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督尉,留下的那个活口一言咬定是二殿下指使他们来杀你的……”
沈睿派来传话的侍卫战战兢兢道。
正在喝水的崔琅听了这话差点笑喷,瞄了一眼还一脸淡然的宁予安,“原来那些歹徒是你引过来的啊。”
“直接派人在赈灾地闹事,未免也太蠢了些,怎么想都不会是二殿下能干出来的事。但不管怎样,杀人动机无非就是那几种,要么是仇家,要么是绊脚石,还有就是情杀,不知予安兄你是哪一种。”
宁予安也喝了口茶水,未直接理会崔琅的调笑话语,微叹口气,“殿下也真是的,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审起来了。”
侍卫又憨笑道:“其实现在那人在大将军手里。”
“咳咳咳……”宁予安险些被茶水呛住,“这种小事,怎能劳烦大将军。”
宁予安说着便向崔琅拜别,大步往外走去。
崔琅微微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拎起随身携带的药箱起身,嘴角弯起弧度。
不过是坐下喝口茶的时间,人竟然被陆旻带走了,宁予安想不明白,他插手这件事做什么。
宁予安找到他们的时候,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齿缝中的毒药也已被取出。只是,沈睿看向她的目光,有那么一丝诡异。
宁予安不解,看了一眼先前被她绑住手脚正怒目圆睁的刺客,试探性问道:“殿下英明睿智,不会相信这人的胡言吧?”
沈睿轻哼,“这些人都是死士,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严刑拷打,这没打两下就招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是假话。”
“那……”
“但经过严刑拷打后,他又提了一个要求,让人不得不深思其中关联。”沈睿眸色渐深,眼中满是疑惑,缓缓道:“他说他要单独与你一叙。”
宁予安眉间轻轻一动,正思量着该如何回答,却又瞧见陆旻正一脸玩味地盯着自己,计上心头开口道:“殿下明鉴,予安并不认识此人,他这样说,也许是想离间我与殿下,又或者……是在大将军威逼之下的口不择言?”
最后那句话一出,沈睿一时愣住。
陆旻听出来她的意思,只淡然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本将军多管闲事了?”
“予安不敢。”
“蓝田县刚经历洪灾,又在今日突遭动乱,百姓人心惶恐,我若袖手旁观,才是不妥的吧。”陆旻观察着宁予安的神情,面容沉静,“经过一番审问,这人确实与蓝田县遭难一事无关,至于是冲着谁来的,我自当交还于殿下处理,你觉得可好。”
宁予安听了,皮笑肉不笑回道:“多谢大将军。”
沈睿则在陆旻的话语中捕捉到重点,“羡之的意思是,蓝田县洪灾一事,背后大有文章。”
陆旻轻轻点头,“其中端倪,殿下也应察觉到了。”
沈睿道:“吾今日来时便发现,蓝田县如今林木稀疏,特别是西侧临近江河那块地,全是被砍伐后的树桩,若只是普通百姓平常用木,根本不至于如此。”
陆旻眸色幽深,“这个问题的答案,殿下不妨问问身后那几位,有人因谋取私利而大兴土木也说不定。”
被指到的县令等人早已浑身颤抖,面露惶恐。
沈睿一个眼神过去,他们便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殿下饶命啊,是虞侯他们要在蓝田县修建陵园,因此占用农田,大肆伐木,下官人微言轻,哪敢与皇室宗亲抗衡,只能奉命行事。”
“除肆意砍倒一大片树林外,还占用农田?”沈睿眉头蹙起,“此事少府是否知情。”
县令哭丧着脸摇头,“这个自然也是没有上报少府的…因为虞侯他说…说…”
“说什么?”
“虞侯说,孝亲之道,乃人伦之始。陛下仁孝,他是陛下的亲叔叔,在陛下坐拥的万里山河中取之毫末,这种小事陛下不会不应允…还说,陛下赐予宗亲封号府宅,却不予封地,是因为凡是陛下所率领土,他们皆可随意任用,何况这小小蓝田县……”
县令闭着眼结结巴巴说完,嗓音都在颤。
这哪是夸他父皇仁孝,这分明是拐弯抹角地怨怪挑衅。
此时,一黑衣少年行至陆旻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
陆旻眼波微动,看向宁予安的眸光中染着几分轻佻,而后对沈睿道:“殿下,我在此已耽搁几个时辰,便先告辞。”
沈睿微怔,就在刚刚,他还期盼着陆旻能插手虞侯一事,现在这人却突然提出要先走。他失语片刻,还是勉强笑道:“好,待吾回去,也定当去探望兰大人。”
见宁予安凝着陆旻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样子,沈睿更是不悦,“宁予安,你方才为何一语不发。”
宁予安笑容恬淡,缓声道:“殿下方才在盛怒之中,且并未问话,予安不敢妄加置评。”
***
易康跟在陆旻身侧,揉了揉脑袋好奇道:“将军今日对三殿下他们施于援手,属下还以为将军会理会蓝田县之事呢。”
陆旻唇角微扬起戏谑之色,“浅浅凑个热闹便可,既然已经有人愿意敢为人先,我又何必去趟那浑水,抢占他人功劳呢?”
直觉告诉易康,这说的肯定不是三殿下,他想了片刻有些讶异道:“将军说的,莫非是宁予安?”
陆旻未直接回答,视线落在坐于马车鞍座处的男子身上,嗓音透着些许无奈,“崔小公子有何贵干。”
崔琅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嬉笑道:“你瞧三殿下那事必躬亲的模样,我再待在这也不自在,大将军顺路的话可否捎带在下一程。”
陆旻走近,自顾自上了马车,“你人都在车边了,我还能让人赶你不成?”
易康也笑着附和,“就是就是,众所周知,崔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颜之厚矣。”
崔琅桃花眼危险眯起,折扇敲了一下易康前额,“你小子从战场回来还学坏了,敢损你的救命恩人。”
易康不满扶额,敢怒不敢言。
敲他的头也就罢了,到车上去还继续跟他家大将军埋汰他一番。
调谑话过后,崔琅正经起来,“虞侯那群人如此嚣张,又无人敢上报于陛下知晓,你当真不管?”
陆旻正闭目眼神,淡淡道:“谁说无人敢上报,我看那宁予安就不错。”
“宁予安啊,”崔琅手指托着下巴轻敲,回想须臾,“他确实胆子挺大,可是他不是正在查三殿下遭刺杀一事?这种时候,他应当不想再给自己接个烫手山芋吧。”
“而且你也看出来了,他人虽然在督吏府,但心却是在三殿下那边,所言所行也都代表着三殿下,现在是立储的紧要关头,三殿下怎会想要去得罪皇室宗亲。”
“那可难说,”陆旻缓缓睁开双眸,悠然开口,“你也不想想三殿下今日为何突然来蓝田县,富商大贾又因何愿意主动救济灾民,而宁予安,若只因刺杀一案,也犯不着特地跑这来。”
“君子当成人之美才是。”
“你这么一说,那宁予安心思还挺深,”崔琅啧叹着,又想起了某件事,强忍笑意,“大将军消息灵通,应当也听说过宁予安前几日在十方评大言不惭点评你一事吧?”
“你当我不知道是崔公子你主动掀起的波澜么?”陆旻睨他一眼,而后说:“扯这么半天,你是不是该说说我舅父的事了。”
“这次可真不是我的主意,”崔琅彻底忍不住笑出声,“你也知道,兰大人想告老还乡,奈何陛下一直不允,于是便让我开了一些药装病。可装得过一时,也装不过陛下如今派宫中医术最为精湛太医的日日精心照料。”
见陆旻又阖目睡过去,他敛起笑容,接着说:“原因大家也知道,你陆羡之常年在外,坐拥兵权,若没个血脉至亲在眼皮子底下,帝王怎会放心。”
夜色渐深,凉风席卷,寒鸦在纵横交错的枯枝间发出撕裂般的鸣叫。
房屋被冲毁,蓝田县百姓现在无处可去,只能搭起营帐勉强抵御寒风,数十人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如此下去定然不行。
沈睿双手撑着头沉思,他很清楚,蓝田县之事,不是个例,也并非只有他知晓,他们只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先且不论帝王之心难以揣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怎么挺身而出,去得罪那些连陆羡之见了都转身就走的皇室宗亲?
见殿下如此伤神,修茂在一旁也惆怅起来,耷拉下眼帘,余光不经意瞥见身旁的宁予安,这人竟然站着也能闭眼睡觉。
修茂小心挪动着步子,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同时拍了拍宁予安的胳膊肘。
宁予安酣梦转醒,掀起沉重的眼皮,面对修茂严肃的眼神,她仍不知死活地直接出声,“中官大人怎么了?”
这人如此没眼力见,修茂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瞬间觉得天塌了。
这么一声动静,足以让沈睿从冗长的思绪中抽离,黑沉的眸子冷冷扫向宁予安,“睡醒了?”
事不关己,修茂见状暗自放下心来,并顺便又往回挪了几步离宁予安远些。
宁予安神色认真,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随后笑道:“还行吧,站着睡觉总归不如躺着舒服。”
“那你想不想长眠呢?”
修茂被沈睿这话吓得一哆嗦,反观罪魁祸首还笑意盈然。
只听见宁予安回答道:“回禀殿下,予安现在不想,毕竟眼下还有让殿下心烦意乱之事尚未解决。”
“所以你与刺客都聊了些什么?”
沈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节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宁予安问:“殿下可还记得上次那枚督吏府令牌?”
沈睿:“自然记得。”
“督吏府的督事腰牌上刻有专门纹路,外人几乎不可能仿造,于是我猜测上次那枚腰牌是被人做了手脚,随后通过查阅记录着督吏府所有人员的名册,发现有一个名字与猜想无异。”宁予安目光泠然,认真说道,“督吏府从未有叫赵十杳的人,赵一杏倒是有一个,这赵一杏年二十二,是个江湖游侠,于两年前入督吏府,入督吏府之前,曾在常州待了一年有余。”
沈睿眉目间疑惑更深。
宁予安接着说:“殿下觉得,会是怎样的人,会想要离间你与二殿下。”
沈睿未答,倒是修茂略带气愤插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话语一出,修茂又赶忙捂嘴,看着自家殿下的脸色尴尬一笑。
宁予安赞同道:“中官大人说得不错,予安也是从这一点上推测哪些人有可能与这赵一杏有关系。好巧不巧,两年前常州引魂案,陛下就曾特派太卜令邛僰前去祛除灾邪,安抚百姓,两人也许就因这个机缘相识了。”
沈睿听完蹙眉,“好像有一点根据,仔细推敲却又似乎没什么道理。”
“好吧,”宁予安笑了笑,似是妥协道:“我与殿下实话实说,两年前常州那热闹,我其实也去凑了凑,恰好瞧见那赵一杏跟在邛僰身边鞍前马后的。”
两年前常州引魂案,传言是有鬼魂作祟,引人魂魄,致使每月十五夜晚都会有一官员持白绫自缢于城门口,死相凄惨可怖,造成不小的慌乱。
沈睿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奈何他父皇信,所以才派邛僰带着术师去驱邪,但离奇的是,邛僰去后一月,常州引魂之事也真的就此消散。
他越发觉得宁予安就像一团迷雾,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只道:“你还真是什么热闹都能凑。”
宁予安道:“从古至今,许多有识之士终其一生只求得一明君辅佐,予安亦是如此,而欲知天下琐事,增长见识才干,在家坐井观天可不行。”
内心被某两个字触动,沈睿脸色稍缓,“照你这么说,就算吾与沈苑撕破脸,邛僰怎就成渔翁了?”
“殿下,予安可未曾说邛僰是渔翁,他应该算鱼竿还差不多。”
“此话怎讲?”
“因为,我调查过,邛僰与檀夫人是同乡,”见沈睿微微诧异,宁予安解释道:“当然,同乡并不能代表什么,却也不得不防,事情未得到证实之前,我也只能猜测二人也许存在关系。于是就在昨日,我让人给邛僰送去了一个檀木盒,若刺杀之事真与他二人有关,邛僰自会明了木盒含义。今夜刺客的所作所为,证实了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沈睿:“你先前大肆宣扬你已知晓凶手是何人,是真的觉得他们会自投罗网,还是为了虚张声势,引蛇出洞。”
“当然是故意造势要与对方宣战的意思,但又要让对方觉得我纵然已知真相却又不敢直接挑明,这样一来,就会引起对方的杀心。殿下你瞧今日这刺客,可全是冲着我来的。”
宁予安神采飞扬地说着,特别在最后一句时,看沈睿的眼神带有一种我为你付出如此良多劳苦功高的邀功之意。
——有予安在,定能让殿下逢凶化吉。
那夜的承诺如淅淅风露般在脑中回响,沈睿眼中不自主染上一层柔光,嗓音也跟着轻缓,“净会耍小聪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