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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京城疫病起 闲王自请命

有这半吊子美郎中贴身照料,我每日过得比皇帝还舒坦,身心愉悦,后半程的病好得极快,除了尚有些鼻塞乏力,精神头儿已满得外溢,便又静耐不住,先是死缠烂打要沐浴,继而邀他鸳鸯戏水,提议被他严正驳回,接着在他帮我烘头发时,我又使出一招老藤缠树,这次他威胁我要搬回清英斋,我只好暂且偃旗息鼓,待他睡熟,再来一计夜半袭营,终于得了逞。

神仙彻底清醒过来,方才意识到中了埋伏,仰着脸斥我不知轻重。之后任凭我如何纠缠耍赖,他皆不为所动,当夜便搬去楼下西暖阁。

我自然又悄然尾随,轻手轻脚偎在他身畔。翌日醒来时,我睁眼却只见一片模糊,软绵绵伸手捞他抱,迷糊糊听得他一声轻叹,之后便在晕沉沉中被他温柔抱起,送回二楼。

作过第二回死,我就知晓轻重了。这回不光烧起来病势绵绵,更是快将肺也咳穿,一连几日都只能比划手势,再不敢胡作非为,病愈也没敢出屋见风。

江恒则告着病假贴身陪护,一应公事扎子都命莫问送到房门口,他取来东暖阁阅看,除此以外,又在屋内烧艾。

他定是在借题发挥,拐着弯罚我!他在楼底下看书,自然薰不着,我在楼上养病,薰得卧立不爽,恨不能化成只大白鹅,将长脖子伸出去透气,可他偏又啰里巴嗦不许我在窗边久站,更别提伸脑袋出去。

这夜我实在闷不住,下楼跑去武器架前,故意将枪卸了又装,装了又卸,频频瞟他。可他只是在灯下捏着扎子,愁眉不展,对我三番五次的暗示浑然不觉。

于是我心思一转,悄然绕至他身后,埋脸在他颈窝中轻嗅,笑嘻嘻拍马屁:“仙儿,你好香,比艾草还香。你不会是花草神仙下凡吧?”

江恒放下扎子,反手轻抚我头顶:“成日胡言乱语。”

“我可没乱说。”我埋头细嗅,故作认真,“嗯……我知道了,你是墨香树化成的神仙,特意下凡来普度众生。”

“墨香树?是何出处?”江恒无奈顺着话头问。

“出处啊?记不清楚。反正西北有个传说,说是卧云山上有株墨香树,树下住着只夜光虎。”我将下巴枕在他肩头,隔着椅背伸手环过他的腰,“那老虎威猛豪义,每日下山专吃歹人,吃完就回山上闻着墨香睡大觉。就这样过了百年,老虎吃满九百九十九个歹人,功德圆满,飞天成仙。墨香树急了,也想跟去天上沾光。老天爷就告诉他:树啊,你要救满九百九十九个好人,才能与夜光虎团聚。所以,墨香树就变成人形,普度众生来咯。”

江恒静静听完这番胡言乱语,指出漏洞:“依你所言,墨香树功德未满,尚只是树,并非神仙。”

“较什么真嘛。”我埋脸他在肩窝里轻拱……这神仙,香,真香,怎会这么香?香得我早忘记练枪这茬,倒是更想哄他上楼去比划。

江恒无奈摇头,一指桌上的扎子:“你所闻到的墨香,应来于这扎子上。扎子由何尚书亲笔,是以……”

“快打住。败兴致!”我不满抬头,又扫一眼扎子,大为疑惑,“怎又要去修缮玉清宫?不是在赶巽园工期吗?”

江恒微微垂头,半晌不语。我又细看扎子,更不解:“祈什么福要这样急?五日修完?东西都运不完吧?”

“物资不足虑,玉清宫有宫观司长驻维护,略作修缮即可。只是……”江恒沉默片刻,讥笑一声,“京城有疫,他却……”

“京城有疫?”我闻言大惊,随即恍然大悟,“怪道不得我瞧见他们都系着面巾子,我还当是你怕咱俩把病气传开呢。这样大的事你不说?什么疫?莫不是咱得的这个?”

“从症状推论,应是此病无疑。”江恒答完,复又陷入沉默。

我全没心思调笑,又记起此前范十月报,外城不少百姓染上咳疾,至今已过去小半月,外头的情形,恐怕不大妙啊……

再瞧那本扎子,我讶然道:“他这时候祈福,是……避灾?”

“慎言。”江恒轻声提醒。

“那谁来主持赈灾?”我又问。

“尚未议定。不过已定左相与十一弟伴驾,圣驾明日启程,内命妇自嫔位起,亦随驾前往。”江恒答。

“正事不急,跑路倒挺快。”我嗤笑一声,心中又忧,烦躁踱步两圈,转去武器架前摸枪,手指在抢杠上反复摩挲,转头问,“覃思,要不咱……试试?”

江恒诧异扫我一眼,旋即垂眸,薄唇紧抿。

我走回书桌前,轻敲桌面,正色道:“覃思,我替你分析分析。一来,这病咱都得过,照你的经验,短时不会再染一次,进出办事比旁人便利;二来,我觉得这病也就那回事,烧个三五日就过了,外头人心惶惶,应是他们不清楚个中缘由,未战先怯;三来,你精通医理,李润昌是薛神医高徒,如今又在太医院就职,他给咱做过这样久的幕僚,不至于使唤——”

“宝珠。”江恒打断我,反问,“京中不乏能人,你可知为何百官皆装病作态,默不作声?”

这倒是问住我了。那帮笔吏尸位素餐不假,可总不至于连一个想借机争功、一展抱负的人也没有吧?

江恒放低声音,神色沉重:“名曰祈福,实则避祸,谁人不明?若此时自荐赈灾,办错,自然是问责。办妥,却是将他置于失德,纵然有功,却也是过。”

我干瞪眼道:“还能这样?”

江恒苦笑不语,眼含讥恨。

我语塞半晌,不禁白眼一翻:“呵,这皇帝当得可真舒坦。正事不干,尽叫干事的背锅,活该被那帮油嘴滑舌的奸臣糊弄!”

“宝珠!”江恒急言制止。

“知道,就跟你关起门说。成成成,这事算我没提。”我起得跺脚,转身去提枪,“气死个人!我出去透气!”

说罢我将门重重一推,跨步出去,在院中挥枪一阵乱刺。屋外的冷气分明比屋内的闷气清爽,我却越舞越气闷,越气闷越用力,只恨不能将那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全都挑开刺破,让这昏沉夜色如白日敞亮。

舞过半套,我骤然停住,提枪走回房门口,见江恒依旧低头锁眉,面目模糊在暗沉灯光中,像一株照不见光的孤树,分明那样努力求存,于夹缝中顽强生长,可依然叶也长不繁,花也不能开,真叫人憋屈!

“不是啊覃思,就算会得罪他,那又怎样?”我捏紧枪杆,手心微汗,“你也说他无儿可用。玉津园那回相王闯那样大的祸,还不是高拿轻放?一把年纪的人,我赌他舍不得再把亲儿子怎么着。赌不赌?”

江恒眉心微动,随即又凝眉不语。

我瞧得火冒三丈,喝问道:“江七,你这辈子就是闭门念经缩头躲祸,面儿上风轻云淡,背着人郁闷不甘。这窝囊气你还没受够?”

江恒僵着脸,暗暗捏紧拳,依然不发一言。

我提枪上前,一手撑桌,俯身逼问:“江覃思,我知你在盘算什么。可你那傻弟弟没长脑,这辈子指望他,那你韫椟藏的这颗珠子,藏烂了也休想拿出来!不如跟我赌一把,为自己赌一把,成不成?给句话!”

灯光摇曳,映在他眸中,明灭闪动。他凝滞的神色刚有所松动,旋即又黯淡下去:“百万黎民,岂可儿戏相赌?”

我真被他这态度惹急了,顿枪一喝:“要干就干大的!赌一把!赌输了,大不了咱一块儿砍头,我先替你试试那铡刀利也不利!成不成?”

江恒低头凝望那本扎子,白纸黑字,写满了九五之尊为民祈福的拳拳苦心,如此大义凛然,叫人不敢挑出半丝错处。

“好。”江恒平静抬头,声音极低,却也极为清晰。

我也低头望他,可豪言壮语被这般脑子发热一秃噜吐完,骤然沉默着两两相望,倒有些尴尬。我忙错开目光,转眼瞥见身侧的长枪,不禁一笑:“你瞧我这架势,像不像兵谏?”

“慎言。”江恒无奈蹙眉,再三提醒。

“知道,就跟你关起门说。”话音刚落,冷风从背后灌来,我这才发现屋门大敞,便尴尬扯开话题,“那你说这事怎么办?三儿替你打头冲锋。”

江恒凝眉道:“且让我思量思量。”

“好,你先定个章程,我不扰你。”我手一挥,自觉从东暖阁退出,热血沸腾在院中绕圈,又钻进后房让丫头备上茶点,亲自端去。

直至深夜他尚在专注思索,我不好催扰,自去洗漱安歇,躺在床上不住遐想:如若老爹是一方节度使,我就算是拿枪指着,也得把他架上去,再肃清朝堂,平定边疆,威加四海,万世流芳!

这念头刚起,我又一转念:怪不得我朝猜防武将,咱这群武夫兵柄在手,下可斩奸臣,上可诛昏君。大梁开国之君也不正是如此?亏得老爹只是六品又副,不然江恒纳我,不就是在脸上写着“我要造反”四个大字?

正捂嘴偷笑,我听见楼下传来门扉开合声,忙攀窗一瞧,却见江恒已然走远,只好躺回床上,辗转反侧等候。直到后半夜,我才感到被窝中侵来一阵冷气,转身抱住他问:“去哪儿了,这样久?”

“连夜密疏一封,亲自送入大内。如此一来,他不允便罢,允了,也非我自荐,而是天恩浩荡,钦点赈灾。”江恒自嘲苦笑一声,“你骂得极好。许多事,原本有法可设,是我裹足不前,胆怯逃避。”

“话也不是这样说,我那是激将法。”我轻捏他脸颊,“一人胆怯,二人胆壮。原先西虎帮掏狼窝,都是一群小子去,从没谁一个人去。因为是个人就怕死,但是相互盯着,谁也不愿认怂出丑,怕得发抖也得硬上。”

“我得悬黎,如得天下至宝。”江恒吻了吻我的额,“安歇吧,且看明日。”

当夜再不他话,寅时江恒便起身上朝,我在府里到候巳时,莫问才回来传话,说江恒得了差事,今日多半不能归家,让我安心闭门不出。

“什么差?”我问。

“呃……就是跟着右相赈灾。”莫问苦着脸抱怨,“王爷真倒霉,平白落这么个苦差事,连卫王殿下都能跟着去祈——”

“你懂个屁。”我训斥一声,又问,“前几日王爷叫你们系面巾子,除了这个,还吩咐过什么?”

莫问仔细答了,我又问京中近况,略一思忖,吩咐道:“你把府中各房自管事以上全叫来,我要训话。王副都知也请来。”

莫问依言照办,两刻钟后人陆续来齐,分内外院而站,只青箬院的没来。我命人搬来两张椅子请王福全一同坐着,又隔了半刻钟,才见丹若带着“宫廷党”姗姗来迟。

呵,爷久不发威,这无脑刁妇又不长记性。

我立刻叫人将丹若及其心腹李嬷嬷拿住。丹若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我们可是宫里赐下的,谁敢动我?王副都知救我!”

王福全清清嗓子:“樊夫人,张宜人毕竟是娘娘亲赐,奴承蒙娘娘嘱托——”

“王副都知。”我直接打断他,“娘娘托你代管账务,这些年你劳苦功高,王爷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内院的娘们怎样管,还是娘们管起来方便。如今非常时刻,王府无主母,王爷特嘱托我代行职权,办出了岔子,我自去请罪。王副都知要是执意揽这个责,那我感激不尽,只是万一府里发起疫病,也只能劳烦你亲自去向娘娘交代了。”

府中各项权责想来因这太监含混不清,如今人人巴不得关门躲祸,他也不例外,阴阳怪气道:“那请樊夫人自便吧。”

丹若一见靠山不顶用,又尖声哭叫:“樊夫人!樊姐姐!奴知错了!知错了!”

我懒怠得纠缠,挥手一指:“一人五棍,张宜人那五棍,李嬷嬷代领。”

十计杀威棒打下去,“宫廷党”皆面色煞白,浑身打颤。丹若也不敢再叫,只抱着李嬷嬷抽噎。

我站起来一负手,拔高声音:“如今京城有疫,大家也先别自乱阵脚。我和王爷先后都病过,他自幼饱读医书,开的方子吃下去就没事。圣上慧眼识人,这才让咱们王爷去赈灾,这是好事,不知恩德的话都别给我乱说,不然乱棍打死!王爷有大事要办,咱府里不能乱,我只申明几条,内院的都给我记清楚!一则,面巾子不许摘,睡觉也给我戴着;二则,每半个时辰用热水、澡豆净手,伙房热水不许断;三则,各院每日早晚薰艾,屋里院里都给我薰透;四则,外院采买的东西一律放在三门口,人走了内院的再去取;五则,各院关门落锁,只定一个人外出领取物资,并每日辰时、酉时过来给我报一次信,缺什么差什么我统一调度;六则,最重要的,谁发热咳嗽了,不许瞒着,立刻报给我,人送去伴鹤轩养病,疫平了再出来。六条,记清楚!这病死不了人,不乱就没事。都知我樊宝珠是西北来的,谁出了岔子,军法处置,管事同责。听明白了没?”

底下参差应声,我又厉声喝问一遍:“听明白了没?”

这下内院众人齐声答了,外院有几个也跟着答起来。我突然转头问王福全:“王副都知,内院怎样管,我照王爷的意思宣了,你看还有疏漏的没?”

王福全被我骤然发问,语塞道:“没……没有,王爷考虑得很周到。”

我立刻趁热打铁:“那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外头的事不懂,王副都知觉得我这内院管得还算严谨,那便请外院参照行事吧。非常时刻,咱们得一条心替王爷把府里看住,到时候娘娘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么不是?”

王福全又语塞半晌,清清嗓子找补道:“外院的听到没?都照王爷吩咐的办,没事别瞎乱跑。”

外院的也参差应声,各人领差事去办。

幸而江恒早有预见,府内情形尚且有序,只酉时报上来一个发病的,人已送去伴鹤轩。至于那成日飞天遁地的逆子,早被套上牢绳,关在守一堂独享王府正堂。

当夜江恒果真未归,只遣莫问回来报平安。这厮没遇见大事,平日有条有理,这回愣是说不清楚江恒在外赈灾到底是什么个状况。我惴惴不安待到翌日天明,听过各院早报以后,问明莫问如今江恒在何处办差,再命西生备好车马和早膳,前去探班。

王府的车架自然没人敢拦,我掀帘观望,顺明街以北都是朱门绣户,街阔人稀,只零星有人捂嘴咳。官兵巡逻较往日频密,秩序也还算安宁。

我又命车夫继续往南,越过乾明寺,但见那些繁华街市已有半数关门闭户,行人稀疏不少,但没几个人戴面巾子。医馆外人群攒动,秩序稍显杂乱。

再向南行,至醴泉坊,这就更乱了,奔的奔,喘的喘,咳的咳。有间铺面大敞,货物凌乱散落一地,店家坐在门槛上,泪流满面,呼天抢地,可官兵只是捂紧口鼻匆匆经过,理也不理。

再往南至保康门,禁军把守住城门,禁止内外城出入。

我只好让车夫折往东北方,过中阙坊门,戒备立刻森严起来,即便是王府的马车也得过问以后才可放行。至左掖门,则更是拦着几重木架,进出都需通车盘查,再递牌子通报,许久后终有个小吏前来接引车驾入内,在中书省的侧门停下。

我盖紧帷帽,下车随那小吏入内,原本心中又急又忧,却正巧从廊下的月洞窗中,瞥见不远处坐正居中的那座楼阁,高大屋檐下挂着“政事堂”三个大字,堂前广场尽是穿着绯、绿、青三色官服的官员匆忙走进走出。

见此情景,我忽有些莫名舒坦:我西北小霸王,今日也进了回中书省,回去可得吹!

小小王府内眷自是不能进政事堂,小吏快步低头引我沿着侧廊往后穿行,忽有两个绯袍的官员从一道门后争论着走出来,迎面见我以帷帽面巾遮面,也不知我身份,只能诧异侧目而过。

我一路不动声色打量,跟随小吏再走过约百步,终于拐到一座僻静后院,想来这就是政事堂值房,平日里那些大官便是在此处歇息用膳。

刚进院门,右手第一间屋里便传出撼天动地的咳嗽声,我心惊一跳,仔细听去又不像是江恒,这才松了气。小吏还是低头在前走,引我到最里一间,请我稍等片刻,又匆匆出去。

谁知这“稍等”竟有一个时辰,对面那咳嗽声停一阵响一阵,“空空空”如同棒敲铁皮。也不知这是哪位鞠躬尽瘁的好官,铁肺都快咳穿却坚持带病办差,我当真想去瞻仰瞻仰,可又怕惹出是非,只好关门闭窗焦躁等候。

终于,门“吱呀”打开,江恒满面疲惫,步入屋中,反手关门,将我紧拥入怀:“刚从太医院赶来,久等了。”

“你在太医院?”我皱眉抱怨,“这莫问,平时瞧着机灵,怎么该用他时,连个事都问不清楚,你干脆给他改名叫‘问不出’得了。”

“过不在他,我行程不定。”江恒引我坐下,握住我的手,“府中之事,昨日莫问已与我汇报。幸而有你照料,我昨日实有些……乱,竟忘记安排周全。”

“谁叫你前几日断我耳目,我一得机会也要架空你。”我打趣一句,又见他眼下隐有青色,便安抚道,“你原先就安排得妥当,我只是估摸你好几日回不来,帅不在营,底下人慌的慌,怠的怠,随手拧个紧。两三百个手无寸铁的,我一指头就摁住。就是王福全那干吃饭不顶事的,我不好得罪狠了,外院没插手。”

“无妨,疫病本不聚于繁衍宅,不必过度忧虑。”江恒亦安抚我。

“倒也是,我方才在内城东头转过半圈,越往南越乱,北边就……”我正说着,见他眼神恍惚,眼帘微合,诧异问,“你一夜没睡?”

江恒眉心紧蹙,用力眨眼:“大约歇过……两个时辰?”

我端正神色:“江覃思,你得吃好睡好。我爹打仗厉害,就因为他最能吃,也最睡得着。主将得吃饱喝足才带人冲得上去。你在工部干了一年,万事都理得明明白白,这回这差事只是稍大了些,你能成,稳住。”

“好。”江恒疲惫点头,又不禁轻揉眉心。

我将食盒打开:“来问事,顺带送个早膳,粥已凉了,这几个烤馕你揣上。别嫌难吃,揣身上好几日都不会坏。人一累起来,不知不觉就忽然饿得慌,揣身上啃两口就能缓过劲儿。顶好的军粮呢,西北特供。”

江恒仔细将烤馕收好,我又问:“那你到底管什么事?我问莫问好几遍都问不明白。”

“领太医院事,并施设安养堂。”江恒答,“薛老先生本在京城治疫,我已将他请来,正与众太医改良药方。工部也有何尚书协理,筑造司已始动工。”

我暗松一口气。

虽然事是我撺掇,可他被皇帝勒令上山修道数年,如今也只领过勘察通济渠、督造辽使馆两件事,且都因种种缘由没成。一个政事堂都没进过的闲散王爷,骤然领下京都赈灾的重担,我着实捏一把汗。

如今看来倒还好。

医理,他懂,工部,也大略捏得住。皇帝老头儿成日不做人,但在这件事上,还算是知人善用,给他记上一功!

“那就是右相总管事?你得多催催,我见街面上已有乱的苗头,偏没见谁来管。”我话音还未落,对面平息少许的咳嗽又撼天动地响起。

江恒闻此咳嗽声,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苦笑。

“这人病成这样,怎不干脆告病回家去?”我皱眉抱怨,又对江恒道,“依我看,这病也就是小意思,只是乱七八糟的才显成大事,这百万人口慌起来才麻烦。照我的法子,就像咱府里那样,把内外城八厢分别锁起来,各厢巡检司严密看住,全城关门闭户,不出十日这疫就平了。”

江恒无奈摇头:“百万人口,岂能依百人之法?不必忧心,此事政事堂已在议。倒有一事,我想嘱托你去办。”

“说。”我骤然来了精神。

“此症不可小觑。富贵人家,衣食无忧,谨遵医嘱服药静养即可。可贫家百姓,原本身底不健,病来如山,症状凶急,且一旦病倒,便会损失劳力,饥病交加,雪上加霜。是以,平疫,先重在药,后重在粮。户部……”江恒停顿半晌,面上又浮出一丝苦笑,后又将那丝苦笑抿去,正色道,“宝珠,我想请托你,主持静王府慈善堂赠粮一事。事若得成,我为你请封国夫人。”

“国夫人?”我讶然看他,随即转脸窃笑,“当你随口一说呢。”

“此事岂能有戏言?”江恒轻执起我的手,按在心口,“深情厚义,无以为报,王妃之位,必当许你。”

“那就一言为定,事情我定然办个漂亮。”我将含羞的笑容收敛,略一思量,“延庆观那间还好,不算远。云骑桥那间在外城,我看禁军把守城门,像是不让进出,你能给我开个牒引不?”

“千万勿去外城。疫正是从祥符县发起,外城秩序已乱,朝廷一时半刻顾不得。”江恒立刻驳回。

“过两日不也顾得上嘛。你这安养堂也得搭过去,我就当是先锋探路。”我据理力争,“你也说这病越是穷人越难扛,穷人都在外城,我缩在内城做什么?”

江恒还待拒绝,我又道,“富户施粥赠粮也是平常事。我回去起个头,你再发文广召,后面总有达官显贵跟进,我混在里头不显得有多大功劳。但那些做表面功夫的,未必敢去外城,只我敢去。我爹官小,不啃块硬骨头下来,你也不容易帮我请下封来。”

江恒还不应允,我又劝道,“我一路过来,见着多半百姓没戴面巾子,想来外城那些穷人,家里多余的布也没两尺,更舍不得裁来做面巾。云骑桥布坊挨着慈善堂,你那三架纺机不歇气织布,我再让织娘加紧裁布,赠粮时顺手发出去,两手法子一起出,总比单出一手管用。”

“我亦有此意,只是……”江恒略微被我说动,可依然满面忧色。

“咱兄弟一条心嘛!”我顺势拍他肩膀,忽又想起他最听不得我喊他兄弟,又连忙把话转回来,“府里众将你挨个点,这事除我还有谁办得了?放心吧,去年那群匪帮早剿干净了,那回我也只是大意落了单。西虎堂众将士一出,山贼窝都愣踹,区区个东京还能阴沟翻船?会走路我就会打仗,先去打个前阵,顶不住我知道撤。信我。”

“万事务必小心。”江恒终于首肯,又思量道,“府中之事,你交给……”

“全权托我就成,我自去安排。”我自信一笑,“你干大事,不要为小事分心。”

“好。万事务必小心。”江恒又叮嘱一遍。

“那我先回去筹措,你记得开个出入的牒引送来。”说罢我系上面巾抓起帷帽,跳起来就要走,江恒却轻轻拉住我胳膊。

我不解抬眉。

江恒轻牵起我双手,无奈微笑:“一日未见,竟也不道声思念。”

“一日有何可念的?”我虽如此说,依然伸手环住他的腰际,“念你念你。专心干大事,杂碎事我替你看着。”

“嗯。万事务必小心。”江恒再三叮嘱,轻拥我片刻,这才不舍放开,端正神色,与我并肩往外走。

门一开,却见对面那间咳声震天的屋中走出两个绯袍来。那二人掩门将刺耳咳声略微关住,相望摇头,又重重“哎”一声,转头发现江恒在此,如见救星,正待迎上来请示,却又见有个女眷在旁,只好尴尬止步。

我隔着帷帽轻纱,悄悄冲江恒挑眉,随即低头快步离去,只听身后有人竭力按住满腔愤懑道:“一问便咳!殿下,你说这罢市,到底罢也是不罢啊?”

我走得稍远,模糊听见江恒答道:“先去政事堂,议定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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