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
亡魂挪着膝瑟缩在沈令言身后，手里仍攒着她的裙角，哆哆嗦嗦道：“我若是被捉了去，定会是魂飞魄散。”
“你倒是清楚得很。”
鬼王奚落一声，步履沉稳缓步走上前来，站定在沈令言跟前。他好似见到了一个故人，眉眼微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许久未见，沈姑娘。”
沈令言抬眸望去，只见他仍是旧日懒洋洋的散漫模样。
墨发被高高束起，淡青色的发带缠绕着长发在阴风中肆意飘荡，上半边脸覆着金黄面具，只露出一对赤色眸子和一张毫无血色的唇来。
那双赤色眸子虽笑着，笑意却是不达眼底，掩不住的嫌恶流露出来。
她知道，鬼王厌恶她。厌恶她一直在亡魂面前做个好人，替亡魂消除怨气。
见她抿嘴未应，鬼王又轻笑着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沈姑娘竟成了据嘴的葫芦？”
沈令言盯着鬼王的苍白唇瓣，只觉得他吐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
往日他曾说：
“怨境亡魂均道：‘沈姑娘是个极好的人，姿色姝绝，脾性温柔，法术出色，有如无暇白璧，冰清玉润’。这话听得耳朵都磨出茧了，如今一看正主，竟大相径庭。”
“沈言言，想你如此平平姿色，脾气还臭，法术三流，那些亡魂竟高看你，把你奉为神女，真是令人费解啊，怕不是被怨气蒙蔽了双眼。”
“你说说你，若是消了那些亡魂的怨气，他们便会清楚你的为人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为他们着想呢。”
……
多不胜数。
只不过自己见了那么多人间丑恶嘴脸，也知不与小人论是非的道理。故而平日里撞着他也冷着脸，偶尔反唇相讥：
“外强中干，得志猖狂。”
“巧言如簧，脸皮尤厚。”
倒也时常能气得他赤瞳里尽是愠色，唇瓣愈发苍白。
她心里也知，鬼王每次讥讽，为的是拦住她替亡魂消除怨气，甚至好几次俩人出手打了起来。只不过鬼王虽法术高明，但魂体尤为虚弱，纵是与她打斗，也禁不住费力太久。
更何况自己时不时还会拿出画魂笔，把替那些亡魂消除的伤口都尽数添在鬼王身上，忽而他手便断了，忽而眼睛便没了。
每到这时，鬼王脸色愈发苍白，只得抽身去愈合新添的伤口，自己便余下气力继续为亡魂消除怨气。
这么想来，抢名录，或许……不是件难事。
“啧啧”，鬼王惊叹两声，将沈令言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鬼王指着她颈上的伤口道：“沈姑娘这里是怎么了？”
眼神中颇为关心又不失惋惜：“莫不是遭怨魂伤了，失望了，今日才成了哑巴？”
“嗯。”沈令言目光落在了鬼王的胸膛上。
鬼王今日一身绯色金彩缂丝长袍，倒像个俊朗风流翩翩公子的模样，只不过也难掩魂体瘦削虚弱。那绣着金丝云纹领口再往里，便藏着她要抢的怨魂名录吗？
鬼王跟着沈令言的眸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腹处，闪过一丝疑惑，继而又挑了挑眉，指着藏在沈令言身后的亡魂道：“沈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不如我就替沈姑娘收拾了他们。”
骤然森肃的声音唬得亡魂打了个寒颤，抖得似在筛糠的身子愈发埋在黄沙上。
“好啊，劳烦鬼王大人动手。”
沈令言嘴角微扬，嗓音仍是淡淡的。
鬼王投去探究的眼神，随即走近些又试探道：“那我真带走了？”
沈令言身形未动，只轻轻颌首。
鬼王伸手去捞亡魂，却在要触碰到亡魂发抖的脊背时又收了回来，随即狐疑地绕着沈令言打量了一圈：“你，今日怎么不同往日？真被怨魂伤到了？”
沈令言淡淡瞥了一眼鬼王，问道：“我若今日救了他，是不是你很快便知他在哪？”
鬼王挑眉：“说的不错。”
“既迟早落你手上，我何必救他？”
“你倒是变聪明了。”
……
“既如此，我便将他带走了。”
鬼王只当沈令言歇了与他相斗的心思，大剌剌回身，想将匍匐在沙地上的亡魂捞走。
忽然间背部受力一掌，直拍得他踉跄了数步，他回转身子看向沈令言，眉眼俱是愠怒：“你这是何意？”说罢，掌心幻变出一条玄铁长鞭来，朝沈令言甩去。
“我又改主意了。”沈令言飞身而出。
鬼王持鞭迎去，化成两道追逐的身影。
枯树林间，沈令言轻身飞至一株枯树上，长鞭缠到树干上，鬼王收回后，沈令言又飞至另一株枯树上，长鞭又缠了上去，总是比沈令言慢了一步。
如此来来回回。
“你耍我？”鬼王眉峰挑起，眸中怒火中烧，忽而嘴角缓缓勾起，他收回了长鞭，反朝着黄沙上的亡魂而去。
沈令言见状，心道被鬼王看出了她在耗费他的体力，于是闪身要去护住亡魂，却不料长鞭忽地又变了方向朝她飞来，双足不慎被缠上，于是她伸手一拽，倒揽上了鬼王的腰身，阴差阳错下俩人的双足被长鞭缠在了一处。
“嘭”
俩人均落在了黄沙上，因双足被缠而身躯贴作一处，俩人手臂横在胸前互抵，沈令言的额心不经意碰上了鬼王冰冷的下颌。
鬼王一脸不可置信，怔愣片刻后，抽出手臂想施个诀解开长鞭，一根碧玉色的长笛却从他袖间滚落出来。
鬼王的吹魂笛！
沈令言垂下眸子。
有此笛，鬼王便能吹出曲子随意戏弄亡魂，甚至能削弱她的法力。
他素来喜欢看亡魂困兽犹斗，因此也不轻易拿出吹魂笛。
鬼王刚探手要将吹魂笛拾起来，忽然间身上压了重量，沈令言搂着他欺身而上，带着他又在黄沙上滚了两圈，让他离玉笛更远了。
接着，沈令言足尖一动，连带着他的双腿也跟着甩了出去，吹魂笛竟被踢飞了。
……
“你！”
鬼王火冒三丈，凛冽的眸子盯着怀中的沈令言的乌黑发顶，刚想对付她，沈令言却从袖中抽出画魂笔，皓白手腕游动，随手画下了个符印。
“你不许我用吹魂笛，你也不许用……”
鬼王翻身压住沈令言，伸手要去打掉沈令言手中的画魂笔。
“咚”
鬼王的头颅自魂体上掉落而下，在黄沙上滚了几圈，吃了一嘴的细沙，“画魂笔”三字无声埋于腹中。
沈令言丝毫未顾及他的惨状，将压住她的魂体推至身侧，纤纤素手探入了鬼王胸口的衣襟里。
指尖触碰到的衣物冰冷潮湿，让她心尖不禁一颤，除此之外，沈令言在他怀中什么也没能摸着。
“许是贴身藏着”，她这般想。
刚想再探一回，耳畔却响起鬼王怒不可遏的嗓音，只是半晌也凑不出完整的一句：“你，你，你”
沈令言抬眸，却见鬼王的头颅滚到了魂体上首位置，与她大眼瞪小眼。
鬼王冷冽面具仍贴合在脸上，一双赤瞳微张，怒色与震惊交加，连眼尾也染上了绯红，先前苍白的唇瓣更是一片殷红，艳丽欲滴，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你给我尸首分家，就为了摸我？”
沈令言垂下眼皮，未作理会，笔毫一挥。
鬼王的头颅又在黄沙上转了几个圈，离得魂体越远了，气得他咬牙道：“沈、言、言。”
沈令言刚刚什么也没能摸到，如今伸手又探了探，指尖又按了按。
仍旧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没想到，往日里看上去身形瘦削的鬼王，胸膛摸起来却是坚实宽广，鼓满力量。
可惜的是，没有藏着名录。
沈令言垂着眼睛，难掩失落，却发现鬼王的魂体在自己的触碰下有些扭捏的微动。
鬼王的魂体两侧手掌张开，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屈，本毫无血色的惨白手心如今透出了一种奇异的淡淡粉色，指尖偶尔小幅度跳动。
沈令言蹙着眉盯了半晌，忽然间乌发吃痛，肩侧的一绺头发被鬼王用嘴给衘住了，赤瞳中掀起怒潮，恶狠狠地瞪她。
沈令言拿出画魂笔特意在鬼王眼前晃了晃，只见他张唇松开，迟迟也未闭上。
“你的怨魂名录呢？”沈令言抬起眸子径直问道。
鬼王反应过来，头颅在黄沙上滚动，目中愕然不已：“你，你，你摸我，就为了怨魂名录？”
“不然呢？”
鬼王睨了眼自己那酥麻了半边毫无抵抗能力的魂体，银牙咬碎：“这就是你的诚意？”
沈令言：“若鬼王给我怨魂名录，我便还你原来风流倜傥模样。”
鬼王仰头欲笑，结果头颅又滚了两圈，吃了一嘴黄沙，落定后方愤愤道：“用不着。”
沈令言似在意料之中，从容地搂着鬼王的魂体飞身而去，攀上了一株枯树，连带着长鞭也仍缠在俩人脚腕处尚未卸下。
鬼王的头颅跟着蹦了蹦，却追不上。想施诀，魂体却依旧不听使唤。无奈之下，他恨恨道：
“成交。”
沈令言扬了扬眉，飞身而下，搂着鬼王的魂体站定，用画魂笔动了两下，头颅便被托起，落在了魂体上。
鬼王恢复本来面貌，他偏过头，冰冷的手掐上了她的脖颈，牢牢抵在她的下颌处，似是无心却也避开了先前几道被怨魂抓伤的伤口，“你整我，你也别想好过。”
沈言言眉眼清冷，嘴角微弯，画魂笔仍在手中，举起来便要画。
“罢，罢，罢”，鬼王松了手，“怕了你。”
说完收回了长鞭，与沈令言隔开了一个身位，嘴里仍喋喋不饶道：
“若不是我今日丢了吹魂笛，非得让你死。”
往日吹魂笛相助，沈令言何至于如此戏弄他。
吹魂笛……
鬼王四处寻找，却发现黄沙上的吹魂笛不见了踪迹，连带着那个亡魂都不见了人影。
“我的吹魂笛呢”
此时，“吱”的一声尖叫，沈令言面色一变，“绒绒！”
接着一段呕哑嘲哳、颇为难听的乐声传来，鬼王赤瞳压下冷意：“谁动了我的吹魂笛？”
“得志猖狂”引《红楼梦》，“巧言如簧，脸皮尤厚”引《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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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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