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灯火通明的街道中间,一座两层高的大楼里,一片金碧辉煌——哦不是装潢,而是火光。
火光已经冲天,大楼的二楼已经烧成了灰黑色的木质框架。
熏天的黑烟从楼顶不断冒出。
大街上围观的人们围了一群又一群,观看着从楼里爬出来、跑出来的人们叫喊、惊呼、痛骂……
目睹这些后,我和裴走出那条街,拐向了斜对面的一条小街,最后进入一条小巷。
小巷里没点灯,也没人,安静得很。
“这么说,你给每个妓……”察觉到我的眼神,裴换了个称呼,“你给那些女孩们塞的纸条,就是提前告知她们火灾,让她们趁乱从后院逃走?”
“是啊。”
“难怪刚刚不管是打斗中,还是火灾的逃亡中,都没见到过她们的身影。”他寻思道。
“她们人很好,还给了我有效信息呢。”我朝他乐呵呵地眨了眨眼,靠近他小声道,“那后院小门的消息,就是青儿给我的呢!”
裴恍然又深沉地看了我两眼。
“谢谢你了。”
“你谢我干啥?”
“替她们谢谢你。”
“关你屁事。”我挥了挥手臂。
他笑了出来。
起初只是低着头小声的窃笑,后来变成了畅快开朗的笑声。
“今日真是畅快!我原也有好些看不惯甚或厌恶之事,但遇到大抵只觉得躲开就好,像今天所遇,只觉得这种事情无可奈何,不如躲开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你——赵回今,你却直接端了他们的老窝。”
“那不然呢?”我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带着笑意,“你不也参与了?算是帮我忙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今天打的这一架,我打得很爽。
现在心情也很舒畅~
“回今,”他看着我,眼睛里放柔光,还想开心地对我说些什么,“我觉得……”
他的手想要抓住我的手,我晃悠着的手擦着他指尖甩过。
“你抓我手干啥?”我问。
他一愣,立马神色无辜道:“你刚刚就抓了我的手!”
“那是拽你……”我正说着,渐渐消了话头,抬头看向前面。
小巷前面黑暗的转角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包裹着头巾的人。
虽然黑暗,虽然包着头,但我能确定,那个人的眼睛是看着我的。
而且——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在等我。
裴立马噤了声。
我大步走过去。裴在身边无言跟着。
站在拐角处的人用布满灰尘的灰布包裹住头,见到是我,她才稍稍将头巾拆开了一点,露出月光下明亮的眼睛。
她犹疑又惊惧地瞟了一眼我身旁的裴。
“你是谁?”我站在她身前问道,“你等我干啥?”
此话一出,她愣了,裴也惊看着我。
“少、少侠……”她声音小而颤抖,“救了我们,我们不胜感激……哦,我是柳儿……!”她见我的眼神困惑,又赶紧小声叫道,“您,您点过我……”
“不记得。”我回答道。
我继续走,边回身对她道:“不用谢,让你们走就是让你们自由啊。你还在这里逡巡干吗?还在离青楼这么近的地方!”
“我,我是等您……”她见状迈着小步子跟过来。
“等我干啥?”我又停住脚步。
“这,这是其她姐妹们一起给您留下的字条,本是想放在小门那里的,”她小声道,怯生生地瞟了我一眼,“我自愿留下给您。”
我拿过纸条展开一看:
【妹妹年纪尚小,自身清贫,却心生侠义,青天义举。大恩大德,恐难以为报!只得留下一点珠宝以效劳。望青山绿水,往后能报恩!】
我看完后,面前的女生从包裹严实的布巾里掏出一小袋布囊:“这是给您的,只有一点,望您笑纳。”
“我不要这东西。”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金银类的东西,“我不需要。”
谁知女孩紧咬着嘴唇,眼睛里湿润了一些,忽然道:“恩人可是嫌脏?”
“什么脏?”我四处看了下,目光又落在金银上,“你说这金银脏?”我展了展手臂,“它还没我身上脏呢!”
我的身上俨然都是土灰,还有放火落下的烟灰。
女孩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抿着嘴低头安静地笑了。
“那还请恩人……”她又递着手。
“我说了我不需要这东西。”我挥了挥手,“我看你们城里人很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我转身要走。女孩又着急地跟上来,语气也跟着急了些。
但是声音依旧很小。
“恩人,我愿为您效劳!”
“我不愿意。”我纳闷,“我给了你自由了。你也不必道谢。”
她紧紧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你好奇怪。”我说,冲她挥了挥手,“走了,再见。”
说完我转身走开,裴绕过女孩看了她一眼,赶紧跟上了我。
我俩并肩而行,然而——身后还跟着一个脚步声。
我回头,那女孩便停下。
我继续走,那女孩便跟着走。
我没管,随意拐过一个弯,拐出了黑暗小巷,来到了灯火街道。
身后的脚步就没停过。我走到哪,她跟到哪。
我回头对一直低头不说话的女孩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给你自由了啊。”
她像是吓到似的,赶紧抬了一下头,又低头道:“我,我愿意跟着你。”
我扭头看向一边的裴,裴也正看向我,眼神里是询问和无辜。
真奇怪,这怎么一个两个都跟着我。
“随你。”我回头对女孩道,“这是你的自由。”
2
城里这两天风卷云涌,局势热闹得紧。
一时有两户人家把我告上法庭,妓院的大娘等一行人也哭诉我的行为。
裴告诉我,趁机上告我的两人,一个是被我当街踹翻的大胖猪,另一个是强行要结婚的王二蛋。
“你这下惹了众敌,告你的这几家都不是什么简单门户。”裴坐在房檐上,对我说道。
“哦。”我揪了一根瓦缝里的杂草。
“你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啊?”裴有些好笑地气道。
“关我屁事。”我把两搓杂草拧一起,“他们生气就生他们的呗。”
“我……”一直弱弱不出声的女孩稍微抬眼看了我一下,“我可以去帮恩人打探……”
“你叫什么名字?”我抬头问她。
“柳儿。”
“绺儿。”我奇怪道,“你本来就叫这名字?”
她微微一愣,低下去头,声音更小了:“被、被卖进来前,叫小枝。”
“那你就叫小枝呗,小枝。”我不在意道。
小枝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忽然湿润了起来。
“你咋了?”我懵了。
“没有,小、小枝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她快速地抹了一下眼睛。
“你妈爸呢?”我问。
“十三岁时,家里太穷……我,养不起……父母将我卖给了……”
“你父母卖的你?!”我大惊,大喝道。
这城里人的事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极了。
我想着山间里我妈的身影,她对我的教导、对我贪玩怕我危险的批评、阳光下对我的笑脸……
还有山间里,叼着小老虎的脖子在林间行走、朝我们挑衅的老虎妈妈……
“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叫道。随即看向裴,他却显得没有那么震惊。
“这简直是废物垃圾啊!”我又看向小枝。
小枝眉眼含怯:“我,我确实有些没用……”
“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你妈爸!”我打断她。
小枝愣了:“你是说,我的爸妈……”
“你爸妈是垃圾。”
她低下头,忽然泪了目。
“像我们这种人,本来就该命……”
“没有‘本来就该’这回事,”我插嘴道,“你就应该把你爸妈提溜起来暴打一顿。然后再挂在空中,给他们拦腰哐哐来两拳——然后再来个踢脚——!”
我不解气,做出在空中拎起人暴打的动作。
裴忽然又笑了,这次笑得很克制。
小枝看看裴,又看看我,难得的眼睛里清亮了一些,嘴角抿了抿。
“谢谢恩人。”
“我不叫恩人。我有名字,我叫赵回今。”我掰扯着杂草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去帮我做什么事。你想做什么全凭你自由。”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明显的看到她的眼睛。很水灵。
小枝略弯身低下头:“抱歉,是我多虑……”
“不要道歉。”我本是要伸懒腰,听她这话停下动作,“你怎么总是几句话就道歉几句话又道谢的,我既不需要你道谢也没需求让你道歉啊。你好奇怪。”我打量着她。
她平常就够弯低着身子了,一说话更是头低得看也看不见。
我跟她说话连看到她脸都很困难。
“对不……啊好、好。”小枝立马直起身子,语序有些错乱,低头道,“今日风声紧,您是……因为我们才如此的,我想……”
我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蹲下身把头歪下来,朝上看着小枝:“你在跟谁说话?”
她一惊一愣,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啊,跟您啊!”
“你跟我说话干吗要看地面呢?”我跟着瞅地面,砖瓦里的杂草迎风吹。
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枝懵怔地看向裴,又看向我,随后嘴角也有些赧然地翘起。
“这里没有下人,小枝。”裴看向她,笑了,“若是要跟着阿今,就放轻松。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下人。”
3
城里的通缉步调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越来越紧凑。
我们这几天,上街都变难了许多。
索性我也没多喜欢那街道——我最喜欢的还是森林。
我就带着俩人在森林里度日玩耍。
小枝慢慢学会了尊重和与人平等相处,现在说话不怎么低头弯腰了,说话声音也比之前清亮很多。
重要的是,我常常能看见她那双眼睛了。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神既有对我的谢意又有复杂的沉重。
我便没再多说。
我这几天看出来了,她的奇怪言行和性格,跟她之前的经历有关。
在森林里待着的这几天,小枝的笑容变多了。
起初只是裴那个傻子整天不知道干嘛莫名其妙笑几声,有的时候还会朗声大笑。
后来小枝也跟着开始露出笑容。
当然,他俩大多是在听我说话或看我做事的时候笑。
对此,我总是不理解。
可我越是不理解的问他们为啥,他们就越笑得厉害。
哦对,我可算是找到骂城里人的听众了,我跟小枝骂了好多关于城里的话,把人贩子行为骂了一遍,还骂了她父母好几遍。
她每次都认真地盯着我听,后来渐渐露出了惬意和笑意。
我还教她和裴打猎、在丛林里吃住。俩人几天下来学得蓬头垢面,不时摔得四仰八叉。
我会在他们摔得千奇百怪时,放声大笑。
小枝会脸红,裴则会不服气地对我反扑。
除此之外,这些天里,我还教小枝认字和打架——我发现她竟然完全不会打架,而且还不怎么会认字。
这还了得?打架是基本要义——我说的。
认字是基本要义——我妈说的。
裴则教我轻功和城里的一些“功夫”打法——我可终于接触到功夫了!这让我热血沸腾。
我紧锣密鼓地让他教学:白天紧盯他教我轻功。晚上又拽着他教我其它武功招式。
经常学到夜色黑得看不清,裴累的实在受不了要躺下休息时,我才罢休;半夜我则心血来潮忽然又因某个招式把他拽起来再教我几招——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又揪起来他强行开启教学。
累的他苦不堪言。小枝则在一边看得乐呵。
为还他的教学——我教他我的大山打架法。
小枝我也教,所以他俩的课我是一起上的。
我们仨一起打来打去,有的时候招式乱七八糟、各打各的,经常闹出各种笑话。
比如小枝有一次学我的“掏心法”,结果在把手形成爪状去掏裴时,俩人对战腾挪之间,小枝直接掏(戳)中了裴的鼻孔。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裴捂着鼻孔跳脚乱窜了半天,我捂着肚子蹲在草地上笑了十分钟起不来。小枝则是满脸通红连连道歉、最后也没忍住噗笑了出来……
还有一次我们仨各自用新学的招式混战,裴对我来了个“底盘横扫攻击”,我跃起的一瞬间要来个“轻功腾飞”,小枝则正要侧踢裴。
结果两人一转身,就看到我呈大字型趴在地面上。
双腿弯起,双肘弯起,像只青蛙似的、结结实实地趴在草地上。
“……”
“……噗!”安静了两秒后,两人对着我的“蛙体”爆发了哈哈大笑。
我不服气地抬起头,吐出两根草:“不应该啊!我应该飞起来啊!就那么高!”我比划着,结果看着她俩的笑脸,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4
小枝因此经常身上挂彩,但是笑的却越来越开心。
我把我的小玩意儿们一一都介绍给她看,把其中的狼嚎喇叭送给了她。
我发现,自从来到森林里后,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了。
她现在说话明亮且大声,抬头挺胸,笑靥满满。
果然,森林是治愈人心的。
今日夕阳余晖正好,我们仨坐在一起,我讲起了童话故事——三个小孩误入糖果屋的故事。
讲到巫婆的时候我刻意模仿表情、双手呈爪状举在脸前——结果把小枝和裴都吓了个半死。
真是胆小。和我妈一样。
她俩接连几天晚上惊恐地拽着我说是听到了“狼人”的声音。
对此我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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