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月茶楼紧紧关的铺子前,江晏霖和文书身旁站着一个孩童,细看那孩童模样依稀可辨认出前两日那个小乞丐,那一团杂草般的头发已背梳理的整齐,身上的衣服穿着也是可合身的,鞋子也是崭新的。这一番打扮下来,跟那邋遢的乞丐形象天壤之别。
三个人站岗似的铺子门口巴巴站在门口守着。
今日沈昭禾从后门来的,念一刚一打开铺子就看到三人杵在那。
听到开门声,江晏霖回过头,一脸得意,“看,还认得出来吗?”
江晏霖一手指着身侧那个孩童,满脸的傲娇。
“认得出。”念一看着那孩童被收拾的赶紧利落,与前两日的乞丐形象,判若两人。
沈昭禾蹲下身子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将人领了铺子。
江晏霖仿佛来到自己家里一般熟练,进了铺子,一只腿曲起来,将脚踩在那凳子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办到,我可不会像出尔反尔,那般小人行径。”
念一丝毫不在意江晏霖的意有所指,拿出一个热乎的包子递给那个小孩,柔声问着,“你真的愿意去育婴堂吗?”
念一犹豫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轻声说着,“你要是不想去的话,留在这里,每顿都有包子吃。”
沈昭禾倒上一杯热茶,递给那个小孩,观察着那小孩的神色,心想着若是他不愿意去的话,索性帮人帮到底,就将人留在茶馆,做个杂役也总比他流浪在外有一顿没一顿的好。
“我愿意,大哥哥说了,去了那吃的饱,穿的暖,再也不用挨饿了,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大哥哥一样。”小孩嘴里塞着包子嘟嘟囔囔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透着向往。
“像他?”念一回过头,看了一眼椅子上那吊儿郎当的人,他身上倒没看出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嗯,大哥哥心地善良,给我买了新衣服,新鞋,还给我买了平安锁,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他那样,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小孩扯着脖子上的小银锁,上面挂的小铃铛发出细小的嗡鸣声。
念一看了小孩一本正经学着大人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春生,他爹是个赌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剩下她跟她娘,她娘上月病死了。”江晏霖从椅子上站起身子难得正经模样,轻声说着。
“好了,我们走了,等下我娘去丹阳的轿子就要走了。”江晏霖顿了片刻,装出一副释怀的样子。
“姐姐再见,等我长大了,我会报答你的。做人要知恩图报,大哥哥教我的。”
沈昭禾牵住春生的手,每一根骨头的形状都透过手背那一层薄披看的分明。
“谢谢姐姐。”春生一笑漏出一颗虎牙,“等我长大了就能报答姐姐了,我不能留在姐姐这里,做生意的地方,不能成了乞丐窝。”
念一看着春生跟着江晏霖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念一眼中许多不舍,仿佛看到曾经跟着义父流浪街头的日子。
沈昭禾看着念一不舍的模样,猜到念一想到了曾经的她,跟念一比划着说,若是不舍得,就把春生叫回来,我们茶馆不缺他一张嘴。
念一垂着头,不去看沈昭禾的眼睛,径直进了铺子,将江晏霖刚踩踏过的凳子擦拭干净,声音沉着回复着,“没有。”
沈昭禾知道念一在逞强,不在多问,给她一点时间来平复情绪。
看着念一有些落寞的背影,思绪飘到了八年前。
顺德二十六年上元节,这年沈昭禾八岁。
沈承民带着大病初愈的沈昭禾逛灯会。
往年早早的沈昭禾就会闹着让沈承民陪着她去看花灯。
今年的上元节,是沈承民主动带着沈昭禾来的。
她大病初愈失声后,性子比着从前安静不少,一路上走走停停,沈承民找着话题问着。
沈昭禾时而点头时而抬头,脸上再无旁的情绪变化。
走着走着,沈昭禾顿住脚步,在一个杂耍的摊停下,人群围了几层,沈昭禾努力垫着脚尖往里凑,想看的清楚些。奈何还是个孩童,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那人群的背影。
忽的一下,沈昭禾身子腾空,被抱起,她一下子失取支撑,抓紧了那人的肩膀才稳住身子。
沈昭禾坐在沈承民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开阔,映入视线的是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童,眼神充满着倔强。
她脚下叠了八个长凳,双手摊开,摇摇晃晃稳着身子,沈昭禾不自觉揪起心来,一阵轻风吹来,沈昭禾抓紧了身上的披风,眼睛却没离开那个女童一秒,她穿的单薄,发丝随着轻风飘动,沈昭禾唯恐这风将她吹倒,不由得呼吸都放慢了。
“要不要加?”一个敲着铜锣的老汉佝偻着被,在人群来回荡着。
“要要要。”人声一片沸腾,哗啦啦的铜钱雨点子一般的掉进那个铜锣里。
沈昭禾揪住了心,心里说着不要。
那女童的脸此时里的那那么远,连五官也未能分辨。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昭禾灯火交错间,他觉得那女童的眼睛在看着她。
“接着。”那老汉将一个长凳用力向上一抛,女童伸纤瘦的胳膊在宽大的袖子中晃着,她伸出手,抓住一只凳子腿。
“咦”人群噤声一片。
那女童整个人重心偏移,眼看高高堆叠的凳子就要倒下去。
只见那女童将凳子往上一抛,双手稳稳接住,摇摇欲坠身形也稳住。
“好。”掌声一片沸腾。
沈昭禾不想再看,心里总被揪着,将手搭在沈承民肩膀捏了捏,示意离开。
双脚落地的同时,人群瞬间四散开来,那个女童正躺在地上,椅子七零八散,那个狗搂着背的老汉,抓着钱袋子,慌张跟着人群逃窜了。
“昭昭莫看。”沈承民捂着沈昭禾的双眼。
她透过指缝看到那女童的小腿漏出森森白骨,上面还滴着血,她的脚诡异的弯向自己的膝。
她看着她静静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一般,惊不起半点波澜。
“姑娘?”念一朝着沈昭禾发呆的双眼前挥了挥手,那双眼睛此刻呈现在眼前,明亮又坦然。
春桃正背着一个大包裹,从门外走进来,将包袱重重丢在桌子上,大喘着气,一手扇着额头间细密的汗,邀功似的说着,““少夫人,您托我办的事,我弄好了。”
沈昭禾打开那个布包裹,是一些小香囊,每个香囊上都秀着“端月”二字。
春桃拿起一个放近鼻子闻了闻,没有任何香味,这香囊袋子摸着也只是两层布,春桃不信邪的打开一看,果真就是空的,不禁纳闷,“少夫人,咱们买这些空香囊做什么呀?”
念一点了春桃的头,打岔道,“不懂得别问。”
春桃颦眉嘀咕着,“不懂才要问啊。”
念一将布包裹装起来,背着去了二楼,留下春桃在楼下忙活着。
今日来的早,街上连行人都没几个,周遭的铺子也都关着门。
念一将包裹背到二楼从肩膀上放下。
沈昭禾随着将空香囊打开,塞进去一个小字条,又放进去一小包香料。
念一待在她身旁帮忙照做着。
不一会听到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有吵闹声,念一起身下楼,临走之际安慰道,“我先下去看看。”
念一做事沈昭禾自是放心,明日就是正式开业的一天,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如今爹爹去了北疆已有一月多余,书信也未曾有过一封,沈昭禾不免得担心,不知他那身子骨可还好。
想着想着,手里的香包拿了半响,迟迟未放下。
听着楼下此时恢复了安静,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哐当”楼下传来一阵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的声音,沈昭禾慌忙朝着楼下赶去。
只看见念一反拧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将那人死死按在地上,春桃正拿着绳子困着那人的双脚。
念一看到沈昭禾下楼来,解释着,“他就是来闹事的。”
“你们把我儿子弄丢了,我来找我儿子。”那男子仰着趴在地上头愤恨说着,他身量不高,一身粗布麻衣,身上带浓重的酒气,三角眼里透着狡黠的光,满脸明晃晃的算计。
“谁是你儿子?”春桃看那人被念一制的服服帖帖,壮着胆子踢了那人一脚。
“春生,我儿子是春生。”
春生?不就是那个小乞丐吗?这个是就是他的赌鬼爹,念一看着那人眉眼,跟春生完全不像,倒是下半脸有些相似,念一狠狠扇了那人一耳光,怒气呵斥着,“你不配做他的爹,
他小小年纪出去乞讨时候你去哪里了,他娘病死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那人被扇的口齿不清,嘴里狡辩说着,“我借钱给他娘治病啊,我不去赌上哪去弄那么多钱。”
念一将那人双手绑紧,愤力朝着那人胸口踢了一跤,那人被踢的从正堂滑到门口,吐出一口血水。
“哎呦,打死人了,端月茶楼横行霸道,打死人啦。”那人蜷缩在地上,哀嚎着,眼睛却偷偷瞅着外面,看看有没有行人来看热闹。“我儿子在这丢了,他们还要打死我这个当爹的。”
街道上有些人逐渐往店门口靠近,看着热闹。
男子见有人走热闹,正中他意,哀嚎的更加卖力了,“这家店把我儿子弄丢了,还扬言要杀了我。没有王法了。”
沈昭禾见到门口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沉着冷静神色没有半分慌张。
春桃驱赶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别看了,别看了。”可是仍然抵挡不知那些往铺子涌进来。
“不是开店三天茶水免费吗?怎么还赶客呢?”
“是啊掌柜的,得给人家一个说法。”
“这青天白日的一个人怎么就丢了?”
“就是啊。”一些人附和出声。
……
春桃朝着沈昭禾投去求救的目光,沈昭禾点了点头,春桃不情愿的围堵在门口那些人放进来。
念一将那人丢在地上,那人趴在地上蹭了一脸的灰,奸笑着说,朝着念一轻声说着,“你给我五十两,我就走人,咱们就两清了。”
“大家别被他骗了,这人就是讹钱的。”一个清亮的女声传进来。
众人好奇着朝着门口去寻着那声音的源头是何等人物。
沈昭禾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女子身穿一席天青色,头发仍然只是一根银簪子挽起来,腰间挂着一个鞭子,正是兰清辞。
“我怎么讹人了,我儿子在这丢了,怎么也得给我个说法。”
“好啊,追你半天了,现在就去就去官府。”兰清辞揪着那人衣领往外走。
那男子鲤鱼打挺似的挣扎着,脚尖勾死死勾着门框。
“哈哈哈。”
店铺内传来一声哄笑。
“你儿子在这呢,喏。”江晏霖一把拉过春生往那人身旁推着,唯恐那人看不清楚似的。
那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嘴里喃喃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看到……”
话说出半截,看到那些人看热闹的人朝着他漏出鄙夷神色,他自知道一切都漏了馅,扭动着身子往外爬。
春生怯生生的躲在江晏霖身后,似乎很怕眼前的男人。
“跑什么呀,你上月在东街诓骗了不少人,衙门就等着抓你呢。”江晏霖幸灾乐祸调侃着那人。
“哈哈哈哈”众人一番哄笑出声。
那男人不动声色的往外悄悄挪动着身子。
兰清辞一脚踩在那人肩膀上,将那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啊……”那人哀嚎出声,面色狰狞着,身子也蜷缩缩成一团,一只手捂着右边肩膀。
兰清辞嫌弃的抬起脚,居高临下的看了那人 ,提醒道,“掌柜的以后可要擦亮眼睛忙完不能做那冤大头了。”
兰清辞拖带着那男子走出了铺子,转身吩咐着,“江晏霖这孩子你先照看着,少一根毫毛我唯你是问。”
春生蹲在门口看着已经消失在人群的父亲,泪眼婆娑的哭着,一边用袖子擦着泪。
“今日打扰大家喝茶了,还请大家多多担待。告辞。”兰清辞双手抱拳,对着众人鞠了一躬。
将那人扔上马,驮着走了。
沈昭禾看完着一处闹剧,心里并未有痛快,而是多了几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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