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一起进来吧。”护士说。
陶植眨了眨眼，把酸涩感憋回去，起身进办公室。
见陶植一进来，原本萎靡不振的人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陶植。
医生敲了敲屏幕，指着片子说：“还好，不用打石板，右手手肘错位，另外右胸第六根肋骨也轻微骨折了。”
“这么严重？”陶植听到骨折，错位被吓了一跳，上前几步紧张地问：“要做手术吗？”
“不用。”医生对着电脑屏幕打字：“打个绷带就行。”
“这么简单吗？”陶植不太相信，坐在诊椅上的人还看着他，见陶植又看自己，他立马笑起来，举了举，忘记自己手还受着伤 ，拉到骨头，疼得那人龇牙咧嘴，表情皱做一团。
过来帮忙吊绷带的护士见此笑了，对陶植说：“这是你弟弟吗？刚刚去拍片子路上看着还好凶的，现在到哥哥面前倒是挺乖。”
听到夸奖，那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吊好绷带之后，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记得补办手续。”
陶植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带着人过去，正好贺尤买了水过来，他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陶植，又将一瓶全新的水递给那人。
那人拿接过水，上下用力晃了晃，水中顿时出现很多泡泡，他笑着，把水递给陶植，说：“打不开。”
“小兄弟，以你刚刚扑车的力气，都能把这瓶水压扁了。”贺尤说。
那人宛如没听到，又把水伸前了一些，递到桃植眼下。
贺尤不说还好，一说陶植又想起来，这伤是因为救他而受的，陶植接过水，替他拧开。
那人欢快地接过，他喝水喝的急，咕噜咕噜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水从他唇角流出来，陶植下意识抬手，又按下，说：“慢点。”
他边喝还不忘点头，一口气干完一瓶250ml的水。
“还要吗？”陶植问
“不要了。”他说。
陶植把水收好，静了静，问：“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就等着他这一句话，那人立刻站起来，贺尤正喝着水，视线也随着抬高。
“姜姜！”
“咳——”贺尤一口水呛喉咙里。
“我知道你叫陶植。”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陶植，“我是你的狗。”
“噗——咳咳咳咳”贺尤把水吐了出来，手扶着墙，止不住的咳嗽，咳的从耳朵连到颧骨都是红的。
“兄弟，现在是法治社会。”贺尤说。
那个站起来比陶植还高半个脑袋的青年似乎没听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他抓了抓头发，认真的说：“我真得是你的G...”
陶植抢先捂住他的嘴巴，“别开这种玩笑。”
因为陶植的动作，那人笑弯眼睛，想蹭陶植的手，陶植收回来，说：“这不好笑。”
他一冷脸，那人就真的不再笑，也不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那。
贺尤凑过来幸灾乐祸：“让你长个嘴巴就乱说吧。”他上前揽陶植，“没事啊，别跟这小孩一般计较，估计脑子还没发育完全。”
陶植隔开他的手，走出几步，又倒回来，严肃地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真的叫姜姜……”他小声说。
“哪个jiang？”贺尤问。
“就是有一个小玩偶，”他对着陶植在空中描绘，“黄色的，胖胖的，会笑。你给我买的第一个玩具。”
贺尤听得一头雾水，但陶植听懂了。
他说的是一个姜饼人，那时刚收养德牧时他给它买回来的，德牧很喜欢，叼着它满屋子跑，却从来没弄坏过。
因此陶植给德牧取名叫姜姜。
但陶植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真得相信他刚刚说的话，在陶植的字典里说人是狗几乎等同于骂人了。
“什么玩意儿。”贺尤说：“我还蒜蒜呢。”
“快点说，别耽误事儿了。”
陶植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那人在陶植的目光里视线乱晃，瞥到墙上挂着的医生介绍牌，说：“江岐。”
“三点水的江？”
江岐点头。
“那岐呢？”
“山字旁的，”他看着挺骄傲，说：“你是木，我是山，我可以保护你。”
“...不用了。”
“你和我们主任同名啊？”护士一边写一边笑着说：“这可是位很牛的大老师。”
江岐点头，又偷瞄了一眼陶植。
“那你多大了？”
“快30了。”
护士的手一顿，在他脸上看了一圈，问：“多少？”
江岐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再次回答：“30。”
“把你身份证给我看下。”
这次江岐沉默了很久，试探地看了下陶植，陶植也不看他，江岐只好说：“没有身份证。”
“身份证号码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护士没办法，转头问陶植，“你们是他朋友吗？”
贺尤抢先回答：“我们不认识他。”
“他因为救我才受的伤，所以我们送他来医院。”陶植说。
“那联系一下他的家属。”护士说。
贺尤挡在陶植身前，避免他再看陶植，先一步递出手机，说：“打吧，估计你自己也没手机。”
江岐拿过手机，看了一会，又摁了摁，手机猛地亮屏，像是吓了他一跳。
江岐眼巴巴地想把手机往陶植那边递，贺尤挡住，没人理他，他只好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低声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连家都没有？”贺尤问。
“贺尤。”
陶植绕开他，走到护士面前说：“能给他办张临时就诊卡吗？他可能一时联系不到。”
“你们去护士台那里办吧。”
陶植最后还是顺利地办了卡，并问还有没有其它注意事项，护士瞥了一眼站在走廊角落的江岐，冷漠地说：“注意卫生。”
陶植回头，江岐立在电梯间门边的死角，独自低着头，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两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远几步。
陶植甚至看到有个小女孩捂住了鼻子。
他皱了皱眉，对护士说：“知道了。”
“弄完了吧，正好电梯到了。”贺尤迎上来。
“走楼梯吧。”陶植说。
“四楼，走什么楼梯。”贺尤一脸不赞同，余光瞥到江岐，有些了然，嘀咕了一句：“一身怪味，他自己一个人走楼梯不行吗。”
陶植假装没听到，先推开了应急通道的门。
四楼楼梯间的灯不知道怎么回事，灯光暗到只能看到楼梯的影子，江岐原本走在陶植后面，突然又变到陶植身前，在第一节阶梯处伸出手。
“你干嘛？还要他牵你啊？”贺尤拉过陶植，瞪着江岐：“他眼睛不好，本来就是陪你走的楼梯，别得寸进尺。”
“贺尤，能不说话了吗？”陶植挣开他的手，放在楼梯扶手上，说：“我没那么弱，自己可以走。”
“你看得清吗？”陶植下了两节阶梯，回身望江岐。
江岐嗯了一声。
这声低，莫名地，他这样子总能让陶植回想起自己刚捡到德牧的时候，而且江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上学。
陶植的语气好了些，其实本来也没太生气，陶植不是能发脾气的人。
更何况说到底，江岐今天还救了自己。
“我有一点弱视和近视，有时候还挺麻烦的，你如果视力好的话一定要保护好眼睛，不要近视。”陶植边下楼梯，边和江岐找话题。
“我知道。”江岐一直跟在陶植身后，不明原因地注视着他脚下，等陶植下完最后一节阶梯才说：“但是不麻烦。”
陶植觉得自己现在像教育小孩的家长，而且还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说教式家长，他换了个话题，问：“你真的三十岁吗？”
“不知道，应该吧。”
陶植扬起一个很温和的笑，“我觉得你最多20，是不是还在上大学呀？”
江岐没回答他的问题，多说多错，他抬头看了陶植一眼，又飞快垂下来，继续盯着陶植脚下，说：“你27了。”
陶植又一次感到惊讶，他说对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差一个月就28了。”
江岐点头。
陶植不会起话题，江岐不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这四层楼梯终于下完了。
陶植松了一口气，又感觉江岐好像也放松了一点。
“还吃饭吗？”贺尤问。
“吃的。”
贺尤脸上的笑还没绽放开就听见陶植接着说：“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江岐。”
贺尤的笑容僵在脸上，江岐的笑却扬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一改刚刚的消沉，点头，说：“好。”
于是贺尤原本期待的二人世界变成三个人的圆桌，再到后来变成他和陶植看着江岐吃，贺尤觉得这人简直是猪转世，都第三碗饭了，还没吃饱。
他咳了声，问江岐：“你今天不会都没吃饭吧？”
江岐咽下口中的肉，答：“吃了。”
“吃了什么？”
“火腿肠。”
“难怪。”贺尤撑着下巴，用筷子敲了敲碗，“今天这顿本来是小陶请我吃的，你吃了这么多，得出一半钱吧。”
江岐放下碗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说：“我没有钱。”
“你没有钱？”贺尤立刻来劲：“那你今天的火腿肠哪里来的？偷的？”
“不是。”
贺尤呵呵一笑：“那就是捡的咯。”
江岐不答，眼睛盯着贺尤，他瞳孔的颜色黝黑，深的像是要把贺尤吞下去，这么对视，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害怕。
陶植从洗手间回来，看到两人都放下碗筷，问：“都吃好了吗？”
“吃好了。”贺尤干巴巴地回答。
“你呢？”陶植转头问江岐。
“嗯。”
江岐一边答，一边还偷瞄那一块肉。
“要把最后那块肉吃掉吗？”陶植问。
江岐看着他，拾起筷子，飞速地把最后一块肉塞嘴里，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生怕下一秒陶植就反悔让他吐了。
陶植移开脑袋，对着花白的墙壁忍不住弯起唇。
如果江岐不说奇怪的话，那他看起来确实挺乖的。
趁陶植去买单，贺尤和江岐站在外面，贺尤站在矮阶上才能和他平视，他对江岐说：“等会你自己回家，别缠着他，听到没？”
江岐不看他，盯着餐厅大门，那里倒映着陶植的背影。
贺尤以为他没听见，正想再警告一遍，余光看到陶植回来了，只好作罢，匆匆赶上前，说：“我送你回家吧。”
“江岐，你去哪？”陶植问他。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已经九点了，陶植问他：“你不回家吗？”
陶植和江岐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旁边还有一个贺尤，他和贺尤正好被笼罩在餐厅的灯光下，而江岐只分到些微弱的散光，只身站在黑暗里。
深秋的晚上已经很冷了，风也很大。把江岐的衣领吹得呼呼翻起来。
陶植发现江岐穿的衣服很奇怪，不仅破烂，也没有搭配，像是有什么就穿什么，毫无保暖可言。
“我能跟你回家吗？”江岐问。
“不能。”贺尤回答，“你自己没有家吗？”
江岐不听贺尤的话，眼里含着执拗，他在等陶植的答案。
“是跟家里闹矛盾了吗？”陶植问。
“没有矛盾。”江岐说：“我想跟你回家。”
他站在那，头发被风吹的一翘一翘的，身影还是笔直，影子落到地上，却是孤单一个。
外面真的太冷了，陶植想，他不是一个同情心特别泛滥的人，可真的做不到这样让江岐呆在外面。
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一身的伤。而且身上那么脏，很有可能导致伤口感染。
“那你先跟我回家住一晚吧。”陶植说。
“你疯了？！”贺尤低呼，他不管江岐，将陶植扯到一边，说：“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带他看病，请他吃饭，还不够吗？”
“可是他救了我。”
“你怎么就确定他是救你？他要是救你为什么不是把你推开，而要去扑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看他就是想碰瓷。”
贺尤说得没错，当时救陶植最好的办法是将他推开，这样江岐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事
陶植也没想清楚江岐为什么要选择去扑那辆车，但他更不懂贺尤三番五次这么激动的原因。陶植挣开他，冷下脸说：“他只是个小孩子，单纯地救了我，你不要把人想的这么坏。”
“我不是把人想的坏，是你太善良了。我怕你被骗。”
“我自己有分寸。”
贺尤依旧不依不饶：“就算他没地方去，我们给他开间房不就好了，干嘛要带到你家？”
“他洗澡怎么办？他的手不能碰水。”
“那你总不能帮他洗吧？他也是个男的，你帮他洗澡像什么样子啊。”
贺尤脱口说完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去看陶植。
陶植冷冷地望着他，问：“怎么了？我不是男人了是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尤否认了几遍，却想不出什么好解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那带他回我家可以吗？我照顾他。”
陶植冷笑：“你会照顾他吗？”
清冷的月光打在陶植的眼底，贺尤才猛然发现，陶植也不是一直都温温和和。
或许是害怕陶植真的生气，怕他会疏远自己，贺尤最后还是让步，说：“那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太晚了，不麻烦你了。”
陶植拒绝完，绕过他就去找江岐，看到江岐站的离他们好远，他走过去问：“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正好不能听到你们讲话。”江岐如实说。
（顺利办卡这个地方请勿联系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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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想跟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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