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邱衡脸上温和的笑容让陈之瑾放松了些，她应了声，端正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殿下的侍女就先跟着阿元去一旁歇着吧。”
“殿下......”清逸有些犹豫，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去吧。”
“是。”
一边的阿元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清逸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后，沈邱衡回眸，拿过桌上的一套文房四宝递给对面的女孩。陈之瑾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沈邱衡见她没收，以为是嫌弃这些东西太简陋，便说：“倒是臣思虑不周了，想必宫内不缺这些东西......”说着，作势要收回。陈之瑾连忙接过，解释道：“不，太傅多虑了，本宫很喜欢。”
“那就好。”沈邱衡笑着，随后说：“陛下安排得突然，臣先前也从未与陛下有过交集，敢问殿下都读过什么书？”
陈之瑾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四书五经都曾读过，但都是浅尝辄止，不曾深入。”
“很不错了。”沈邱衡夸赞道，“殿下可有感兴趣的部分？我们先做学习。”
陈之瑾想了片刻，认真地回答道：“想请太傅讲解《尚书》。”
沈邱衡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殿下为什么想听这个？”
陈之瑾：“此书记载了古代君臣之间的对话以及仙贤的谋略，虽年代久远，但本宫认为其仍有价值。学习一番，哪怕不能悟其全貌，但总归会有些许收获。本宫或许愚钝，但身为一国公主，家国大事，岂能闭目封耳，一点都不知晓？”
眼前的女孩正襟危坐，所说的话不像作假，沈邱衡也因此收敛了笑容。昨日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想着宫内娇贵的公主大概对枯燥的书卷不感兴趣，本想随意应付应付，但现在看来，倒出乎他所料。
沈邱衡从书卷堆中抽出卷轴，摊开。“殿下能有此觉悟，臣很高兴，”他又笑起来，这此的笑容里多了些真情实感，“偷偷跟殿下说，臣之前教的那些孩子......”
“嗯？”陈之瑾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都是些顽劣的，殿下甩他们好一大截呢。”沈邱衡朝陈之瑾眨眨眼，“那么闲话到此为止，请殿下看这里......”
本以为沈太傅要说些什么重要的，结果居然是讲学生坏话吗？陈之瑾心里吐槽完，找到沈邱衡说的地方，开始跟着听讲。
沈邱衡不愧是被皇帝特封为太傅的人，不管是多么晦涩难懂的内容，经他讲解之后总是会变得通俗易懂。陈之瑾完全沉浸其中，明明感觉时间像粘稠的糖水一样流淌得缓慢，但等回过神来时,一上午已经过去了。陈之瑾整理好桌面，真心夸赞道：“不愧是沈太傅，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沈邱衡摆摆手，随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说：“殿下日后唤我先生便好，太傅听着过于生疏了。”
陈之瑾受宠若惊，赶忙说：“本宫怎么敢......”
“抛去太傅的名号，臣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作为一名教书的，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学生，实在令人高兴，所以，别说什么不敢。”沈邱衡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摇着，他说的真诚，陈之瑾也就顺着应下。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阿元吗？怎么了？”
门外安静了会儿，随后传来一道干净的少年声音：“不是阿元，是我，父亲。”
陈之瑾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沈邱衡见她这样，笑着让她放轻松，他朝门外的人说：“进来吧。”
门应声打开，院内的花香乘着微风“倏”地飘进来，冲散了纸张墨水的味道，混成一股好闻的味道。而那个批着阳光进来的，是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少年，广袖翻飞，暗金的纹路若隐若现，一双跟沈邱衡相似的潋滟桃花眼微微睁大，几乎瞬间，一抹绯红浮上白皙的面庞。
“父、父亲......这位是？”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沈邱衡收起折扇，没搭理少年，先对陈之瑾说：“这位是犬子，略长殿下两岁。名唤沈煜，字......”
“字子渝。”沈煜说。
沈邱衡瞥了沈煜一眼，无声地责备他打断自己说话，随后才向沈煜介绍陈之瑾。
“这位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当朝长公主、你爹我目前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陈之瑾。”跟方才不同，沈邱衡加了很多前缀，多得陈之瑾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摆手说：“先生说的太夸张了，只是比旁人幸运点，多了个名号而已。”
沈煜自进门后就盯着陈之瑾看，恍然发觉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于是急忙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往那边瞟，嘴里嗫嚅着什么。沈邱衡见不得自家儿子这么胆怯，一巴掌拍上沈煜的背。“啪”的一声响，听得陈之瑾心里一跳，随后陷入自己的思绪：其实先生是豪放派的吗？
“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说！你娘教你的忘了？”说着，沈邱衡又甩了几个巴掌。
“那个......不用这样......”陈之瑾试图制止，但无果。
沈煜被一巴掌拍得踉跄一步，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正常的音量说：“敢问殿下的小字是？”
沈邱衡蒙了，他的确是想着男孩子要胆大一点，但沈煜问这个，就有点太胆大了。不......是莽撞，是根本没过脑子！
陈之瑾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没想到沈煜居然会问这么......这么亲密的问题，登时愣在原地，宕机了。沈煜刚说出口就后悔了，眼看着女孩一点点变成红番茄，他着急忙慌慌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我不是那种人！我......”
然而好巧不巧，几分钟之前阿元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带着清逸往这边走。而走到这儿的时候，清逸就看到自家殿下愣在原地，脑袋上冒着无形的烟，对面那小子嘴里重复着“不是的”和“对不起”，偶尔夹杂着几句莫名其妙、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清逸一眯眼，果断地甩开阿元，快步上前。
“殿下，该回去了。”
清冽的嗓音唤醒了陈之瑾，她如梦初醒，抱着书卷就往外走。沈煜见状，心里懊恼，暗骂自己说话没分寸，给陈之瑾留了个坏印象。但在陈之瑾从他身旁走过时，他听到了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回答：“乐澄......”
沈煜呆住了，那两个字好像在他脑海里不断徘徊，久久不散去。
“真好听。”他喃喃道。
沈邱衡瞧着沈煜那没出息的样子，摇摇头，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回神了，殿下已经走了。”
闻言，沈煜赶忙转头，但只看到满院的花草，不见半个人影。沈邱衡上前几步站到他身边，不禁调侃道：“这么，一见钟情了？”
心思被点明，沈煜有些羞涩，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嗯”了声。门开时被阳光照亮的凤眼、乌黑发亮的秀发、还有她身上那种无法道明的气质，都让他着迷。沈煜收回视线，随意往室内一瞥，忽然停在某样东西上。他走过去，拿起来，问沈邱衡：“这不是您打算送给殿下的东西吗，怎么在这儿放着？”
沈邱衡手里的折扇打在掌心，他夸张地“哟”了声，说：“大概是殿下走的时候忘了拿吧，我叫人给他送去。嗯......选谁好呢？我想想，阿——唔噗......”沈邱衡张嘴，刚发出一个音节，沈煜就跳起来捂他的嘴。门外蹲着玩蚂蚱的阿元探出个脑袋，问：“先生叫我吗？”
沈煜笑道：“没事，父亲刚打了个喷嚏。”
“哦。”阿元的脑袋缩回去了。
沈邱衡拨开沈煜的手，假笑着说：“敢这样对我，胆子大了啊？”沈煜不说话，就盯着沈邱衡看。沈邱衡被他看得背后发毛，终于松了口。“去吧去吧，瞧你这便宜样......”
沈煜一下子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东西，一边往外跑一边喊着：“谢谢父亲！”
沈邱衡抚平自己的衣服，无奈地看着沈煜的背影消失，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沈煜来干什么。他正兀自后悔着，阿元站起来问他：“先生让少爷去了，没事吗？”
“这个时候，他喜欢，就让他去吧。”沈邱衡收了不正经的样子，神色淡淡，“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我还不至于保不住我儿子。”
“但是......”
“好了，多得先生我可不爱听。”沈邱衡拿扇子堵住阿元的嘴，背着手溜达出院子。他一脚跨出门槛，朝一个方向望了望，不禁冷哼一声。
“女儿这么可爱，老子倒是惹人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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