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宁予安一进殿,便感受到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抬眸与其对视,礼貌颔首,浅笑回应。
陆旻见此将视线悠然收回,眸光流转间,嘴角勾起玩味弧度。
景瑞帝凝视沈睿半晌,“若朕猜得没错,那些所谓的交涉信件,应该是一堆白纸。”
宁予安面容沉静,无波无澜。
是的,邛僰手中只有一封虞侯与桂阳郡郡尉的往来书信,宁予安开始只想真假交混着吓唬试探那群臣子,没想到大将军直接全都给她送来空白的……
不过这也无妨,毕竟在她闹那么一出后,景瑞帝定然特地让督吏府的人去调查过,具体哪些人与虞侯有勾结,这位皇帝陛下还是门清的。
今夜她与沈睿在临宿苑演的那么一出,有在皇帝陛下面前走个过场立功表忠心的意思,更多的是为了让那群官员与虞侯彻底离心并反省自己。
主动认罪的从宽处罚与证据确凿的不容抵赖,还是有很大区别。
相比于宁予安的从容,沈睿一时语塞,有些懊悔自己未从一开始就坦白,致使现在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解释这欺君之罪,“父皇,儿臣……”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景瑞帝还是很清楚的,这种弯绕的主意不是他能想出来的,静默一会儿,最后还是轻笑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子玄日后也要记住,无论是以何种手段,最终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都是可行的。”
沈睿很是错愕,压根没想到他父皇会这样说,愣住片刻道:“儿臣多谢父皇理解。”
景瑞帝面容保持淡然,又唤宁予安。
宁予安眸色微动,“陛下。”
只听见皇帝不咸不淡道:“羡之已告知朕,这次的事情,全靠你的锦囊妙计。这桩桩件件可真是见缝插针,环环相扣,也不过一日时间,就将朕的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
全靠?
陆羡之真会说……
宁予安眼角抽搐了一下,她可没有提议要将沈消刺激得带上六万骑兵包围漪华苑造反,相反,她先前有意设计沈鸿沈照还是想牵制沈消来着。
而且她也是从牢狱里头出来听见外边动静后,才知道这陆羡之居然使出如此手段替皇帝要回兵权。
这遭完全是哑巴吃黄连。
宁予安瞟了一眼陆旻那副欠揍的模样,笑得僵硬,但也知道景瑞帝并未真的生气,反而有些赞同,于是垂首一拜说:“此事是臣自作聪明了,望陛下恕罪。”
“你很聪明。”
“臣愚笨。”
景瑞帝笑出声,说出来的话语夹杂着深意,“但是聪明人要把自己的聪明用对地方,否则后果也许承担不起。”
连沈睿都听出来了,他父皇这不是简单的夸赞,而是暗含芒刺的告诫。
宁予安垂着头,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听声音温顺而有力,“凡陛下有令,臣,万死不辞。”
***
没多久,景瑞帝让宁予安先退下,有些事宜要单独对陆旻和沈睿吩咐,可见对她还是很防备的。
宁予安百无聊赖地在承光殿外边漫步,等着他们议完事。
承光殿外种着好几颗美人树,如今正是花开时节,绚丽的淡紫红色,在暗夜中孤傲而非凡。
风起花落,束起的马尾也微微扬起几许青丝,宁予安伸手接下一朵吹落的如云粉黛,拿在手中把玩。
出来看到那正在美人树下晃荡的身影,沈睿下意识以为宁予安是等他的,走近却发现对方目光一直定在陆旻身上。
“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予安微一行礼,目光莹然,直直地凝视陆旻。
借一步?
沈睿脸色顿时暗沉了几分,对他熟视无睹也就罢了,有什么话还需要背着他说?
也不知道先前日日在他面前表达赤胆忠心的是谁。
陆旻微微一笑,看她的眼神似乎在不着痕迹地问道,你确定?
宁予安皮笑肉不笑,觑了他一眼,意思明显——我想大将军并不想待会的话被第三个人听见。
沈睿见两人在他眼前眉来眼去的,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便咳了两声。
宁予安反应过来对沈睿道:“一日一夜奔波操劳,殿下受苦了,早些回寝殿沐浴歇息。”
“予安只是有些兵法上的问题要向大将军讨教,殿下切勿多虑。”
说完便又挑眉看向陆旻,往一个方向扬了下头。
陆旻唇角微扬,看向沈睿,礼貌征询意见。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连沈睿自己都觉得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点点头,而后一甩袖离去,袖风毫不客气地扫在宁予安脸上。
宁予安微微眯眼,敢怒不敢言。
四下无人,宫道幽静,两人步履悠闲,在月光下行走着。
宁予安撇了撇嘴,率先开口:“大将军今夜,可是送了予安好大一份功劳。”
陆旻淡淡道:“予安兄此言差矣,本将军所作所为皆是受那锦囊妙计提点。这功劳,本就是予安兄你的。”
“大将军此举,直接为陛下收回了南郡六万骑兵兵权。”
宁予安侧头去看他,眼中闪过狐疑。
陆旻轻轻一笑,侧颜清绝,“所以呢?”
宁予安又缓缓将视线投于前方,语气不明,“在承光殿,陛下让予安先行退下,应当是对于接下来由何人掌管南郡兵权之事,问询大将军与三殿下的意见。”
“三殿下定然是会以在极渊海立功为由推举典军中郎将,最后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作为南郡护军,也关系着国都朝翎城安危,必须是才能出众且信得过的心腹才能担此重任。所以我很好奇,大将军推荐的,是何人?”
那墨色双眸中的浅薄笑意本就不达眼底,此刻更是像碎了的纸沫,破碎而飘渺。
只听陆旻悠然道:“这种事情,自当是由陛下做主。”
言下之意,他并未推举任何人。
宁予安闻言低眸浅笑,“陛下今夜说到聪明二字,予安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倒是有了些许领悟。”
“哦?”
陆旻停下脚步,侧眸静静凝视着眼前人,似乎是在期待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宁予安也随之停下,眸光盈盈,话语似挑逗又似叹息,“真正的聪明人做事,都是悄无声息的,因为纵使他达到了目的,也能让当局者迷。”
话音落。
夜风倏然荡漾,月影翩翩,两人衣摆肆意翻飞着,纠缠在一起,若即若离。
默然半晌,耳畔只有风声轻鸣。
陆旻转过身来,负于身后的手也缓缓抬起,往她发间探去。
宁予安面容沉静,嘴角仍旧勾着浅笑,只是随身藏于手肘处的匕首也慢慢顺着衣料下落,露出银白锋锐。
纵然是一瞬,在有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漫长而又紧迫。
恍然间,一片粉白花瓣出现在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间,跃入宁予安眼中。
花瓣娇小鲜嫩,中间还是温暖的柔白,外圈泛着粉晕,不难看出是从刚长出的花骨朵上掉落。
陆旻唇边笑意清冷,有意无意地说:“这花骨朵儿,本应在枝头含苞待放,许是疾风呼啸,又或者是人力使然,使它一夕之间失了庇护,柔嫩花瓣不得已挣脱了出来,落于你的发间。其实这也是一种缘分,你说是不是?”
匕首阒然收回,宁予安挑了挑眉,从他手中接过花瓣,“原来大将军也是一位善感之人,想来将军就算不在沙场扬名,也定可靠文采斐然名满天下。”
陆旻略微别过视线,又似乎是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予安。”
她语气真诚自然,无丝毫破绽,饱含笑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陆旻勾着唇,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评价道:“你这人,很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宁予安拿着花瓣的手背至身后,微歪着头反问,“大将军又何尝不是?”
撞进那狡黠灵动的眀眸,陆旻眸色却是更加深邃,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仿佛轻轻一触碰,就可跌入万丈深渊。
陆旻不语,宁予安却接着道:“大将军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不需要,但实则,他心里恰恰是装了最多东西。”
“世间有万千,每个人所求相异,予安无意窥探大将军所求,不知大将军是否也可以如此?”
陆旻眉宇轻动,笑了笑,“聊这么半天,还是在与本将军算账么?”
宁予安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敢,也不是。”
“大将军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如此智计无双,怎么可能全然听信我一个乡野书生的粗鄙之语。即使大将军对陛下说全是我的计策,陛下也只会觉得是戏谑之言,抬举我一下罢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于我而言并无影响。”
“我想与大将军谈的,是以后。”
陆旻自然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存心不顺她的意,轻飘飘地回道:“怎么办?本将军,偏就对你好奇。”
宁予安顿时哑然。
原以为她猜透了他的想法,可以此与他商量一下能不能别老逮着她刨根究底,未曾想这陆羡之简直是比她还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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