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似乎被少年说服了，菌丝从他的头部开始逐渐枯萎凋落，露出那张枯树似的老人脸：“那也得登记一下。”
话音未落，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而瞪着唐执等人：“你们几个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上早操！升旗仪式迟到了看你们班主任怎么收拾你们！”
面对突然出现的友方NPC，唐执本想和秦宵分确认下情况，然而从少年出现开始，长发青年就没再多给过自己的临时队友们任何一个眼神。
限时任务在前，老玩家不配合，唐队也不强求，当即带着新人和自己的队友迅速离开。
“哥，去登记。”
少年很自然地拽住青年的袖口往门卫室的方向带，熟练得好像他们真是亲兄弟。
跟着唐执等人离开的李常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秦宵分顺从地被NPC少年拉进门卫室的背影，那态度简直和前不久在诡车上大杀四方的高级玩家判若两人。
门卫室内。
秦宵分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登记簿，取下夹在黄褐色牛皮纸封面上的蓝色圆珠笔，随口道：“玄肆，你怎么在这？”
“王主任让我来接你呀，”少年仰起头，琉璃珠似的眸子里倒映出长发青年的轮廓，语气撒娇一般，“哥你不许冤枉我，我可没逃课。”
秦宵分没接话，他翻开登记簿，俯身将本子垫在桌上。边缘有些粗糙发毛的内页里印着简单的登记表格，只是表格最上方的类目却和访客登记沾不上什么边——“姓名”、“死亡时间”、“死因”。
见他的动作略微停顿，少年关切道：“怎么了哥，快写吧，写完我们好去找王主任。”
“没事。”秦宵分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他轻笑一声，瞥一眼浅绿色玻璃下压着的单页日历，按出圆珠笔笔芯，按照“登记簿”的要求写下一串文字。
蓝色外壳的圆珠笔在纸上划出血一样的痕迹：秦宵分 2001.09.11 07：47 斩首
最后一笔落下，门卫室内的空气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溅落的声音响起，近在耳畔。暗色水渍在地板上迅速蔓延，攀上桌椅、浸透墙面，所过之处一切都在无声地迅速老化，直到木材腐朽、墙皮剥落。
少年对环境的变化视若无睹，他的视线只定定地落在秦宵分身上，像在期待什么。
他的期待落空了。
秦宵分收起圆珠笔，清脆的弹响仿佛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重叠，他们回到了恢复如常的门卫室。
系统颇有些怨念地开启私人播报：【玩家 ……■■■身份变更成功，初始任务作废，当前身份：访客，有效时间：23：59：59。请在身份有效期结束前完成个人任务《王主任的面试》，任务超时或失败锦城一中范围内全体诡怪将提前解锁狂暴模式。】
仅秦宵分一人能听到的播报声消失后，门卫大爷嘀嘀咕咕地走了进来，似乎是在抱怨唐执他们是态度不端的学生仔。
他径直绕过少年，干枯的手抓起桌上的登记簿，放到窗口附近的光亮处眯着眼端详半天，这才松口：“行，进去吧。再有下回提前让王主任开好条子。”
“知道啦，我下次注意，”少年依旧亲昵地牵住秦宵分的手，“谢谢刘叔，我们先走啦。”
掌中少年的皮肤有活人的体温和脉搏，秦宵分任由他牵着走上校内的水泥路面。
道旁柳树枝繁叶茂，路面上方垂下的长长枝条时不时拂过秦宵分的肩头。
和在门卫刘大爷那儿说好话的可怜模样不同，少年在他面前谈论家庭时情绪没什么变化，他侧脸仰视着秦宵分：“王主任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哥你放心，他不会为难你的。”
秦宵分看着熟悉的、年轻的面孔，想起早年和玄肆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也是用一副可怜的样子抛出巨大的家庭问题，然后顶着一张明显是童工的脸要求在他的破店里打工赚学费。——这小子确实一向懂得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记不清了。
“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少年摇晃牵着他的手，“听到了没有。”
无数次出现在回忆里的容貌模糊了时光的界限，秦宵分的态度也回到了十几年前似的，他不轻不重地调侃：“嗯，你哥有点耳背但是干活利索。”
“哥你好烦，我那不是怕刘叔生气不让你进来嘛，当然只能顺着他说了。”少年还是用着和亲近者撒娇的语气。
秦宵分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聊天的兴趣，敷衍道：“嗯嗯。”
玄肆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也不再说话了。
沉默间，两人进入了教学楼。
一进楼是一间小厅，正对着大门口的墙面上有一大块软布通知板，门厅左右两侧连接着两条走廊和两排教室。
玄肆拉着秦宵分向右转，路过通知板时秦宵分看到板子上用图钉扎着些喜报之类的，一眼扫过去大多是省、市级比赛的获奖名单，附有模糊的黑白合照。
看来这是一所成绩不错的中学。
玄肆带着他路过那些敞着门的空旷教室，通过走廊尽头的楼梯来到顶层。
顶层的房门都闭着，木制门板上挂的门牌大多是写着活动室、多媒体教室之类的。
靠近顶层中心的位置有一扇铁门，没落锁、也没挂门牌。
玄肆松开秦宵分的手走上前，敲了敲门：“报告。”
“进。”中年女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得到允许，两人走进办公室。
室内没有开灯，水磨石地面上攀附着的血肉触肢像红色的藤蔓，它们在窗前的办公桌上堆叠隆起，纠缠成一个几乎触碰到天花板的巨大肉瘤，挡住了窗口的自然光。
秦宵分的视野并不受昏暗的光线影响，他依旧能看清那些藤蔓组成的诡怪，和诡怪触肢上凸起的、硬币似的、挤挤挨挨的小脓包。
咕嘟，一枚接近门口的“硬币”破裂了，溢出粘稠的脓液，顺着崎岖的血肉缓缓滴落。
这一幕实在太具视觉冲击性，秦宵分的目光不由地开始游离，试图寻找一个能停留的地点。直到被触肢脓包逼得一路逃避到肉瘤顶部，终于看到了点相较之下还算能接受的——那里悬挂着一颗戴眼镜的女人头颅，“她”两颊圆润，鼓出来的肉叫那副红色粗框眼镜一夹，脸就成了个胖葫芦样，眉毛画得又黑又粗，眼角吊着，打量人时显露出十分神气。
显然，玄肆口中的“王主任”是面前这只血肉堆成的诡怪。
他似乎无法察觉“王主任”的异常：“王主任，我把我哥带来啦。”
“你就是小玄他哥？你俩不是亲兄弟吗，长得也不像啊。”
血肉触手端起自己的头，凑近秦宵分，没等他回答，她自己圆上个理由：“这身人皮哪弄来的，这么文气，住宿的男娃都是些没规矩的皮猴，你镇得住他们吗？”
“原装货，我就长这样。”秦宵分一边回答，一边避开过于靠近的脓包里溅出的脓水。
“你就长这样？”王主任的声音变得尖利了起来，硬是掐着四五十岁中老年人的嗓子喊出了女高音，“玄肆，你不是跟我说你哥有工作经验吗？！怎么还是这幅样子？”
“老师，我……”玄肆像是被她的态度吓着了，嗫嚅着往后退了两步。
王主任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都在骗我！撒谎的坏学生是要受到惩罚的！——”
满屋的血肉也随着刺耳的女声剧烈蠕动起来，爆开的脓汁淌了一地，王主任脸上隆起的肉挤得那双吊梢眼愈发刻薄，她露出了窃喜与贪婪交织的扭曲神情，迫不及待地驱使着触肢抓向面前二人。
秦宵分将还想解释什么的玄肆拽到身后，随即，他的头部以一个常人无法达到的角度弯折下去，骨骼的破碎声淹没在王主任歇斯底里的怒吼中，惨白的皮肤从颈椎附近撕裂，喷涌出破口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黑云似的长发。
发丝比触肢快得多，在空气中蛇一样游动，迅速铺满整个房间，被发丝触碰的血肉不断发出滋啦爆响，受到灼烧般焦黑碳化，再轻轻一碰就化作一把飞灰。
穿黑风衣的青年单手将自己掉落的头颅揽在怀里，气定神闲地用触手似的发丝把“王主任”削成了瘫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的一滩肉泥、又卷起那颗胖葫芦似的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才肯放回“王主任”已不成形的“身体”上。
做完这些，秦宵分上前几步，踩在那滩肉泥上，蹲下，双手将自己的头颅捧到与“王主任”孤零零的头颅齐平的高度。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他的眼窝里涌出两行血泪：“主任，谁说原装货它不好使呢？”
王主任：……
系统：……
系统播报似乎出现了一些故障：【■……■■■身份变更■……当前身份：教职工，有效时间：∞……请履行……《■■守则》……】
秦宵分并不在乎系统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他在王主任和玄肆的注视下装好自己的头，先将变得沉默不少的玄肆送回班级上课，随后独自一人前往男生宿舍，光荣上岗。
锦城一中并不强制住宿，学生宿舍占地面积不大，就在教学楼后方操场旁边一南一北建起两栋三层小楼，分别作为男女生宿舍。
男生宿舍在操场北侧，铁栅栏门上用红布条拴着一张印有“男生宿舍，女生止步”字样的塑封A4纸，红布有些褪色、塑封也已经有些卷边了。
宿管房在大门左侧单开了一处小铁门，房间内设施简陋，只有一个置物柜、一张架子床和一套靠墙的桌椅，桌上摆着一块闹钟、一只电热水壶。架子床后方有一扇窗，斜对角是一扇面向寝室走廊的木门。
秦宵分走进室内，枣红色木桌上方墙壁处贴着一张宿管守则：
1.水电闸开放时间：早6：00-晚10：45
2.宿舍大门开放时间：早6：45-晚8：00，上课时间需在值班室内，杜绝住宿生早退行为。“坏学生必须受到惩罚”（此处为红笔手写添加，“坏学生”三个字格外加粗了，似乎被描了很多遍，导致纸张都有些破损）
3.点名时间：午12：25、晚9：15
4.夜间巡逻时如有……剩下的文字被大片手写的、重复的“坏学生”一词遮挡住了，纸张最下方的空白处，有人拿红笔用刮破纸张的力度写着一个巨大的“死”字。
手写的红字似乎沾染着某些未知的“共鸣”，看得久了就成了一只只眨动的红色简笔线条眼睛，游曳着像是要爬出纸面、挤进观者的眼眶之中。
秦宵分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鬓发动了动，发丝之间分出大量菱形缝隙，每一个缝隙之中都藏着一只血红的眼珠。于是他头发里的眼睛盯着纸面上的眼睛，也眨了眨。
线条眼睛：？
宿管守则默默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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