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堂出来后的陈朝露并没有直接回家。她难得出来一次，时间还早，索性让司机带着她沿着河堤码头逛一逛，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些远，平时陈朝露不怎么来，不过这里距离集黎巷和英租界并不算太远。陈朝露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想在这附近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河堤码头周边是最好的区域，首先离码头近货运、交通运输方便、靠近集黎巷劳动力廉价，在集黎巷隔江对望的区域就是英租界，英租界区域内有独立特别的行政自治权和领事裁判权，某种程度上，能规避一定的风险。不过，这片区域早就被划分干净了，各大运输势力云集，只能在观望观望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陈朝露走走看看，司机小李开着车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从早晨出门到现在日渐黄昏，他们在外面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陈朝露听到他的话，转身看了看他，他在车上，手还架在方向盘上，从窗透出个脑袋，正盯着自己看。陈朝露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会开这种小轿车，她在21世纪时有驾照，不经常开车，所以驾驶技术不太熟练。就这年头道路崎岖、交通混乱的样，怕是车更难开，应该早点开始练习的，该死该死。
“小姐、小姐”，见陈朝露盯着车出奇，小李试探地喊了喊。陈朝露回过神来，有些试探性地开口：“李哥，这车好开吗？”。
看她开始打这车的主意，小李疑心她又要犯病了，有些怵，但还是回她：“熟练了就好开了”。
“那往后几天你教教我怎么开?”。
“不行，太太说过，不能让你碰危险的东西”。
陈朝露听完转身就走，小李边开着车边喊：“姑奶奶，快回吧，再晚些，我该挨罚了”。
“这车危险，我碰不得”，陈朝露说完又向前快步走。
“行行行，我教你、教你”，小李冲着她又说道。
“早这么说不就好啦，回去吧”，陈朝露麻溜地上了车，不一会就到家了。还没进屋子，就听见激烈的争执声，瓷碗摔在地上，噼里啪啦。陈朝露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屋内的气氛紧张，争执声随着她的进入而暂时平息。她看到地上的瓷碗碎片，心中一紧，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陈父陈仲铎站在瓷碗碎片周边，双目通红，大口喘着气，陈母张清姝原本站着，看到陈朝露后，顺着腿边的椅子坐了下去，别过头、揩了揩眼角。
“怎么了？”陈朝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但说话的声音里难以掩饰的细微颤抖还是出卖了她。陈仲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而张清姝则沉默不语。
“没什么”，陈仲铎最终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文叔，带小露回去休息”，张清姝站了起来，朝着站在另一侧的管家文叔说道。文叔点头应是，就直接拉着陈朝露走了。
陈朝露被文叔领着穿过客厅，上楼时她往下望了一眼，陈仲铎和张清姝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气氛依旧压抑。她转头看了看文叔，文叔回避着她的视线。
站在房间门口，陈朝露实在忍不住，她拉住正要走的文叔。用就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量问：“文叔，他们怎么了？”。
陈朝露自穿越到这里，还是第一次见陈父陈母起争执，他们不说琴瑟和鸣，也算得上相敬如宾，二人应酬时是里子面子都给对方凑齐的体面人，这种场景实在少见。
文叔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二小姐吃过晚饭了吗？我让小厨房做些来”。
“文叔，你告诉我吧”。陈朝露略带撒娇性地望着文叔。以往这招在自己闯祸后使用可以说是百试百灵。但现在，文叔摇了摇头，示意她快回房间，在帮陈朝露把房间的门合上后，文叔就转身下楼了。
进了房间的陈朝露眉头微微一蹙，她知道文叔的性子，一旦他决定不说，就是怎么问他，他都置若罔闻。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追问。“管他呢，天塌下来也不会先压着我，他们不告诉我，自然也不会关我什么事”，就这么想着的陈朝露手脚并用起来，翻箱倒柜地检查起自己的小金库，在确定自己资产没有变化后，才安心不少。
昨夜他们的争执，陈朝露已不放在心上，现在更重要的是，一要尽快学会驾驶，二要尽快跟教堂的托马斯了解国外的情况。想起这个，陈朝露后悔不迭，昨天怎么就慌了神，被人忽悠上了，自己可是要去学英语的，最后连人都没见到就直接去搞表演了。
以后可不能这么好说话了，怎么谁说什么就好好好，谁说什么就都可以，毫无原则。陈朝露越想越懊悔，用手拍脑壳几下。这一幕刚好被端着早餐出现的阿菊看到，阿菊惊呼一声：“小姐，你又犯病了”，说完着急忙慌地放下早餐，转身就跑下了楼，陈朝露还没反应过来，出房间门一看，阿菊已经到楼下了。陈朝露惊讶得很，这小萝卜腿，还挺能倒腾。
陈仲铎不在家，一大早就出门了。听到阿菊的话，张清姝很快急匆匆地上楼，一进门，张清姝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了陈朝露的身上。她快步走到陈朝露的身边，开始仔细地检查她的身体，从头到脚地审视一遍，确定陈朝露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势，张清姝才稍稍松口气。过去的一年里，陈朝露为了能穿越回去，偶尔也试着伤害自己的身体，一开始张清姝就像这样，格外紧张，后来次数多了，张清姝也有些松懈了。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又那么紧张起来，自己只是用手敲敲脑壳，太夸张了。
“小露，你没事吧”。张清姝神色肃穆
“没事没事”。陈朝露一说完，张清姝就紧紧抱着她，手上一直轻拍她的后背，嘴上说着：“别怕，有妈妈在呢”。
陈朝露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让她抱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妈，我得出门了”。张清姝这才略有不舍的松了手。
陈朝露如约赶到教堂，今天还是没有见到托马斯，在交换练习后，合唱效果出乎意料，排练很快就结束了。排练一结束，陈朝露着急忙慌地想先走，东西收拾好，说完告别的话，就往外走，然后硬生生被陶宁喊住了。
“怎么了？”陈朝露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陶宁。
“早上，朝鸣给我通电，说你今日不舒服，让我多关照你，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我可以，而且司机就在外面”，陈朝露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那我同你走出巷口”。陶宁说完这句话，恰好走到她身旁，“走吧”。
她们并肩走着，陶宁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是哪不舒服呢？”。
陈朝露紧忙摇头，笑着说：“都是误会，我没什么事，没什么事的”。
“她们说，你老是伤害自己”。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陈朝露有些着急，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你遇到问题，可以试着跟我说，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我会很开心的”。陶宁说完，拉起她的手，笑了笑。
陈朝露不知道该怎么回，就朝对方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她知道陶宁是真心关心她，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够分享的，把解决不了的困难告诉别人，也只是徒增对方的烦恼罢了。
她们继续前行，阳光把她们的影子逐渐拉长。陈朝露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很快就走到了巷口，司机已经在那里等候。陈朝露再次向陶宁表示感谢，然后转身上车。陶宁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
不过，陈朝露没有直接回家，先前约好的，小李得教她开车。
车驶出城，一直到郊外，空旷一些的地方练车才安全些。那是一辆福特T型车，四个轮子、四个气缸，最高时速不超过50公里。
小李带着她先绕着车转了一圈，方向盘、刹车等东西浑沦讲一通。等陈朝露上手，才真正体验到时间的流淌。彼时，驾驶位还是右位，交通规则是没有的，转向灯是没有的、倒车影像也是没有的，转向、倒车全靠伸头看。操作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很吃力，完全像个操作负责的笨重机器。尤其是倒车的时候，不用力踩加油踏板，车不后退，稍一用力，就加速后退，第一次尝试倒车的时候，可把小李吓坏了，就差站起来伸出脚到驾驶位替陈朝露刹车了。
没到中午就开始练习，一直到傍晚才结束，陈朝露感觉良好，对驾驶这辆车充满自信。副驾驶位置的小李双目无神，呆呆的。
“李哥，我感觉我已经能驾驭这辆车了”，陈朝露说完，向小李仰了仰头。
小李像突然连接到什么信号一样，就差蹦起来了，赶忙开口：“那我们回去吧”。
“行，我们回去”。
小李打开车门，还没下车，就听到陈朝露启动车辆的声音。
陈朝露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不是说回去吗，快把车门关上”。
“二小姐，还是我来开吧”，小李颇为无奈。
“没事的，我来开，我看你脸色不好，一定是出来太久，饿了，你在副驾驶帮忙看看就好”。
“不是这个”
不等小李解释，陈朝露又接着开口：“也不用担心文叔骂你，就说我硬要开的”。说完，一脚油门就启动了。
吓得小李紧忙坐正起来。
一路直线，车开得也算顺利，就这么平平稳稳地回了城，城里人多、车的速度也开始慢了下来。车驾驶出城中轴线，要拐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个小孩，陈朝露眼疾手快地刹了车，幸好没碰上，不过那小孩已经吓摊了。
陈朝露心有余悸，还没平稳下来，身边的小李也是大喘一口。没碰到小孩，可小孩迟迟没有起来，陈朝露跟小李下了车，确定车没有撞到他，叫他起来，他没反应。就这么趴着，也不动弹，小李上前一步想着搀他起来，还没上手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中年男人来，一把推开小李，然后呼喊着将这小孩搂在怀里。
“丧天良啊，竟然开车来撞我儿子”，中年男人边说着话，边用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陈朝露和小李。这明晃晃地碰瓷啊，小李当即跟他争辩起来，二人各执一词，吵闹的声音吸引使众人围观起来。
陈朝露和小李二对一，自然占上风。围观的群众也厘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看懂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对啊，那小孩又没有碰到”。
“一滴血都没流，讹人的吧”。
······
那中年男人还是不肯让行，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陈朝露知道他想要钱，不过她不愿意让步。
人群中不知从哪冒出个手来，一把抓着陈朝露，她回头看，是陶宁。
“陶老师？你怎么在这？”，在这里见到陶宁，陈朝露有些意外。
“朝鸣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离开教堂，说家里人都在找你”。
“找我？”，陈朝露显然有些不相信。
小李和碰瓷的中年男人还在撕扯。陶宁看了一眼，拉着陈朝露偏过头去，低声说：“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走吧”。
陈朝露皱了皱眉，她不想助纣为虐，但从陶宁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知道陶宁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建议，她轻叹了口气，然后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钞票，把小李拉到一旁，耳语几句。最后把钱递给了中年男人。“这是最后的让步，拿了钱就走，别再纠缠。”
中年男人接过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掩饰起来，他嘟囔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小李还想说什么，但被陈朝露制止了。
见他走远，陈朝露有些不解，问道：“陶老师，这人是有什么来头吗，他明摆着是敲诈我们，我们还给钱，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陶宁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不过我知道，这次他没捞到好处，那么他身边这个孩子就凶多吉少。因为这孩子是拿来赚钱的工具，他没撞到你的车上，没赚到钱，就算这会保住生命，下次也会直接被推到车轮下的。”
陈朝露听后，心中一震，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和残酷。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那我们岂不是在纵容这种行为？”
陶宁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们不能改变整个世界，但有时候，我们得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今天，我们给了他钱，至少能暂时保护这个孩子。不过也是杯水车薪，也许下次见到他，他就会领着另外一个孩子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你的旁边。
“那这就没人管了吗？”
陶宁好似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谁能管呢，他们把这些孩子的生命视如草芥，即使懂得他们的恶行，他们也无所顾忌，无非是换个方式再去行骗罢了”。又接着说：“快回去吧，家里好像有事找你”。
听到这里，陈朝露辞别陶宁后，紧忙往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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