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闭眼区’一路走到西郊的野地。
我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愤懑还在胸膛里沉伏。
眼下我双手撑着树干,歪着脖子死气沉沉地打量前面野草里的一只蟋蟀。
橙衣人这家伙也一路跟了来,坐在临旁边的一棵树上,久久没说话。
春风拂过,带起一片片绿色的野草波澜。
许久,橙衣人忽然开了口,低声中带着些踌躇:
“……我知道你会不理解,但是没料到你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么大反应?”我扭头看他,用质问的口气重复了他的话。
他眉头微蹙,低头默然。
“这是很久之前就形成的习俗,并不是我们睁眼瞎、或完全无视。实在是……”他有些艰难地措辞道,“有时我也会看不惯,但你一人实在无法——”
“哦?”我侧头,扬起一只眉毛看着他。
“这甚至是礼仪的一部分。”他讲一句就会停顿几秒,听起来很是纠结,“你懂吗?家府宅院里的下人……甚至是用人……”
“你从深山里出来,不知道很正常,第一次见到感到惊骇……自然也是正常。”他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其实这整个社会,没有下人,礼仪也很难成。”
我嗤笑出声:“没有下人,礼仪也很难成?我猜想下人——就是那个王二蛋身边的带帽男,以及我打他时,他身边的一众围观男女,是吗?”
橙衣人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你认为卖人是对的了?”
“我当然不认同!”他几乎是立马反驳,音调还带着拔高了一些。
我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他瞪着睁圆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我其实……赵居士,我之所以愿意跟着你,便是因为看到你身上不拘一节的气性和打破世俗的人格,我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我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人……”他近乎有些痛苦地抬头看我,“你知道吗?从小我就对很多规矩看不惯……从小我就算是个比较反叛的人……你也听到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但是遇到你……”
他紧蹙眉低下头,忽然又换了种语气:“我自佩弗如。这件事情是不可忍受,但没有到弄那么大动静的地步。你只是没有看到过这类事情……何况,你只反对这一件事情是没有用的。”
我沉默地听着,点了点头。
“嗯,也是。”我打断了他,“我跟那些‘要饭者’聊天的时候,你也是避讳不来的。至于那些人口买卖,你更是视而不见,视若空气。甚至,我要去看时,还被你屡次三番地暗示阻拦。”
“毕竟,”我眼皮微微耷下,从眼皮底下看着他,“你是城里的大少爷嘛。那些人贩子口中的‘公子老爷’——不就是说得你吗?”
他霍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从来没有……”
“你身边跟着的带帽人是谁?”我打断他问。
戴帽人,就是我初见他时,跟在他的白马屁股后头的那个满头流汗的男人。那个屡次焦急地喊“少爷小心”的人。那个他连看也不看就打发“回家”的人。
他霍地一怔,忽然语塞,双拳攥起,低着头使劲看着眼前低垂的树干。他闪烁的黑眼睛中似乎惊骇,近乎痛苦。
“哦不是‘老爷’,他叫你‘少爷’。”我看着他,改口道。
他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了。
“我一路逛下来,也看惯了你们城里的一些——所谓习俗,你也可称之为礼仪。宽袍大袖之人,大多地位较高,虽然,我没看出来为何高,不过大多都是些虚头巴脑的酒肉胖猪或草包瘦干猴罢了。”我看向他,稍微带上了几分戏谑,“你倒是我见过的少数还会动几下拳脚的人。”
他垂首沉默。我继续说。
“窄衣窄裤、穿麻布的,一般都是劳作之人。看起来应该是更受尊重一些,但其实却是可以任你们这些宽袍大袖之人随意打骂的。”我笑看着他,“我说得对吗?”
他依旧无言应对,脑袋没再扭转过来一下。
“总之在你们这个社会,有钱是最重要的。”我嘴角噙着一抹笑,“有钱还不够,有地位也是最重要的。”
他反口道:“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你是想为你辩解吗?据你所说及回忆,你从小便是不喜欢这些‘礼仪’和传统的。”
“我说的是事实!”
“或许——我猜,你是反叛了,”我偏头看向他,“但你反叛的是你这个地位的、令你不适的东西和束缚。别人的不适或舒服,与你何干。”
他的肩头轻微一抖。
“换句话说,你是在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同时坐在高椅上——反叛、批判着别人。那那些吃不上香、喝不上辣的人——该怎么个反叛法呢?”
他脸瞬间变得通红。
“你有想过在之你下的人吗?”我问道,“‘下人’。你们城里有这么个称呼。但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下人’。”
他看向我,震惊的瞳孔在闪动。
我盯着他已经慌乱的眼睛:“换句话说,你只是在反叛你的阶级。”
我扭回头挪了挪屁股坐正,再次提醒了他一句:
“只反抗于己不利的事情,有什么可高调骄傲的吗?”
“你跟这个社会融入得很融洽啊。”
……
“够了。”
他黑黑的眼珠死死地瞪着我,牙根轻轻地颤抖着,眼神里是不认输和不服气。
“你想要避嫌要饭者,就像你的戴帽人想要避嫌我一样。”我看着他,“我看你还是远离我吧。‘少爷’。”
……
他缓慢地低落了下巴,几不可闻地呼出口气,整颗头像是沉重的铅球。
我继续靠着歪脖子树欣赏了起前面的风景。
三分钟后,我从树上跳了下来。
“我走了。”我做了道别。
2
“喂。”
自上次聊天分别后,橙衣人没再跟着我。
但眼下我在河边打着水漂,身后却又响起了那道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橙衣人站在河边——这次他穿了一身蓝色衣裳。
“你怎么又来了?”我皱起眉头。
他慢慢走过来,看着湖面:“我只是想……与你聊聊。”
“抱歉。”他低头,双手交握在身前轻转,“我做了很多思考,那天确实是我……在逃避这个话题。”
“我确实在为我开脱。”最后,他抬起头,坦然又诚恳地望着我。
“所以呢?”我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所以,请让我跟着你一起旅行吧。”他澄澈又坦然地望着我。
“啊?”我没反应过来,“你是怎么把话题突然转变到这里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想要像你一样,打开眼界。”
他颇为正式地端正身体,拘了一揖:“赵回今,我们重新认识吧。我叫裴世轩。”
“……干吗?”我还是奇怪地看着他。
“我不会碍事,相反,”他笑道,“我会给你提供一些城里的科普。我们互帮互助,怎么样?”
“我无所谓啊。”我微微偏过头,“你给我的科普对我无足轻重。但是‘打开眼界’却是你想要的。”
“是啊。所以我恳请,让我跟随你吧。”他朗然道。
我狐疑地看着他:“随你。走哪是你自己的事。”
我奇怪为什么他会想跟着我,但这是他的自由。
“太好了!”他笑出来,是那种终于放松的展颜,“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他低头轻轻说道:“为此我还准备了多番说辞。”
“你想跟谁是你的自由,请示我干吗?”我不在乎道,“我又无所谓。”
“好,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的。”他自顾自站在水边瞭望对岸,回过头来,“我也会证明,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纳闷地看着他:关我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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