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马车还没到魏府,天已经下起雨。贾疏在外面远远叫停了车。
钱闲道,“素扬,你替我陪赵轶去一趟吧。”
闻声,胡青青发懒歪坐的身子一僵。
李素扬道声“好”利落起身,撩开车帘湿气扑面而来,车边的小厮提灯撑了伞,照见前面的马车旁围了一圈人。
魏玉君正跟赵轶推辞,“不用送,你回去。”
赵轶微微弓腰凑她极近,不知道说了什么,扬脸起来时两个人都带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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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的那人来了。”
赵轶回首一瞧,见来的是李素扬,脸上神色稍稍收敛。魏玉君轻声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跟我哥之前认识。”赵轶小声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魏玉君噢一声。
赵轶往那边迎走两步,打趣道,“我哥差使人可是比我强多了。”
李素扬笑道,“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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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月城春雨和秋雨没有分别。
魏府隐在风雨包裹的夜色中,漆黑的门反着火光,招揽了一串影子没入后,街上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胡青青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惴惴看一眼钱闲。在他们这群人里钱闲年纪最长,他打交道的是王虎马龙一众,就是来了楚墨苑也几乎不怎么和他们一起玩乐。
“闲哥。”胡青青道,“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钱闲也清楚这一点,“是程季白?”他没什么好心情,耐心不多。
青青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回。
“你觉得你瞒得了赵轶吗?”
“他是想着你对玉器有研究,没听懂你的话。你猜他静下心来会不会多想?会不会想起来你是紧接着程季白后面说的这句话?能不能想得到你是用什么心情去敬的那杯酒?”
“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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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可以调侃,赵轶可以打闹,只有钱闲,青青总觉得隔些什么。她和赵轶拜过把子,按道理讲钱闲也是她的兄长,可钱闲身上若有若无的疏离气息总让她不敢亲近。
“闲哥,”胡青青淡淡道,“别指责我。”
就这短短一句足以叫钱闲回过神。
她没有拔高的声调,意思一样的强硬,“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我早就顾不上他了。”
数道惊雷晃动树梢,风雨骤急。钱闲提一口气,“赵轶性子不好,你不要跟他学。越危险的事越要寻求帮助,你不想叫我们知道你去反险,我也不会忍心看你一个人面对,只是,再等等,好吗?”
青青摇了摇头,“闲哥,你刚刚生气了吧?咱们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对我这样。你为赵轶是不是?我不会害他,但我得为我自己做点事情。”
钱闲已经无话可说。
她抬眼,泪珠正好挂在下眼睫中央,坚韧隐忍的情绪在眉眼之中。钱闲本能展开怀抱,胡青青眼皮一垂,滴下的泪被灯火一晃如流星划过,人结结实实扑到他身上。
“是我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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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里吹进不少雨,魏玉君姐夫送赵轶一行出去。庭院里的树叶刷刷作响,叫赵轶心里发毛,不由地扶了扶斗篷软帽,慢悠悠下台阶时,听刘箨封道,“母亲再三嘱咐,闹到这个时辰,你为她安心,今儿也别过来了。”
“知道知道。”赵轶笑,“睡还睡不醒呢。”
就像应他自己的话似的,没走出几步,人影一歪,刘箨封以为他绊了脚,“怎么还……”语气里的调笑声还在,因着小厮的轻声惊呼,后边的话堵在嘴边。
七八个灯笼瞬间提到跟前,只见李素扬抱着人,脸上惊慌一览无遗,“快叫大夫!”
刘箨封视线下移,见李素扬的手沾着的血迹,心突突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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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各色各异的人问着同样的话。
魏玉君刚摘了耳环,镜子里门被推开,珠儿面无人色道,“轶哥儿吐血昏过去了。”她慌忙站起来。
灯一盏一盏亮了,“药石师傅呢?”小厮在府内穿梭。
“快去问三妹拿药!”
魏继锋魏二爷一声令下,大门敞开,几个小厮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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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哥!”
钱闲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们两个人心急如焚逼得引路小厮也拼了命地跑。
雨下了整夜才得歇,到了时辰,魏彦文躲懒不打算给他母亲请安,没成想母亲近侍亲自找来了,魏彦文把近来的事想了个遍,不觉有什么过火了的,忐忑过去,就听自己母亲教诲这段日子不能给楚墨苑下帖子。
“谁出事了?”
“还能有谁,她那便宜儿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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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彦文待不住,去了杏福林,正好魏行川也摆宴呢,他百年难得地悄声入席,低调坐下,听他们继续讲。
魏行川道,“还是我外祖父给的药。”
“有人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么?”
魏行川懒懒哼一声,“养的那几个师傅没有一个有用的。”
魏未予道,“可不是,支支吾吾,话都不会讲了,又不是什么别的人。”
“你说赵轶?”魏彦文问。
魏未予笑呵一声,瞟他,“怎么了?”
魏彦文盯着他,短粗的眉毛皱起来看着颇带喜庆。
“母亲要查呢,”魏现月舒缓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昨儿去轶哥哥那桌的,碰过他桌上菜的人一个都脱不开。”
“哦?”魏未予道,“那可就要费心了。”
魏行川对上自家妹子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现月得母亲青眼的原因,他跟着有点怕这小妮子了,短暂收了声。
魏彦文又问,“那,意思是,他们自己的人也要查?”
魏现月看他一眼,“查。”
魏彦文喝了两口冷酒便匆匆下楼去,身边小厮问去哪儿。“去楚墨苑呗去哪儿。”魏彦文自顾自道,“赵轶都病成那样了,我不得去看看?”
“可是夫人她……”
“有多嘴的就割了舌头喂狗。”
小厮连忙闭了嘴,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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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楚墨苑,楚离不露面叫了个有年纪的婆子回话,说是赵轶还在昏睡中,不便探视,请魏彦文回去。
魏彦文眼睛转了转,“那我去看看青妹妹。”
下了一夜雨,初阳正好从罗浮小筑那角冒出来。魏彦文先前在苑里大厅等了一会儿,眼下在外晒太阳,竟觉得冷。胖子步履蹒跚,还没走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苦药味。
楼里大堂里窗户敞开纳风。座椅旁摆着熄掉的火盆,只有几个和胡青青差不多大的男女在。
“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魏彦文问。
胡青青看他,“我们就是。”
魏彦文悻悻,这一群人呆坐在位子上,怎么看也不像是下人嘛。他心里有疑,又觉得太蠢,赶忙收了。
“怎么?要伺候你吃茶?”
“没有没有的事。”
问的人没起身,魏彦文屁颠屁颠坐在她邻座,“我听楚姨妈说赵轶还没好?”
胡青青嗯一声,“从县衙请了田陟来给他配药,不知道吃不吃得好。”
“没事儿,你们苑不是还有薛酬的徒弟?怎么也能好了。倒是你,”他扫一眼另外三人,“兴伯母要捉人,你和赵轶一起在夜宴上,恐怕要被问几句话。”
“她?”胡青青皱眉片刻,“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魏彦文被戳穿还颇有点不好意思,“来看看你们,来看看。”
“怎么想起来去查席上的人?”窦槊问。
魏彦文回头打量一眼,胡青青先解释道,“应该不是为别的。”
窦槊噢一声,表情作乖。莫拂揾笑了笑,“这位大哥对青青你还挺上心的。”
“是啊。”胡青青替魏彦文应了,她出声之迅速之肯定,使得魏彦文得意忘形,大肆说起今早去魏行川那里的事。
一时间众人神情各异,冯静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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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行了半条街,赵轶浑身又热起来,他扒开车帘,看了会儿月色,砰砰心跳带着视线时大时小地晃动,他不得不攀着窗沿,魏玉君微红的眼角和贾疏的身影接连在他脑海中闪过,思绪却是落在李素扬那句十分简洁的话,“不知道程季白的心思。”
他其实没有很难受,却突然呕一下,自己都没料到,他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有点晕,大不了就是吐一吐,他又没吃什么东西……没事,没事,他哥肯定会帮他收拾好……惨咯,小苏一定会生气,他弄脏了苑里的马车……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他,赵轶口齿不清地喊了半个字,“小……”
他想和小苏卖乖,叫她原谅他一次。小苏是最好说话的督工了,一定会应他的。
“赵轶。”有人伸手碰他额头。
一股后怕无缘无故闯进来,赵轶猛地张开眼睛,呼吸瞬间急促,只刹那,眼眶里带了点湿意。
“是母亲。”
楚离用手绢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没事了,没事了。徒弟们说你今夜醒了就好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哭意,那么大的委屈。楚离此时表现出来的关怀叫他毫无克制,赵轶崩溃似地流了两行泪,什么力气也没有,呼吸缓过来后没多久就又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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