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监牢中根本就没一处能落脚的地,沈睿浅浅吃了些东西裹腹便躺回已经被垫上几层被子的木床。
一开始进来还没什么感觉,待久了真觉得地牢真不是人待的,他一向身体强健,此刻也觉得有些冷。
他正想着,又侧目看向坐在稻草上将脸半埋入双膝的宁予安,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只轻声咳了一句就惊动了她。
宁予安抬眸看向沈睿,“殿下怎么了,若是觉得冷,再让他们抱几床被子过来。”
沈睿有些尴尬,踌躇片刻还是问道:“你呢?你不冷吗?”
宁予安闻言眸光夹杂几许悠远,说出来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若是感受过世上最冰冷刺骨的寒意,便对冷这个字没知觉了。”
听罢,沈睿愣了好一会,这样的宁予安,眼中透着似有若无的哀伤,仿佛突然之间褪去了平日里的狡黠算计,变得真诚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翻身下榻,走到她面前蹲下,紧紧凝视着她。
宁予安疑惑,“殿下为何突然这样看我。”
沈睿的目光从她的眼睛逐渐下落至她搭在膝上的手掌,她的身形比寻常男子要纤瘦许多,手掌也是不如普通男子的宽大,和楚瑶的差不多。只不过楚瑶的手保养得好,纤细白嫩,宁予安的手虽然也很白皙,但指腹和虎口处却带着薄茧,右手手背上有两道新添的伤痕,今日在猎场捡猎物时不小心被辩草所割。
又想到她每次吃饭狼吞虎咽的模样,沈睿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小时候经常挨饿,不然身形怎会如此瘦小,也就比女人壮那么一点点。”
宁予安听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片刻后敛起情绪认真道:“这都被殿下猜中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看来我以后吃饭要斯文一些才行。”
“哼,你这厚脸皮还会不好意思。”沈睿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道:“其实方才吾一直在想你到底想做什么。”
“哦?那殿下可想出来了?”
“大概猜出了一些,”沈睿嘲弄一笑,“你拉吾下水,是为了保命。”
“但你就不怕父皇一狠心不管吾性命?”
宁予安摇摇头,“不会的,予安会护殿下周全。”
果然,宁予安终究还是个没脸没皮的,沈睿觉得自己方才就不应该去动那恻隐之心,“你就是个泥菩萨过江,还敢口出如此狂言。”
宁予安:“殿下,我们今日那么一闹,能让陛下彻底下定决心对虞侯动手,不好么?”
沈睿目色深沉起来,“其实你弹劾的那八宗罪,吾有认真听,虞侯他真的除了大兴土木、欺压百姓之外,还私铸铜钱招兵买马?”
“是啊,”宁予安挑眉看他,“今日当着陛下和那么多大臣的面,殿下觉得我敢无凭无据地撒谎?”
沈睿:“想来是不敢的,除非你真的想死,而宁予安是个贪生怕死的。可是,你哪来的证据?”
“还有,你给羡之的那纸张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沈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他当时因为面子没问。毕竟宁予安若想让他知道的话,当时何必大动干戈写在纸上折叠起来,直接口传就行。
宁予安瞄了一眼牢门外那两个正竖耳偷听的狱卒,无奈贴近沈睿耳畔轻声道:“证据在邛僰手里,但既然大将军也会插手此事,那我觉得,还是将这些告知大将军为好,我们也可以少耗费些精力。”
而且宁予安觉得,陆旻知晓的也不比她少。
但宁予安不知道,她这猝不及防的靠近,淡淡的清香也随之萦绕在沈睿鼻息,让他整个人怔住,有些愣神。
他微微蹙眉,这是一种浅淡的、很好闻的味道,不同于平日里女子身上的胭脂水粉,也有别于宫廷中调香师精心调配出来的昂贵香料。这般清冽柔雅的淡香,如此自然而然地从一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实在是诡异,沈睿几乎都要怀疑……
可是再定睛一看,宁予安脸部轮廓分明,五官硬朗,皮肤也不及女子细腻,是个男子无疑。
沈睿推开宁予安,猛然摇了摇头,他都想哪去了。
宁予安不明所以,心想自己也不是靠得很近,修茂有的时候不也这样?
她伸手在沈睿面前晃了晃,“殿下?”
该死,此刻听她的声音都感觉怪怪的,沈睿觉得自己定是与宁予安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太久,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沈睿心慌意乱,许久才缓过来,摆了摆手,“没事,只是你以后不要离吾这么近说话,懂?”
宁予安乖乖点头,保证道:“懂了,今日情形特殊,以后予安绝不再犯。”
“嗯。”
沈睿浅应一声转身躺回床榻,并将一床被子丢给宁予安。
猝然被砸,宁予安不满叹气,这阴晴不定的性子。
最后还是礼貌道了句,“感谢殿下恩典。”
***
入夜,朝翎城。
冷风呼啸中,几匹快马从道上疾驰而过,一路飞奔向前,为首之人一袭黑色金丝边素锦斗篷,兜帽遮脸只露出白皙下颌。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关牧立于城楼之上蹙眉大喊:“都城城门每日戌时关闭,不予进出,何人胆敢夜闯直城门,速速下马离去。”
随着几声嘶鸣,来人握住缰绳将马匹在离城门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月光映照下,为首男子只微微抬头看向城楼,却足以让关牧辨认出来人是谁,他眨了两下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认清事实后腿脚发软踉跄了几步,忙不迭冲下城楼,与守卫士兵一起将城门打开。
关牧颤抖着带着众人齐齐单膝下跪,“末将不知大将军归来,有失远迎。”
陆旻勾唇一笑,淡声道:“昔日左都候,现今直城门城门候,关牧。”
关牧惊喜抬头,不敢相信道:“大将军记得在下。”
陆旻扬起马鞭,“戌时已过,确实不应再开城门,今日是本将军之过。”
话语伴随着马蹄声从关牧身侧经过,他微微汗颜,换了旁人他自然会恪尽职守拒不开门,可来人是大将军陆羡之,他会认为事出有因。
刚这样想,便见远处似乎火光闪烁,关牧站起身,表情恢复肃然,冷声吩咐,“关城门!”
这次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给进。
夜晚街道沉寂,马蹄声更显突兀,陆旻进城后便翻身下马,跟随在其身后有两位约莫十**岁的俊秀少年,其中年龄稍长的那位主动上前接过缰绳。
陆旻目视长街尽头眸色幽深,“阿渊,你与易康去找执金吾,宗亲犯法,执金吾有权治理,他知道该如何做。”
“是。”
***
虞侯府。
一身披甲胄的男子行色匆匆,在家仆引路下穿过长廊进入大堂,对着屋里两人逐一见礼,而后对主位上的人道:
“父亲,刚接到通报,陆羡之突然回城。”
虞侯面容保持着平静,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他带了多少人回来?”
沈烽:“加上他自己一共就三人,而且他身着黑色斗篷,兜帽掩面,行踪隐秘,像是不想让人知晓此事。”
大堂内,于东向坐着的沈昂粗眉皱起,呢喃出声,“入夜独自回城,这陆羡之想做什么……”又看向虞侯,话音慌乱起来,“父亲,该不会是陛下真的想要对我们下手吧?因为那宁予安,鸿儿和照儿都被陛下囚禁起来了……”
沈烽拳头握紧,咬牙切齿道:“宁予安,区区一个乡野之徒,陛下若真听信此人一面之词而治自己亲叔叔的罪,就不怕他日落人口实吗?”
虞侯捻着手中佛珠,目色晦暗不明,“漪华苑现今情况如何?”
沈烽叹气道:“说来也奇怪,自午时过后,漪华苑中便再没有消息传出,应是被有意隔绝。”
沈昂听了一拍桌子站起,“沈怀稷莫不要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坐上龙椅的,还不是靠父亲在朝堂之上替他拉拢人心,暗中造势。父亲当年可是武皇帝的肱骨之臣,连文帝在世时都要敬几分薄面,他倒好,领了父亲天大的恩情却不知恩图报,一上位就过河拆桥给父亲这么一个虚职,现今还妄图惩治自己的亲戚,实在是个白眼狼。依我看,反正二弟为一郡护军,三弟又是城门校尉,手中都有兵权,再加上漪华苑中也有我们的人,不如趁沈怀稷现在不在朝翎,早些图谋,主动出击……”
虞侯掀起眼皮,嗤笑一声,“说得轻巧,师出何名呐?沈怀稷既无重大过错,若就这么身死漪华苑,那么便会有各地王侯守将以讨伐叛贼之名出师朝翎城,届时我们还能有活路?”
“到时候,沈怀稷成了建文帝,我等就成了轩王,而这大好河山,会落入下一个‘沈怀稷’手中……”
沈烽却不以为然,眼中的野心乍现,“父亲,我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这江山,原本就是夏侯氏的,沈怀稷如今是皇帝又如何,椒房殿里面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夏侯血脉。”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千载史书向来由胜者书写,只要赢了,那么前朝的就是昏君,起义的就是仁义之士。
何况朝中以荀丞相为首的半数老臣当初支持的可不是沈怀稷,而是沈怀稷的正妻,夏侯氏唯一活下来的血脉,建武帝之女——夏侯瑜。
只可惜夏侯瑜早年小产,与子嗣无缘,不然储君之位哪轮得到现在这些皇子争来争去。
虞侯皱眉思量,“可陛下此次去漪华苑,未让执金吾跟随,而是让他留守都城,并让八校尉听其号令,这几位校尉统领的北军可是数万之众精锐部队,你当他们是摆设?”
话音未毕,一侍卫匆忙闯入。
“报——”
“禀侯爷,执金吾率领禁军将侯府包围了。”
一语成谶。
三人面面相觑,沈烽更是冷笑连连,直言道:“这下不反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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