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说的是。”沐照寒谦逊垂眸道。
周寻抬手掀开盖在床上的白布,露出具开膛破肚的尸体来,扑面而来的恶臭让沐照寒弯起手指掩在鼻下,才凑近些查,周寻仔细比对了一下伤口,又将匕首丢给沐照寒:“若只看外伤,他应是死于这把匕首,可……”
周寻从怀中掏出本发黄的书,哗啦啦的翻动着,口中嘟囔道:“尸体的内脏发黑,却不似中毒,倒像是因放置太久而腐烂了,我一夜未眠,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昨日才死的人,皮肤上的尸斑才发紫,内里怎么会腐烂成这样?”
沐照寒蹲下身子查看一番尸体,发现他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却都不致命,唯有手腕处的一抹鲜红很是显眼,若是沾染的血迹,过了这么久应该已发黑了,她伸手抚平那片翻卷的皮肉,发现竟是枚红色刺青,皮肤破损的太严重,依稀像是枚铜钱。
周寻还在翻书,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沐大人!”门外传来左见山的声音。
沐照寒应了声,对周寻道:“这尸体确实蹊跷,劳烦您多费心了。”
“放心,我四岁便跟着我家老爷子学这行,这么多年还没我验不明白的尸体,再给点功夫,准成!”周寻拍着胸脯道。
沐照寒同他道了谢,转身出门,左见山赔着笑:“周寻脾气虽怪,但这么多年招了不知多少仵作,没一个比得上他的,您多担待。”
“他又不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人,对着尸体,性子怎样也不影响。”
“掌使大人宽厚,是属下们的福气,车马人手都准备好了,那个乔晏属下也让人带出来了,您可要收拾些衣物再走?”
“都收拾好了,回房换身衣裳,拿了便能走。”沐照寒说着,朝住处走去,见左见山还跟在他身后,略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左见山忙拱手:“大人,您问的乔望轩一家,我方才去江海司查了。”
她点点头,赞许道:“左巡使果然办事利落。”
左见山面色一喜,强压住心头的兴奋:“大人谬赞了,乔望轩曾做过皇商,并不难查。”
“皇商?”
“对,他祖籍在江东,乔家也曾是那边的旺族,江东盛产血玉,触之温热,且有奇香,传闻此物有灵,是仙人精血凝结而成,陛下觉得对他修行有利,颇为喜欢,乔家正巧占着最大的一座玉矿,就这么跟朝廷搭上了关系,十六年前成了皇商,赚的盆满钵满,还在京中买了座大宅子。”
左见山瞄了眼沐照寒,见她没回应,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可惜好景不长,九年前,陛下在宫中兴建登仙楼,命乔家用血玉制了座九尺见方的莲台,谁成想送进宫时电闪雷鸣,惊了拉车的几匹马,车翻了,那血玉莲台碎成两半,中间,竟是白色的。”
沐照寒的脚步顿了顿,试探道:“那玉,难不成是假的?”
“是,江东多能工巧匠,乔家最开始发迹便是靠着造假,寻常的木材被他们用特殊的药水浸染上颜色纹理,再刷油加工,便能以假乱真,卖出黄花梨木的价钱,江东那边的工匠世家许多都会这门手艺。”
沐照寒倒是听闻过此事,江东造假的手艺高超,玉石木料,名家字画,瓷器篆刻皆有涉猎。
十几年前,行云斋收了幅崔染的春山图,崔染是前朝大家,去世已有六十余年,最画喜山水,但中年丧妻后便封了笔,后战乱四起,又有不少真迹丢失被毁,存世量极少。
几日后,那幅春山图在拍卖会上压轴出场,一个富家公子却起身破口大骂,斥责他们出售赝品,还说真正的春山图,早在多年前便被他父亲买下,藏于家中。
行云斋是京中最大的书画行,做的是收购拍卖字画的生意,养了不少慧眼如炬的鉴定师,成立数十年从未卖过赝品,此事惊动了行云斋的老板,他马上找了几位最有名望的鉴定师当场验看,皆说是真迹。
富家公子不服,说自己家中那幅画,是从崔染后人手中收来的,这副是真的,那自己手中的还能是假的不成?
他当即赶回家中,取来了另一幅春山图,几位鉴定师一验,皆傻了眼,这幅,竟也是真迹。
这场风波闹得满城皆知,眼看着行云斋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不保,老板咬着牙托官府张贴告示,若是有人能辫出真假,愿意出万两黄金答谢。
一时间,各路能人齐聚京中,就连退隐多年的聂老先生也被惊动了,他当年已有九十多岁,是崔染的亲传弟子中,唯一还健在的,他对着那两幅画研究数日,摇头说肉眼不可辨,但他还有一法,需得损坏画卷。
行云斋的老板急于挽回名声,那富家公子也自信自己手中便是真迹,二人当即点头答应。
聂老先生命人取来一壶松油,倒在画的四角,小心揉搓,将封油墨迹皆融了去,良久起身,他的手指按在画的一角,那里有三个小字,字体娟秀,写着“周月渡”。
“这是师娘的闺名,他二人伉俪情深,师父每次作画前,都要让师娘先写上名字,再用层层墨迹盖住,此事,他从未告知过外人,所以这一幅,是真的。”
他指的,正是富家公子那幅。
行云斋的老板如遭雷击,动用了不少人脉手段,硬是将卖画那人寻了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那幅赝品,是他从江东得来的,至于卖给他这幅画之人的名姓,就不得而知了。
沐照寒那时还小,是听先生说的此事,她还问过先生:“若假的同真的一模一样,那还算假的吗?”
先生只是用手指敲她的头,告诫她是非真假马虎不得,让她不可生出这种心思。
她收回思绪,又问道:“乔家好大的胆子,给皇帝的东西,也敢制假?”
“当时是大理寺查的这桩案子,咱们这边记录的并不详细,但大概就是血玉矿快被挖空了,根本寻不到那么大块的血玉,又不敢违抗皇命,被逼无奈才做了假。”
“欺君本是死罪,但调查后发现乔望轩曾向江东知府禀报过此事,是那知府设计陷害了他的长子乔洵,让他必须将那血玉莲台交上去,不然便要乔玄的性命,他也是被逼着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怜他爱子之心,并未将他处死,只是抄没了大半家财,夺了他皇商的名头,又在诏狱关了一年,乔家自此一蹶不振,渐渐成了江东一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家。”
沐照寒思虑片刻,问道:“乔望轩的长子叫乔洵,那乔晏是何人?”
左见山摸了摸鼻子:“那乔晏的出身,说是个庶子都是抬举了。”
沐照寒疑道:“他不是乔望轩的亲子?”
“那倒不至于,只是他的生母本是江东名妓,唤作莫娘,被乔望轩看上后花重金买下,但他妻子强势,即便莫娘生了儿子也不许她进门,后来乔望轩做了皇商,才不顾妻子反对,强行将她纳为妾室,他着实喜欢那莫娘,甚至到了宠妻灭妾的地步,后来他时常进京,忧心自己不在家中莫娘母子会受委屈,所幸在京中买了那个宅子,将母子二人接来京中居住。”
左见山顿了顿,又道:“不过那莫娘虽是妓子出身,却着实是个讲情分的,乔望轩入诏狱后,她就带着儿子在京中租了个小宅子,即便见不到乔望轩,也硬是守了一年,直到他被放出来,才一同回了江东。”
沐照寒听罢,脑中不禁浮现起乔宴那张俊俏的不似凡人的脸来,想来她生母也定然是个大美人,才将乔望轩迷得神魂颠倒,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住处门口,她停住脚步:“可查到乔望轩为何忽然拖家带口的进京?”
“属下愚钝,并未查明。”
“无妨,这么短的时间,能查到这些,已是不易了。”沐照寒拍拍他的肩膀,走进了屋中。
左见山摸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心中欢喜,江海司内情报众多,即便乔望轩做过皇商,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查到,是他昨夜听闻沐照寒得了誓心令,又接了乔望轩一家遇害的案子,连夜跑去江海阁查的,他为此一夜未眠,所幸今日她真的问了此事。
不多时,沐照寒便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穿着墨绿色的执令使官袍,剪裁却与其他三位执令使略有不同,似是照着女子的身量特意改良过的,如此看来,她得这誓心令,并非阁主一时兴起,衣服都是做好的,什么代掌誓心令,就更像是提拔她的由头了,思及此,左见山心中更是高兴了几分,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同她一起朝前院走去。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门内十几个誓心卫牵着马站成两排相对而立。
左见山低声道:“孙掌使手底下人本就不多,他遇袭时,又折损了不少,如今只剩这些了,大人若嫌不够,属下可试着去别的掌使出借些人手。”
“不必了,先带这些人吧。”
一个誓心卫快步上前见礼,对着左见山刚要开口,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马上心领神会的转向沐照寒,禀报道:“沐掌使,车马都备好了,但承安候的车还堵在外面,若是从另一头绕路的话,怕是最少也要多走半个时辰的路,天黑前怕是到不了青云县了。”
沐照寒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个拦路的承安候,正打算硬着头皮出门交涉,却见两个誓心卫带着乔晏走了过来,乔晏在她身旁站定,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从誓心阁内快步走出,瞥了众人一眼,面色一变,脚步都乱了,匆匆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这是承安候身边的岐舟公子。”左见山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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