不时有小水泡连成串地冒出头来
时秋快速向上游走,她能感受到脑缺氧的情况有所缓解,水中的氧气没有方才那般稀薄了,这条水路的尽头一定存有大量空气!
前方虽然黑暗在时秋眼中已是黑得五彩斑斓,充满希冀
老天总归待她不薄,随着久违的空气入肺,一阵耳鸣巨疼后,时秋用足了最后的力气将容可舒也拖出水来,她四肢颤抖蹲伏在地,一边咳血一边呛着,不受控制地吐出残留在肺部的鲜血
洞窟空荡,能听见回响不断,时秋贪婪地呼吸并不新鲜的空气
乍然离水,习惯了水压的身体似被拧光所有精力,她瘫倒在地,劫后余生,以及强烈的脱力感占据了身心,几乎在催着她落泪。
好巧上苍垂怜,也好在没有放弃
洞窟中的空气腐烂闷湿,腥味十足,说是沼气也不为过。短暂的喘息过后,时秋化开丹药补充灵力,隔水结界自然是用不着了,得了闲得金光在她手中化作圆球一枚,并着定海追发出的辉光顿时照亮了洞窟
现在还远不到安心的时候,至少需探明此地风险
这一探一观,时秋倒开始讶异,渊江深水包裹之中,竟有如此穹洞!先前将它形容成窟属于屈就了
抬头看来,坚实的玄武岩被雕琢成光滑的椭圆形穹顶,倒扣在圆形谷地之上
谷地的最外圈用古文字描摹着生涩的阵法纹路,粗略观察判断当年的使用禁制十分严格,甚至是‘离开此地,格杀勿论’的程度
再往里一圈是一圈凹陷的沟槽,原先也不知是用来盛什么的,不过现在受江水侵入,这也是她方才上岸的地方
而现在,时秋正往谷地圆心处走
这里的穹顶离地最高处,足数十米,简直要令她旷若发蒙。许是今日受苦受得多了,站在如此开朗空间几乎就能令她欢呼雀跃。
若不是平地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她也认不出来的的秘符,若不是地上布满了妖兽的残臂断肢,遗骸枯骨——若不是此地不详,她定会舞上一曲
这些妖兽一如先前那心胸豁达的马兄弟,蛇头鼠尾,身首体型多不协调,长相犹如拼接而成及其抽象牵强,皆是些另类的四不像
在加上多数四不像大哥也不曾留下全尸,残肢断尾,掉得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完全凑不明白谁是谁的手…可以说死相惨极,同时也足以令时秋好奇
沧海桑田那从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上古祭祀?部族斗争?不可名状的邪神降临?要没点子邪性简直配不上这里怪异的氛围…
直走至平地中心处,见到平地中间有一方口,下如瓮状,其中尸骸妖骨不计。她临空而下瞻,瓮中煞气铺面二来,妖兽遗骨中残留的怨气长存
直到这一刻,时秋才有了猜想
这地方又是囚,又是瓮…难不成是上古豢蛊之地…
时秋起了阵凉意,好似她身侧的怨气妖兽时隔了万年之久,又突然开始喘大气,紧接着一个暴起!大爪一张,刺啦割开她的后颈皮子,往里头死命灌冰水一般彻骨的凉意…
有时候念头一起便停不下来
如此画面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时秋越看越觉得地上的妖兽怨气逼人,还万分针对于她
时秋留了个心眼子,反复确认过穹洞中没有其他活物,待确认环境稳定,她摆下双层禁制,又放出定海坐镇,心中那颗警惕的大石才终于被放下
她要抓紧检查容师兄的状况,顺便叫人起床…
时秋将储物袋里能找到的衣物布料全取了出来盖在她师兄身上,滋补养伤的丹药入水般化开了往他嘴里送,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大力出奇迹
容可舒一路多受照顾,伤倒是没有加剧,一把药灌下去果然起了作用
他气息轻弱,脉搏细微,创口还渗着薄血,可明显身子已不再冰冷。他师兄是个天生的暖炉子引得时秋越靠越近,甚至有种自己正在添柴取暖的错觉,喂进去的是丹药,生起来的把暖手柴火
这才是她容师兄该有的样子温温热热,心里永远盛着鬼点子,嘴角永远带着些坏笑,而不是两眼一翻万事不顾,冰冷得像个死人
她觉得自己头一回生出恋家的情绪来,临泱山上一切都温暖可爱得刚好,什么都不需要改变,人事也同样
身体收拾妥当,现在只剩下探入他的识海,撬开心门,把人带回来了
在做这项危险工作前,时秋做了许久心理建设
识海是一个人最为隐秘的地方,意识神识包括记忆都居于此地,万人万般无一类同,硬要数相似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一条:‘不欢迎外人’
鉴于容师兄复杂的构成,扭曲的性格,以及其漫长的经历过往
时秋可以断定叫醒容可舒这项工作绝对不轻松,这也是早先在渊下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而接下来,回去水上世界的路还很远,若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她一个人是真要扛不住了…
人可以好死好活,又死又活,不死不活但无论如何都得明事理,活着做个明白人,死了就去当个明白鬼。她不理解容可舒的行为,但尊重他做决定的权利,她只希望容师兄所作的决定是郑重思考后的产物,而不能因一时权宜
时秋将寄宿着容可舒魂灵碎片的金吊坠握在手心,她凑近过去,额头抵在额上,一道神识离体,随后她的身体顺势软了下去
意识仿佛不小心在错误的方位切出,片刻之际时秋便从天高海阔的晴朗世界落入去了一片无休无止的黄昏中
破败死气,是这里的第一观感
时秋有些吃惊,尚以为容可舒识海生出来的空间会更为讲究精致一些的,比如竹海老庭院,云深旧梧桐之类
可这里有的是腐臭的泥沼滩洼,令人发狂的惨淡斜阳,苍头蝇尾以及结队乌鸦正聒噪地发出万古不磨的嘶鸣,过人高的芦苇,以及斜插在泥里的沼地植物几乎能遮挡住沼泽行者的全部视线。
时秋艰难步行的同时,还时不时能感受到有东西徘徊在自己身边,不似生物,没有气息,没有声音,每每惊觉回过头去看时,还什么也见不到
不安,逐渐蔓延…
鉴于目极之远那一整排跪里在地的无头崇山巨人,时秋用头发丝想来也知道,跟踪徘徊在自己身边的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在识海世界体验到不明生物的跟踪,这到底是因为道德的沦丧,经历的曲折,还是因为性格的扭曲?
怀着如此疑问,这位闯入者漫无目地走着
夕阳委曲求全般磨蹭了许久才全落下,世界安静下来,各类吵闹声响接连谢幕,齐齐退场,誓将舞台出让给今日的主角
黑色天幕上燃起一道耀眼火光,泥沼地沸腾一般冒着泡咕嘟,一只满身疮痍的凤凰从烂泥地中冒出来,祂与黑夜同时到来,苍凉月色如丝线缠绕,将凤凰锁死
凤凰呜咽颤抖着,动弹不得
祂紧抿住眼满身泥沼,祂的翎羽凋谢,双翅折断沉落泥沼中,赤色五彩的华丽羽衣不再
取而代之的唯有胸腹处开膛破肚,狰狞的十字创口,侵蚀骨肉的浊气触手,以及不断刮剔腐肉,强行缝合身体的通红火炽
肉芽刚生出来便被浊气侵蚀,接着火焰燃上来,又将一切吞噬干净,十字创口如此反复难以愈合。生命与死亡同时登台,**与新生正共同歌唱,凤凰身上正在发生的是一场生命力与破坏力的角逐表演
凤凰很痛,时秋能够感受得到
因为十字创口再一次裂开时,肝肺被撕裂着往外掉落时,凤凰没作反应
因为浊气黑且长的触手腐化活肉时,凤凰也没动静
只有当通体火炽不顾意愿,强行剔骨疗伤时,凤凰低声悲鸣,连带这片满是泥沼的大地也紧跟着震动
比起委曲求全赖活着,好像干脆赴死才是被期待的
不灭魂灵的死亡与凡人不同,凡人的魂灵与□□一般脆弱,腐坏崩溃便失了形状化作烟雾而去
可不灭魂灵不会真的消散,苦是真的,痛是真的,若想解脱只有心甘情愿低头加入浊气洪流,只有背叛自我意志的那一刻,象征性的解脱才会到来
当坚持成为一种煎熬,不灭的疼痛便被残忍的展示出来,他还活着也许并不是因为意志多么坚韧,相反,他大概是想放弃苦痛,迎接死亡的,却打心底里无法苟同于随波逐流,低不下头的人自然无法获得解脱
凤凰大概早不是原来那飞翔云端的高贵神鸟了,他活着,因为别无选择,他宁可变得麻木于苦难,也做不到背弃自我
都是本能在作祟
祂承载着世间最惨烈的痛苦,祂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羞于见人,可凤凰又是污浊之间最干净的东西。祂一直在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祂痛恨苦难,痛恨死亡,同时也接受苦难,接受死亡,只因他不能忍受一点混沌污浊
所以凤凰之所以还是凤凰,全因为祂选择自由,选择底线,因为祂知道□□的痛苦与灭亡,要比丧失自由意志轻得多
都是意愿在作怪
时秋看得心中绞痛,她冲着火凤奔去,却如同望山跑马,无论淌过多少泥泞也接近不了一点
手心握住的灵魂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为时秋指引方向
可除了向火光呐喊,她也不知该如何将容师兄接回去
凤凰没能给予反馈,背后徘徊迷踪始终跟随她前进的‘非善类’却现出了原形,一阵疾风平地起,将她重重推入泥沼
手中的魂灵碎片简直要烫穿她的手心,意识被拉扯得变形,魂灵被毫不客气得赶出了识海去
时秋倒下的刹那,仓皇回头
他说:“快回去,自己回去”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能活,全靠那么一丝希望
有些人拼尽全力把握希望而活,也有人也能为了守护希望而死,人间百态,无常方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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