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下葬的那天更是一个艳阳天。杏福林假石旁的荷叶枯败,没来得及修剪的枝桠四下张扬。赵轶和展兴并肩从林荫里走出,跟着抬棺队伍往一个乱石堆砌的地方去。展氏墓园对外人设禁,抬棺人都是展姓亲自代劳,下人就只有童尹一个。
石墙后是一片小树林,长势不好,光秃秃的,树体呈现出泡发后的黑色,枯叶杂草都没有,裸露在外面的土地泛着白。风一吹,卷在身上的冷意带着另一种凌冽。
林子里落着许许多多的坟堆,全是无字碑。赵轶鼻尖冻得发麻,明亮的眼睛从那些石碑上扫过,呵出一口白气。展兴半搂着他帮他搓了搓胳膊,直到展明英起身,轮到赵轶上前,她才轻声开口道一句,“去吧。”
童尹和他解释道,“这是了却,一抔黄土了却身前事,叫楚姑娘安心地走。”
赵轶跪在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捧了一捧黄土落到漆黑的棺木上,散土就像雨水落到伞面上,很快散下去。
展须奇受童尹搀扶走在前面,“程季白有个弟弟名叫程文招,说是在寿宴上看中了君儿,这两天也不顾咱们大丧,跑到你魏伯伯那里求娶去了。”
展明英展明清紧随其后,展兴陪赵轶站在原地。就和来的时候一样,赵轶要走在后面,他道,“我听我母亲的。”
楚离留的人已经到楚墨苑了,林章把他们安排住下,还在等赵轶他们收拾。
罗浮小筑里人影匆匆打包着行李,赵轶躺在躺椅上,冯静兰抱着早就打包好的小包袱守在他身边,好不清闲。窦槊像是想起来什么,飞奔过来,从檐下解下鸟笼,边逗鸟边问,“哎,赵轶,他们怎么不办丧席?”
赵轶哼唧一声,“老爷子生气了。”
莫拂揾举着笔探头,“你惹的?”
赵轶:“说不好。”
木千暖小叹一口,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看我还是今儿就回秦风苑好了。”
冯静兰歪头问她,“木姐姐,你跟我们走不好吗?”
木千暖余光瞟过躺椅上闭眼装睡的人,轻声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
青青从楼上传来声音道,“你莫不是舍不得史长南?你瞧窦槊,他都能扔下他师父了。”
“把我说成什么了?”窦槊当即反驳,引了满堂笑,他倒是有理有据说下去,“他老人家说好了收我当关门弟子,关门弟子是什么?关门前最后一个徒弟!哪知道他又看上了映燕,一算年纪,好么,叫我凭空多出来一个师姐。不过,现在师父有师姐照料,我自然是要跟你们一起的。”
莫拂揾收好账,发现还有新递来的帖子堆在角落,“这还有送请帖的。”
“谁?”躺椅上伸出一只手。
莫拂揾道,“落款人叫子归。”
冯静兰起身替赵轶拿过来,窦槊凑过去道,“你能看信了?”
赵轶扶着扶手坐起来,不忘白窦槊一眼。他看信颇有老者姿态,一个字一个字顺着往下,冯静兰和窦槊互看一眼,忍住笑。
赵轶读了好一会儿,才又白窦槊一眼,“人家请我去喝茶!”语气里竟有四分得意三分怨气以及三分不屑,他们更是笑。赵轶才不管,说着拿着信的手往旁边一撇,人又倒下去。窦槊接过去扫一眼,笑问,“那么,这位梁子归又是何许人呢?”
说话人更得意了,“咱们的青天老爷。”
“拿来我瞧瞧。”不知什么时候,青青跑下来了,她看过便随手折了,“看样子是听说我们要走了,请你过去说说话。哥,你要去吗?”
“去。”
“什么时候?”
赵轶睁眼看她,青青笑一下道,“闲哥还没回来呢,我可不敢放你去。”
赵轶往边上一瞧,窦槊耸耸肩。
他像是揣了气,一个挺身翻下来,“就现在!”
冯静兰跟着站起来,“谁跟你去?”
“青青啊。”
胡青青笑着摆手:“我不敢。”
“那我自己去。”赵轶拍拍衣裳,不管他们再怎么说,他也坚持一个人上了马车。
窦槊略带担心道,“青青姐你也是,看他气上来了,怎么还要逗呢?”
胡青青叹口气,“谁晓得他气这么大了?”
木千暖赶忙劝道,“好了好了,赵轶说的也对,他那样的人,能出什么事?”
快行过木桥,李素扬的马车停下来。他掀开车帘,见同样一辆楚墨苑标识的马车正从桥那头过来。只不过随行小厮都脸生,李素扬没放在心上。
赵轶自然也没发觉和李素扬撞上的事,他正偎在热烘烘的车里昏昏欲睡。
“哥儿?”
赵轶被小厮惊了好梦,“嗯?”
“梁哥儿来了。”
赵轶掀开车帘,看见梁荣和韩疏林站在马车旁,皆是一脸笑意。他下了车还恍恍惚惚,拿手背蹭了蹭左脸,“怎么还下来接我?”
“我们收了茶馆老板的信儿才来。”梁荣扇子向前一伸,“请。”
赵轶来的地方是迁晋街街口的茶馆,小厮拿着请帖给老板一瞧,知道人不在店中,便逼着茶老板派人去请了来。
几人入座二楼某阁间。赵轶听完,笑道,“我做事不过脑子,他们也只听我的,你们别见怪。”
梁荣一笑,“我原本也想约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你今天来。”
今儿楚离下葬,按理说是没时间见客的。
赵轶道,“我遵我母亲的遗嘱,过两天就走,想着把没了的事先做了。”
韩疏林替他倒了杯热茶,“赵公子的病可好些了?”
“什么公子?”赵轶接了热茶,抿一小口便放下,“我是赵轶。”
梁荣笑哼,“钱轶?”
赵轶呵呵笑一声。
梁荣问,“你和钱闲是从旁边的雁回镇来的?”
赵轶点点头,“是。”
“听闻你丢了记忆,还记得你们怎么来的吗?”
“不记得,不过我猜肯定是坐船来的。”
“几岁来的?”
渡月城里问年纪,赵轶瞬间就知道了梁荣的目的,如实道,“六岁。”
对面两人对视一笑,笑意不达底。韩疏林道,“别的不记得,这个就这么清楚了?”
赵轶十分坦诚道,“你们来找人,我可不敢冒领身份,自然还是要讲清楚。”
梁荣:“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找人?”
“猜的。”赵轶嘿嘿一声,“你们要找什么人?和我长得很像吗?荷花渡口上见一面就觉得我是他了?”
梁荣点一点头,并不明说。
赵轶摸摸脸,“我长得是不是很显老。”
对面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他年纪比我大,但是不大几岁,是不是?”梁荣他们不接话,只等赵轶说下去。“这人我能给你们找到,不过我有个要求。”
韩疏林眉头微皱,梁荣坦然道,“你讲。”
赵轶:“程季白大哥的死,你帮忙查清楚。”
梁荣语调放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病死的,而是有人加害?”
赵轶嗯一声。
梁荣又道,“听田陟说你和程路平的病症相同,你是想让我查出这下毒之人?”
“对!”眼见局面并非闲聊,赵轶却还能笑出来,问上一句,“梁子归,你是清官吗?”
梁荣握扇子的手搁在桌面上,“你当圣上为什么会派我来做这渡县的县令。”
“我不是说魏展秦三家。”赵轶看着他,探究的目光自下而上,表情严肃。梁荣见过好友认真的样子,这会儿更觉得相像,只不过这神情不该自下方来,像是故意为之的冒犯。
梁荣:“从哪里入手?”
“方观海,秦风苑的一个小厮,之前程路平来秦风苑都是他接待。程路平病重来不了了之后,这人就消失了。”赵轶说完,屋子里默了好一会儿。
梁荣突然问,“赵轶,你给谁伸冤?”
赵轶道,“多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梁荣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只压住了脾气道一声“好。”
“赵公子,”韩疏林道,“那我们要找的人呢?”
赵轶手里的茶已经渗出凉意,梁荣顾惜他身子选了这个靠里没窗的阁间,他那时肯定也没想到事情会谈得也这样堵塞。赵轶回道,“快了。”
几人下楼去,梁荣被冷风一激,记起来赵轶还是个病人,年纪又小,不由地转羞怒为愧疚,“我们送你回去吧?”
赵轶笑,“那你们待会儿可不是还要坐我的车回你们自己那儿?”
梁荣道,“也是。”
谁知赵轶一拉他胳膊,“上车吧,我现在是我们苑的少东家派几辆车又不是什么难事。”
车内捂着火炉,只开半扇纱窗透气。两人都觉得闷,看一眼赵轶,已经自顾自盖上毛毯了。
韩疏林咳一声。
梁荣浑然不觉般扇了扇扇子。
马车就在三人默不作声时发动了。
赵轶叫道,“梁子归。料峭假春,依有……”
梁荣接话道,“依有风荷举。”这是那天在荷花渡说的话,没想到赵轶还能记得。
赵轶颇有兴趣,“哎对,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荣笑看他,也不作别的话,直白夸道,“说你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如此心智,说你长得好。”
赵轶:“哈哈,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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