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锦鲤确实十分漂亮，但看一会儿也就腻了，两个女孩不多久就在湖边坐了下来，低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谢云沛想起今日马车上谢霖问自己的那些问题，红着脸在徐丹凤耳旁低声道：“今日来的路上，我大哥问起了我的婚事。”
徐丹凤掩唇，神情惊讶，亦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他给你相中了谁?哪里人?是咱们雁城的吗?我见过吗?”
谢云沛忙摇头：“不是，他没有相中谁，只是问我有没有心仪之人。我说我整日与你们玩在一起，与旁人也就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见一见，都没什么来往的，哪谈得上什么心仪不心仪啊?”
“再说了，就咱们雁城这些世家子弟，又有几个好的?便是真让我挑，我也挑不出啊。”
徐丹凤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娘先前也问我来着，还跟我说了几个人，但我都看不上。我娘说我眼光太高，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
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眼角余光看了看谢云沛，又飞快收了回来：“我觉得不是我的眼光高，是我娘眼光太高了，尽往那些高门子弟看。”
“其实……其实有些人家世平平，但也不见得就不好啊。可这样的人甚至连他们的眼都入不了，他们提都不会提，更别说让我选了。”
她言语间颇有几分怨气，谢云沛便是对男女之事再不通晓，也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笑着戳了戳她，在她身旁咬耳朵：“你这是瞧上谁了?”
徐丹凤面色刷的就红了，伸手往她腰上戳了回去：“哪有，我……我就是胡乱想想。这种事自然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看我爹娘的意思。”
谢云沛才不信，又接连问了几句，见她死活不肯说也就作罢了，最后绞着帕子道：“其实……其实我大概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可惜从没碰到过。”
徐丹凤闻言顿时好奇起来：“都没碰到过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谢云沛掩唇嘿嘿笑了两声，四下看了看，见雨停雨歇和徐青书都只是候在一旁，不在近处，便压低声音对徐丹凤耳语了几句。
徐丹凤听后哈哈大笑，被谢云沛捶了一下，忙又收敛了笑声，却仍觉乐不可支，笑的浑身直颤。
“怎么了嘛?”谢云沛没好气道：“他……他确实很好啊，你如果遇到这样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
徐丹凤捂着肚子笑趴在她肩上：“可那是书里的人物啊，而且还是个妖怪，你……你难道要找个妖怪做夫婿不成?”
谢云沛鼓了鼓腮帮子，愤愤道：“我又不是非要找个妖怪，我就是……就是想找个像苏泽这么厉害的!”
这个苏泽是时下女子闺阁间很流行的一册话本子中的角色，被书中女主苏蓉蓉偶然救下的一只狐妖。
这狐妖身量颀长，容貌俊美，为报苏蓉蓉救命之恩化作一书生跟在苏蓉蓉身侧，假借上京赶考之名一路护送她入京认亲。苏蓉蓉路上遇到诸多艰难险阻，都是苏泽暗中帮她解决的。
入京后苏蓉蓉被人坑害险些丧命，也是苏泽不顾风险现出原形引开官兵，救下了苏蓉蓉。
这册话本子名为《寻亲记》，因主角苏蓉蓉身世神秘，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而深受闺阁女子喜爱。现在只出了两册，后续还未写完，不少人都私下里买来偷偷看，谢云沛和徐丹凤也都看过。
但那名为苏泽的狐妖其实并非书中男主，甚至连主角都算不上，不过是苏蓉蓉身边一个戏份相对多一些的配角罢了。
徐丹凤虽然也很喜欢这只狐妖，却没想到谢云沛在提到择婿人选时会想到这只妖怪，实在是……思路清奇。
谢云沛撇了撇嘴：“我就是觉得它很好啊，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强多了。现在出现的那几个世家公子或是年轻将军，哪个比得上他?若非他是妖怪，蓉蓉都不必考虑的，直接选他就好了嘛。”
徐丹凤笑得有些上不来气，半晌才稍缓过一些，道：“那谢大哥怕是要头疼了，毕竟现实里没有妖怪，也没有像妖怪一样厉害的人。你若是奔着这个条件去选，那别说雁城了，怕是整个临安府你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
“挑不到就慢慢挑呗，我又不急着嫁人。”
谢云沛不以为意地道。
“你不急，可有许多人急呢。”
徐丹凤笑着回了一句。
谢云沛蹙眉：“我的婚事，我和大哥都不急，别人急什么?”
“人家急的不是你的婚事，是谢大哥的婚事。”徐丹凤一针见血：“雁城有多少人喜欢谢大哥?整个青州，整个临安府又有多少?”
“谢大哥还没出孝时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若非他自己没这个意思，这几年谢家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踩烂了。”
以前他们年纪小，很多事长辈们都不跟他们说。便是外头那些爱嚼舌根的，见了他们也都把嘴闭上了，不在小孩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但随着他们年纪渐长，有些话即便长辈们不说，外人当着他们的面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所以渐渐的，他们也懵懵懂懂地知晓了一些。
比如当初有人去谢家提亲，想要将女儿嫁给谢霖。谢家擅作主张几乎就要把事情定下，谢霖知道后跟谢家翻了脸，事情险些压不住。
比如后来仍有许多人想要和谢霖结亲，有些甚至追到了江州去提亲，却都被谢霖拒绝了。
比如还有人说，谢霖一直拖着不成亲是为了先将谢云沛的婚事定下，等她快出嫁再定自己的婚事，免得他不在家的时候谢云沛被新进门的嫂嫂欺负。
这些事谢云沛之前也听过一耳朵，当时还颇有些自责，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兄长的婚事。
但谢霖一年没回来，她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现在徐丹凤提起才想起。
谢云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哦，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其实大哥真是想多了，人都没娶进门，他怎么就知道我跟未来嫂嫂会不合呢?”
“而且我的性子也没有这么差啊，便是真的跟嫂嫂相处不来，我避着些就是了。难道明知人家不喜欢我我还非要去找不痛快，然后跑到大哥面前告状吗?我哪有那么不懂事。”
“这你还不明白吗?”
徐丹凤戳了戳她的脑袋，羡慕又怨愤地说道：“谢大哥看不得你受委屈，就是怕你为了他而一味忍让，所以才这么做的。”
这羡慕是对谢云沛，怨愤则是对徐青书。
“同人不同命啊，看看你的哥哥什么样，再看看徐青书。”
说到最后她特地拔高声音，把徐青书三个字咬的很重，让站在山石边喂鱼的人能听见。
徐青书见她摇头晃脑一副故作感慨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嘴道：“看看沛沛对谢大哥什么样，在看看你怎么对我的?”
兄妹二人又拌起嘴来，谢云沛在旁笑看着没插话，等他们说完了才道：“待会我就跟大哥好好说道说道，他该娶妻娶妻，不要为了我就一直拖着。若是他找了个与我合得来的嫂子，我今后兴许还多个玩伴呢，这样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也不至于那么无聊了。”
徐丹凤点点头：“谢大哥确实是该娶妻了，他都二十三了。旁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生出来了。”
她说到这想起什么，神情又忽地一暗，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忧：“说起来，我大姐也成亲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给我添个外甥外甥女呢?”
谢云沛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又自幼受宠，没能第一时间明白徐丹凤在担忧什么，还玩笑道：“便是真的生了，你一时半会也看不到啊，你急什么?”
徐丹凤咬了咬唇，声音放得更低：“不是我急，是我爹娘急。”
“我前几日无意听到他们说起我大姐，好像是说……大姐成亲三年无所出，我姐夫……就是章大公子，想要纳妾，张家那边碍于我爹娘的面子暂时没同意。”
“盐运司那边有人从京城过来，对此事有所耳闻，便告诉我爹了。我爹又告诉了我娘，两人都有些着急。”
他们两个尚未成亲，对生子一事自然也说不上什么急不急的。但成了亲的女子如果多年无所出，确实是容易落人话柄，甚至有被休弃的可能，毕竟七出之条之一便是无子。
有徐家做靠山，徐丹阳自然不至于被休弃回府，但时间长了在夫家的境遇难免不好，也难以阻止夫君纳妾。
章家之所以现在没有同意，一方面是碍于徐家，一方面是不想让庶子出生在嫡子之前。
可若徐丹阳迟迟不孕，章家便是再如何顾及徐家的脸面，如何不愿乱了嫡庶尊卑，必然也是要给章楚君纳妾的。
徐丹凤之所以盼着能尽快有个外甥外甥女，也是因为担忧徐丹阳。
那章楚君本就不靠谱，倘若将来妾室进了门，还生出了庶长子，那她大姐要如何在章家立足?
谢云沛闻言也有些愤愤，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决这种问题，只能揽了揽徐丹凤的肩，和她靠在一起以作安慰。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四下安静下来，只闻微风扫过树梢的沙沙声。
谢霖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徐青书靠在山石边喂鱼，湖中鱼儿时不时浮上来吃两口，又悄无声息地沉下去。两个女孩儿依偎着坐在湖边，低头像是在说悄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一切看上去安静又美好，宛如一幅画卷一般，而他这个闯入者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陡然冒出的想法让谢霖心中一阵不适，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谢云沛就已经发现了他，欢喜地站起身提着裙摆向他跑来。
这一刻像是画中人跃纸而出向自己奔来，谢霖心底那点微妙的不适霎时消失，唇边也浮起笑意，伸手虚扶了一下：“慢些，仔细摔着。”
谢云沛在他面前停下，脸上满是笑意，仰头问道：“大哥，日子定好了吗?哪日给我办笄礼?”
谢霖点了点头：“定好了，三月十六。”
“十六?”谢云沛有些诧异：“那不是快了吗?”
“是啊，伯母的意思是趁着有些宾客还留在雁城没走，尽早办了，免得让人来回跑。”
谢云沛了然地颔首：“还是伯母想得周到。”
一片花瓣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发钗上，原本并不明显，但随着点头的动作滑落至发间，便凸显出来。
谢霖随手将那片花瓣拈去，在指尖揉了揉，温声道：“那走吧，去城外放纸鸢。”
“嗯，”谢云沛欢喜地应道，“伯父伯母那边你帮我打过招呼了吗?”
“说过了，他们让咱们直接去玩，不必再过去一趟了。”
谢云沛和徐丹凤同时欢呼了一声，当即手挽手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嘀咕：“大哥给我画了新的纸鸢，可好看了，待会拿出来给你瞧瞧。”
“真的?谢大哥这回给你画了几个?有没有多余的?能不能送我一个?徐青书画的纸鸢太一般了，还没我自己画得好看呢，我看着就嫌弃。”
徐青书本在悄悄地打量谢霖，想从他脸上看出父亲和他商量出结果没有，他跟沛沛的婚事是不是定下了。但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徐丹凤在前面编排自己，顿时面色涨红：“徐丹凤，你别胡说八道!你画的纸鸢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怎能和我的比?”
徐丹凤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你画的我画的都没有谢大哥画的好看，那就是一样的。”
“你……”
徐青书气地咬牙，又转头去看谢霖，却反驳不了什么。
谢大哥虽久在军中，但书画并未放下，他画的纸鸢十分好看，自己画的不能跟他相比。
谢霖勾唇笑了笑，并未插言，只是默默跟在两个女孩身后。
出门时他本以为两人会像往常一样共乘一辆马车，他正准备和徐青书挤一挤时，却见谢云沛与徐丹凤不知说了什么，徐丹凤便笑着走开到自家车上去了，而谢云沛则坐在侯府的马车上冲他招手。
谢霖不明所以，但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动作轻巧地上了车，在她身旁坐下。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谢霖纳罕道：“今日怎么不跟徐二坐一起了?”
谢云沛笑了笑，心中百转千回，寻思着怎么才能找个合适的角度假作不经意地问出想问的话，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该怎么说，索性便直奔主题。
“大哥，你方才问我有没有心仪之人，那……你有没有啊?”
谢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愣住了，半晌才回神，道：“没有啊，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云沛一本正经道：“大哥今年都二十三了，按理说早该成亲了才是，可是大哥却拖到今日都还没成亲，连定亲的人都没有。”
“我听说……听说你是怕我跟未来嫂嫂相处不来，受了委屈，才一直拖着不成亲的。大哥你其实不必这样，你喜欢的人，我定然也会喜欢的，我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
“所以……大哥你真的没有心仪之人吗?若是有的话便趁早定下吧，可别叫人抢了去。”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语重心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把谢霖逗笑了。
谢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听人乱说，我是真的没遇上心仪之人，所以才一直没有成亲。”
他虽然的确是因为担心谢云沛才一直没成亲，但不想让她觉得是她拖累了他。况且他也的确没有心仪之人，便是想成亲，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云沛哦了一声，又问：“那大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没想过。”
谢霖道。
“那你该想想了啊，”谢云沛拉长声调，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咱们侯府可就你一个男丁了，你若不成亲，没有孩子，那侯府的爵位可就要旁落了，到时候岂不是平白便宜了谢家那些人?”
谢霖闻言微蹙：“我不在的时候谢家人又欺负你了?”
不然她为何忽然说这个?
“没有没有，”谢云沛忙摆手，“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谢霖看了她几眼，见她确实没什么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问了一句：“你跟徐二刚才都聊了些什么?怎么忽然就问起这些了?”
谢云沛一噎，目光闪躲地看向一旁：“没，没什么啊，我们就……随便聊了聊。”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大哥你画的纸鸢我可以送丹凤一个吗?她很喜欢，可惜之前我也只有两个，还弄坏了一个，她就没好意思开口管我要。”
她可不敢说自己刚才跟丹凤聊起心仪之人，而她心仪的是话本子里的一只狐妖。
大哥若是知道了，将她的话本子收走怎么办?那话本子……那话本子里有些东西可是不方便见光的，宋妈妈都不让她看，之前就将她手里那两本给没收了，现在这两本还是她后来偷偷去买的。
谢霖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也无意深究，只是笑了笑，随口道：“随你，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送谁就送谁。
说完又觉不妥，添了一句：“丹凤喜欢什么?等回去后我再给她画一个吧。”
他现在画的那几个都是谢云沛喜欢的，若是送出去了，她就没有了。
他固然可以重新再给她画个一样的，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云沛闻言立即将刚才那些婚嫁之事抛到了一边，欢喜道：“好啊好啊!她喜欢锦鲤还有莲花，大哥给她画一幅锦鲤戏水图吧。”
谢霖颔首：“好，回去就给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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