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打扰
与其把岁月比作尖锐的杀猪刀，倒不妨说是沼泽。它缓慢地消磨一个人的生命、才华、意气，最终陷落、淹留在某个时刻。而局中的人只能看着自己被沼泽一点点吞噬，它漫过足尖，漫过胸前，最后你仰着头，露出一张脸奋力喘息。
尔后在某一个瞬间，终于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透析了一段时间，沈让的肾功能有些恢复，由于身体的废物和水分能够代谢出去，心脏泵血的压力也减轻了，胸闷的症状也算有所好转。除了身上没力气，其他方面似乎在一点点回到正轨，只是每天要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起先是严冬发现他不怎么失眠了，老卫只说他病重虚弱，多睡觉是正常的。可到了后来，他每晚能睡十多个小时，白天还要睡个两三个小时午觉，有时候没人同他说话，只静了一两分钟，再看，他已经闭着眼歪着头又睡着了。
游子龙有点担心。
他总是长久地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沈让睡着的模样。
看这人起伏的胸廓，看这人舒展的眉头，看连接在身上的氧气管和鼻饲管，再看一看监护仪上的数字。不知愁的少年似乎终于有了心事，他握着沈让麻木的手，轻轻揉着，并非安抚那些僵硬萎缩的肌肉，而是安抚自己不安的内心。
——他当然相信沈让会好起来，他自己也会好起来，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被摆平，他们会一起过春节，一起迎来好多好多个新年。
至少他在沈让面前要表现出这个样子。
严老大推门进来，就瞧见游子龙握着沈让的手出神。游泡芙蔫嗒嗒趴在帘子外的沙发上，眉头和眼角都是下垂耷拉着的，看着无精打采。
也不知道是游子龙这哨兵奇葩，还是游泡芙这精神兽奇葩，反正他没见过别家的哨兵常年把精神兽外放的。
“尿了没？”严老大问。
游子龙猛地回过神，从被子边缘伸手去摸纸尿裤。
沈让这几天尿量极大，是急性肾衰好转的表现。由于怕尿路感染再次影响肾功能，且潴留的情况不严重，就没有插尿管。可也就苦了严冬和游子龙——他有褥疮和尿布疹，纸尿裤必须勤换。
偏游子龙还是个矫情的，非要给沈让穿上裤子。
穿脱裤子是个费劲的活，沈让起不来床，又不像小婴儿那样轻那样小，他只能被人推着左右翻身，将裤腰拉下来一点，转过去再拉另一侧。如此反复几回，才能将裤子拖到膝弯，而后才是擦洗和换纸尿裤。
没想如此折腾，沈让也没醒，只是皱了皱眉，呼吸重了些。
严老大做了活儿就出了病房，又留下游子龙和沈让。游子龙拿着沈让弄脏的裤子去洗手间——虽然有洗衣服务，但沈让那些贴身的，尤其是沾了屎尿的，他都会手洗一遍，将那些尴尬的痕迹洗掉，再送去洗衣房。
洗手间的水流哗哗作响，这边通讯器嗡嗡嗡地响起来。
沈让本就被换纸尿裤吵醒了，此时听到噪音，心脏一下子重重地撞在喉咙管，他喘息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不知是不是在丧尸镇使用异能和精神力的时候太激动，他眼睛充血了好多天，这两天充血减轻了，但他还是时不时看不清东西。整个世界像是蒙了一层暗色扭曲的磨砂抹，模糊不清。
他缓了片刻，扭头看了一眼在洗手间忙活的小火龙，又看了一眼床头桌上的通讯器。
近日他不管事，杂碎的工作都已经不会报上来，只有谢允和孙景明时不时会整理好工作汇报一下，一般都是清早1十之**。再就是他专门交代了，等老墨抵达北舟城后发消息来，要及时通知他。
也不知道这回的消息是什么情况。
他动了动右肩，大臂向外伸了少许，拖着小臂在盖着被子的腿上。动了几下，找到了手臂的感觉，把手肘搭载床头桌边沿，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小臂，手肘伸直，把右手放到了床头柜上。他手上带着半截助力手套，手掌伸直，指尖微屈，使不上劲。那只手在桌上蹭了一小段距离，够到通讯器，笨拙地扒着，往自己这边带。
床头桌贴着床，通讯器和手同时跌落在床上。
他用不怎么会动的手指捞了两下，把通讯器搭在指尖，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可他的手就像黑心商场娃娃机的钢爪，他瞧见自己的手摇摇欲坠地把通讯器往拎起来，还没能拿回身前，手指就失了力气。
通讯器啪嗒一下，掉在腿边，没落稳，又从床边护栏的缝隙里漏出去，掉在地上。
沈让看着它从视线中消失。
游泡芙听到动静，耳朵抖了抖，从沙发上跳下来。
大概是脑子不好，它不会绕路，而是直接一低头，从隔帘下头，把脑袋伸过来，那帘子被它的大脑袋顶得七歪八扭。它半张着嘴，咧着嘴角，粉红色的舌头露出一个尖儿，像是在笑。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让，见这人没有“驱逐”自己的意思，扭着屁股摇着尾巴从帘子下头把硕大的身躯也钻了过来。
它两只前爪扒拉着地上的通讯器，无奈狗爪子没比沈让的爪子好用多少，它用爪子扒着一边，用鼻子使劲拱，可折腾了半天，不仅没捡起来，还像是玩儿球一样，通讯器蹭着地面，弄出些声响。
游子龙洗完沈让的裤子晾好，一转头出来就看到自己的狗子在玩儿长官的通讯器。
“游泡芙！”
游子龙嚷嚷。
“你怎么把让让的通讯器弄掉了！这个不能玩儿！”
游泡芙委屈极了，对着游子龙“呜嗷”两声。
游子龙眉头一立，“你居然跟我吵架！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屁股毛！”
游泡芙对着他汪汪叫。
一人一狗你来我往，看起来热闹极了。沈让饶有兴致?看着他们两个闹，表情柔和安静，直到这两位快要打起来，他才咳嗽一声，“泡芙是帮我捡通讯器呢。”
小火龙这才骂骂咧咧放过泡芙。
通讯器上闪着新消息提示，游子龙弯腰捡起来，扫了一眼，“谁的消息呀！好讨厌哦，打扰咱们的二人世界……”
小火龙把床边护栏放下来，一屁股坐在床边，还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侧面擦了两下，而后两手搓了搓，用异能将双手烤干，这才伸手将沈让露在被子外面掉在床边的手捡起来，塞回被子里。
“应该是有事。”
沈让解释。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游子龙接受到他的意思，点开通讯器屏幕，倚在沈让身边跟他一起看。
“老沈，做一下苏未安的思想工作！她反对内勤部节能减耗的制度，一个人在提取干净水源，已经异能耗竭好几次了！”
游子龙看到苏未安这个名字，鼻子一歪，却还要装作不在意，只骂骂咧咧的，“……你都这样了他们怎么还要你干活！”
他毫不避讳地把嘴掘了老高，深深吸气，抱怨自己的不满。
沈让侧目瞧他，张了一下嘴，却没把话说出来。
他想问问，什么叫“这样了”，却又觉得没有意义，他确实是“都这样了”。他是城主，医疗部为了救他几乎是不惜代价，他每日消耗那么多医疗资源和人力，却很难再给朝城带来什么。不能怪外城区那些人骂他，他确实像个躺在功劳簿上的吸血鬼……
不仅是吸血鬼。
他还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外城区已经开始出现暴力事件，是有人故意制造资源匮乏的恐慌，有人抢购物资中发生冲突。也有许多声音开始支持他退位，可还他有很多拥护者，双方也起了冲突。作战部和内勤部都请示过他，问他要不要派人镇压。
他说不急，再等一等。
游子龙看不得沈让这表情，他一张大脸凑到沈让眼前，由于距离太近，他的眼睛成了斗鸡眼。沈让无语地瞧着面前放大的一张鬼脸，也换了表情，笑骂一声，“滚蛋。”
游子龙这才老实坐回去。他抓耳挠腮半晌，到底忍不住心中的念头，撇撇嘴，忽然又提起了通讯器中那个消息的内容。
“为什么要你做那个人的思想工作？”
沈让没说话。
于公，苏未安是珍贵的B级水系异能者，是朝城资源供给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于私，苏未安对他有情，虽然他不能回应这份感情，但毕竟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更何况，这人不愿意接受新制度，十之**是因为网上骂他的人太多，苏未安是个倔性子，看样子是想以一己之力拉动资源供应，将那些骂沈让的市民的嘴堵上。
可游子龙是个大醋坛子。
“你不会真要见她吧？”游子龙偷偷看他，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她对你……贼心不死！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你生着病，她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游子龙一激动就乱用成语口不择言，沈让皱了皱眉，觉得他这话有些过了，于是带了些训斥的口吻，“怎么这么说人家。”
游子龙瞪大眼睛，随后露出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还偷偷瞟着沈让，等自家长官说一句软话哄哄自己。
没想沈让完全没注意他，只是交代了一句：
“帮我约她，下午三点，这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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