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很热，宫内的树繁茂翠绿，藏在其中的蝉一阵一阵嘶叫，惹人心烦。宫人们顶着烈日把冰块送到各殿，裙摆摩挲间，地上洇出滴滴水印，分不清是额间落下的汗还是融化的冰。
夏日总叫人犯懒，午膳后宫人伺候主子休息了，自己也坐到哪处阴凉里打盹。
一阵风略过，带起热意和发丝，有个小女孩儿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拐角处，她抱着食盒、垫起脚，在看到靠在椅背上的老嬷嬷终于扛不住困意一下一下点着头时，抿嘴偷偷笑了笑，而后轻快地跑开。
跑着跑着，大底是嫌弃裙摆碍事，她把食盒放到一边，卷起下裙，又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她知道，这要是给教礼仪的嬷嬷看见了，少不得被拎过去挨半个时辰的数落：堂堂宣国长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做出这样粗俗的举止？
暗红的宫墙间闪过公主的身影，浅色的衣裙好似成了这其中唯一的亮色。眼瞧着心心念念的雕花木门出现在眼前,她停住脚步，轻轻放下卷在腰间的下裙,扶正发间歪掉的步摇,在确保自己的着装完美之后，她才迈着标准的步子，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大门。
屋外炽热的阳光顺着慢慢打开的门缝悄悄漏进去，照亮了外屋，但在无法触及的暗处，却站着一个男人。
“娘……”
尚未喊出声的称呼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抱着食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瞳孔骤缩，伴着从屋内渗出来的浓郁血腥味，陈之瑾看清了隐藏在暗中的画面---她的娘亲躺在一片血泊中，华美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那昏黑处，那死去女人的脸是惨白的，带着陈之瑾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似是才回过神来，他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看向陈之瑾。公主的身影清晰地倒印在他眼中，仿佛误入深林的小鹿，被暗处的生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微微勾唇，轻声唤道:“乐澄，怎地见了父皇也不叫一声?”
乐澄是陈之瑾的小字，她娘亲和父亲一同取得。明明是寓意美好的名字，这时候听着，却叫人心里发怵。
有血珠顺着剑刃滑下，跌落在地，碎了个无隐无踪。那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此刻却好像近在耳旁，惊醒了陈之瑾。她微微抬头，张了张嘴，唇瓣颤抖着，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半个字音。
宣武帝，陈志，她的父亲，在今日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当朝皇后，柳甄青。
陈志并不满意自己女儿的反应，他轻“啧”了声,一边丢下手中的剑，一边说：“话都说不出，看来给你换个教书先生比较好。”
剑刃触地，“哐当”一声响，仿若信号一般，不知从哪儿涌入了大批的宫女太监，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理现场。
陈志在宫人的服侍下换掉了被染脏的外衣，披上明黄的龙袍。他瞥了一眼陈之瑾，开口:“拟旨，雅皇后于宣武三年七月十二日在宫中逝世，死因---，”男人顿了一下，无悲无喜，“死于风寒，朕伤心不已，特封雅贵妃之女、当朝长公主陈之瑾为昭阳公主，赏赐珠宝……”
陈之瑾已经听不见陈志在说什么了。京城很热，可她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此刻都仿佛被冻住了。她放下食盒，缓缓跪下，额头抵上了冰冷的木地板。她说:“乐澄在此……谢过父皇……”
“嗯。”陈志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陈之瑾站起身，只觉得心慌腿软，胸口好像被什么塞住了，堵得死死的。
“乐澄告退……”说罢，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而那把被扔下的剑躺在明暗交界处，剑刃上纹着的五爪金龙对着女孩离开的方向，于黑暗中长久地凝视着……
“呼……”
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连带着呼吸也变得脆弱缥缈。陈之瑾揉了揉眼睛，哪怕已经离开了那被血腥味包裹的地方，她的眼前好像仍然充斥着血红。
裙摆飘动，脚步凌乱，恍然间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站在自己的宫殿前了。
往日里太监侍女们办事总爱一拖再拖，但这会儿却出奇的快。皇帝的圣旨还未正式拟定，这会儿刻着“昭阳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就已经挂好了。
红底金边的牌匾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女孩，昭示着所谓的“皇恩”。
陈之瑾愣愣地抬头，听见角落的宫女说着诸如“陛下真是疼爱长公主”“可惜皇后娘娘”之类的话语。她环视了一圈，发现不论是谁，脸上都挂着怜悯。
原先打盹的老嬷嬷快步走出来，许是想先责骂陈之瑾怎么私自跑出去，但又在看到那张苍白小脸时心疼地说不出话。她牵起陈之瑾的手，往屋内走去。
老人大概是想说什么，两人走了几步，却只说：“嬷嬷老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你进去，委屈咱们殿下再走几步了。”
陈之瑾低着头，半晌后，木讷地应了声。
另一边的陈志离开后并未回自己的寝宫，他拐了个弯，跨进了另一处殿内。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名长相明艳的女人扭着腰迎上去，挽住陈志的臂膀，笑得娇俏。
“想你了，来看看。”
“哼~”周玥轻哼了声，引着陈志往里走，“幸好臣妾今日有所感，叫人备好了酒菜，不然，您可是得用服侍不周来罚我了？”
“怎会。”陈志背着手，“是朕突然来你这儿，如何会怪罪你？”
周玥没接他的话。她挥退一旁的侍女，拉陈志坐下，捧着酒壶为他斟酒。
周玥窥着陈志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陛下为何不斩草除根?留着那小公主，日后兴许会酿成大祸。”
陈志一手揽着女人，一手执着酒樽。他垂眸看着女人，虽然在笑，眼底却是一片黝黑。
“怎么，玥儿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了?”
周玥一颤，陈志对她的宠爱让她有些大意，竟问了不该问的话。她连忙赔笑道:“玥儿只是随口一问。不过是听闻那公主得了不少首饰珠宝，有些嫉妒罢了。”
陈志轻笑一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借着饮酒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瞥了周玥一眼，陷入自己的思绪：
他坐上龙椅三年，却坐得不稳当。从前有柳家做庇护，他没被动过，但现在，曾经的靠山已成了眼中钉。他给了老将军镇国公的称号，也的确借此机会成功削弱了柳家的势力，同时把老将军留在京城。但他心里仍然不安，于是又陆续娶了其他宗族的女儿，周玥就是其中一个。
周家不同于武将辈出的柳家，自古以来平平无奇，只偶尔凭着一两任皇后辉煌过。世家宗族间关系复杂，周家忌惮柳家，他亦然。
陈志不是没有试探过柳氏的态度，可令他失望的是，那到底只是一帮会打仗的莽夫，看不懂他的意思。周家也因此出了那个主意：既然柳家已经不复曾经的辉煌，不如直接……
捏着酒樽的手收紧，又松开。柳甄青的死，对外称宣称是得了风寒，但柳家人可不是那种体格娇弱的书生，就是柳甄青这样入宫为妃的女子也比正常女子健康。可即便柳氏觉察到了什么，也想不到是他亲自动手。
这样想着，陈志的脸色慢慢变得温和起来。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柳氏知道了这里边的实情，那群莽夫估计会直接杀到大殿来。哪怕他有保障让他们有来无回，但到底是不怎么好受的。
至于为什么会留下陈之瑾，陈志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吧。
怀里女人灼热的视线让人没法忽视，陈志嘴角一勾，抱起女人向床铺走去。
“玥儿嫉妒什么?不就是些石头布匹，你若是喜欢，我叫人多给你送些。”
两人温存一夜，周玥醒的时候，陈志已经不在了。女人坐起身，候在一旁的宫女便递上一杯水。
“要去处理掉那个小孩吗？”说话的是周玥的贴身侍女。
“不。”
周玥轻轻摇头。她知道，如果自己能从后宫那么多女人中脱颖而出，登上后位，她的家族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被别人瞧不起，被冠上苟且偷生的屈辱名号，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十年。
“柳甄青已经死了，她留下的那个孩子不过十四岁，掀不起什么浪花。”周玥喝了水，皱起眉。
陈志的确动了手，但后来又给了那孩子封号和赏赐，说实在的，她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
“但是娘娘……”
“本宫知道你的顾虑，不必担心。”
琢磨不透又怎么样呢？周玥露出一抹笑。等她生下皇嗣，那孩子在皇帝那里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一个母家衰败、没有了娘的公主，最终只会沦落为联姻的工具。
“哎……真叫人可怜。”
第一次写涉及权谋的类型，可能不会特别好，希望读者大人们多多包涵～[猫头]
前两章氛围会有些低沉，后面就好了！[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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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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