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的打算,云灵带人留在山里,只是睡前多讨了一碗安神药。谁都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直到半夜突然发起高热。
好在摄政王早已料到这样的后果,让华大夫拿着他的令牌出城,早早等在隔壁。听到小谷的喊声,华大夫步履匆匆过来,药箱颠簸地快散架。
小谷眼眶红了,但记得冷静说明情况,“傍晚回来时,小姐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甚至比平日多用半碗饭,夜里也很早睡下。”
“手足心热,脉虚促,高热不退,小十,拿我的银针来,”诊脉后,华大夫才对小谷摇头,“受惊后神思亢奋,体弱内虚,并非好事,灵丫头该早些叫我来。”
华大夫擅毒也擅针,几针下去,额头心口明显不那么烫了,云灵也昏沉沉转醒,只是又疲惫地闭上眼。
看见小姐脸烧的通红、唇色却惨白得像一张纸,小谷又差点哭出来。
施针、擦身、喂药……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高热完全降下来,云灵也彻底醒了。华大夫再一次替她诊脉,也松口气,“醒来就好,醒来就没事了。老夫再开副几宁心补气的药,这几日多晒太阳,切记不要多思多虑。”
“谢谢华爷爷,”云灵缓缓收回手,高烧一场,她如今十分疲惫虚弱,视线在烛光下艰难聚拢,哑着嗓子问,“华大夫在这,王爷那边怎么办?”
“让你不要多思,偏不听话!”面对不遵医嘱的病人,华大夫胡子气的快吹飞了,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娇气,受到惊吓就病倒了,闻予行好着呢!他十五岁上战场,什么没经历过,落个悬崖根本不算事。况且,老冯也不是吃素的,真有事他都能解决。”
接过半碗清粥,云灵并未多言,只笑着撒娇,“华爷爷我错啦。”
“认错态度倒是端正,吃完早些睡,不许想了。”华大夫拎起药箱,严肃嘱咐,得到好几声知道了,才满意离开。
送走大夫,小谷坐在床边,看小姐没什么胃口但仍然坚持喝粥的模样,忍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落下来,“小姐,咱们回江南吧,这姻缘不要也罢。今日一个刺客,明日一个疯婆子,难道要把命给他们才够么!”
云灵倚在床边,两鬓因为汗水有些湿濡,被烛火映照,显出几分病弱的妩媚,她咬着勺子偏头,“我不是没事嘛,况且回江南也一样,外公行商还会遇见山贼呢。”
“那怎么一样!”小谷急了。
“没区别的,”云灵眨眨眼,“况且不嫁王府,等日后选秀,这些刺客就不是奔着王府,而是奔着咱们家了。你是想王府遇刺客呢?还是咱们家遇刺客?”
小谷下意识回道,“当然是王府遇刺!”
“答对了,”云大小姐理直气壮哄骗一通,趁对方晕头转向没反应过来,放下碗催促道,“我吃完了,快睡吧。”
小谷感觉哪里有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只能吹熄烛火,晕晕乎乎离开。
日常糊弄完自家丫鬟,云大小姐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闭上眼。今晚太累了,她什么都不愿意想,有事明天再说,毕竟她又不是闻予行。
但在陷入睡梦前一秒,她忽然想到,有闻予行这样的养父,陆羡也许是个值得期待的夫君。
-
第二天上午,李伯赶来。
老人家焦急又担忧,神思不属眼眶青黑,乍一看,竟比恢复精神的云灵还要憔悴。
云大小姐正遵循医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山顶凉爽,她披着厚厚的皮毛,巴掌大的小脸缩在毛领里,像一朵清晨休憩的娇艳花朵。
听到声音,她懒懒抬头,看见管家后微惊,“李伯,您这是……昨天府里遭灾了?”
“我的小祖宗,您还有心思玩笑,我都快吓死了,”李伯走到小姐身边,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发,“瘦了。”
云灵摸摸脸蛋,怀疑对方的说法,明明还是和昨日一样饱满。她刚要说什么,看见后面鱼贯而入的小厮,每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有茶具、食盒、衣物、被褥、甚至远远看见一个金丝楠木躺椅……
云大小姐撑着头,无奈道,“李伯,我只在寺里留半日。”
山上温度低,寺里东西也不全,连草药都不够,不利于养病,不能久留。但她昨夜才发烧,今日需要休息,因此华大夫建议她修养半日,下午或者隔天再回柳府。
但看管家的架势,好像要把柳府搬过来。
李伯表情严肃,他像刚刚得知孩子在外边受了委屈、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带过来的老父亲,语重心长道,“已经精简过了,出门在外不能马虎,而且您还在病中。”
一边说,一边指挥小厮换上新的躺椅,上面铺着棉被与狐裘,又软又暖,云大小姐刚躺上去,拒绝的话立马变了,笑眯眯撒娇,“还是李伯周到!”
舒舒服服躺在日光下,昨日的惊吓都变得不值一提,云灵昏昏欲睡,用最后的清醒挣扎问道,“王爷那边有什么说法?”
知道小姐肯定要问,李伯早已打探清楚,他搬把椅子坐过来,详细道,“今天早朝上,吏部有人参摄政王,新田法使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逼得百姓没有活路。”
朝堂之事,寻常百姓哪能轻易得知,这条消息却传的很快,李伯出城时,听见外面都在谈论此事。
云灵嗤笑。
新田法目前还在小部分范围施行,除了精细划分田地外,最重要的只有两点,降等袭爵、身死田收。针对的正是大族,避免垄断土地,长远看来必定利好百姓。如今谣言传开,却变成摄政王要抢夺百姓的土地,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但她也有几分好奇,“摄政王如何应对?”
管家却是皱眉,“摄政王今日未上朝,而是告假。说昨日遇到刺客,受伤了,如今连进食都困难。”
啪嚓——
云灵猛地起身,摇椅旁边的杯盏被碰到,碎了一地。半温的茶水溅到手背,不烫,却让人很快清醒。
又没有其他刺客,闻予行怎么可能受伤!昨天的山崖,对于他来说大概和一级台阶差不多,提口气就能拎着她上来。这样说,一定是什么官员的肮脏手段之类的。
难怪都说摄政王心黑!云大小姐哼一声,又慢吞吞扶着椅子坐下。
管家目睹整个过程,莫名感到有些怪异,他看向小谷,却见对方满脸笑意,脸上明晃晃写着‘哇,小姐真活泼,身体康健真好。’
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怪异很快消失,让小厮把碎瓷片打扫干净,李伯继续道,“然后陈青上书,京中刺客不断,恐怕是漠北再次作乱,请圣上加强边防,并重制户帖。使大缙四海之内,丈夫女子皆有名于册,以防异族。”
李伯感慨,“这十几年来一直打仗,人民稀少,确实许久未查户帖了。”
户帖即是身份证明。
先帝即位初期,曾提出重制户帖。由户部发放,标明姓名、年岁、居住地、地籍、田宅、税赋役。使百姓免于争端,亦能使朝廷不出户而知天下百姓。
只是还未施行,漠北很快进犯,此举也不了了之。摄政王今日,正是重提此事。
管家还没说完,云灵突然笑了,杏眼弯弯,像一只娇气慵懒的白猫。
好一个以退为进,彻底断了大家族隐田隐民的路子。有人以为可以阻止新田法,没想摄政王还有更厉害的招数等着他。
更深层次的争斗,云大小姐不懂,但她明白,摄政王肯定帮她报仇了,她伸个懒腰,彻底不想这件事,安心养病。
在太阳下睡了个午觉,云灵感觉精神大好,麻烦华大夫帮她把脉。华大夫捋过胡子,沉思片刻道,“面色还有些疲惫,但脉象已经好多了,今日可以动身。”
寺庙毕竟不方便,主要是连吃三顿素,云大小姐实在想吃点荤的。
因为带来的东西多,李伯还要收拾一会,云灵却等不及,早早坐上马车,面对管家不赞成的表情,她舒舒服服倚在软垫上,娇气摆手,“李伯放心吧,别说摄政王,哪怕是皇上,我也不停车了。”
管家顿了顿,不得不承认小姐说的没问题,若不是摄政王……
“咳,别胡说,”甩开大不敬的念头,管家嘱咐,“直接回府里,路上别耽搁,您还病着呢。若是再有下次,我就给老爷写信了。”
“好的,”云大小姐笑眯眯应下,心里多少觉得摄政王有点冤,同时,又微妙地觉得,对方没准真的有那么一丝晦气。以至于整个回程的路上,大小姐都在犹豫,下次要不要帮对方求一个平安符,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正捉摸着,感觉马车一顿,她拉开帘子,看见熟悉的王府护卫,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子,能看见白布,隐约还有唢呐声。
云灵咬着唇,犹豫再三,还是喊道,“孙叔,停一下。”
马车很快停在路边,只是略显颠簸,充分体现了孙叔的无奈,“小姐,说好了不停车呢。”如今还没过去两刻钟呢。
“您别告诉管家,”云灵对着孙叔眨眼,得到一个无可奈何的点头后,才抽空看向郑起,“是在调查那位杨婆婆?有结果了么?”
如今,摄政王府几乎没有不认识云小姐的,更何况被她帮忙解围的郑起.
对方握拳行礼,随即叹口气,“没什么进展,这个村子叫杨家村,杨老婆子在村子里地位很高,如今她和孙子都死了,村里人误以为是王爷对他们做了什么,对我们的人十分仇视。村子里倒是有些人和杨老婆子不熟,但都听说了那个流言,也很气愤。我们折腾半日,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村子在山下,背靠两座山,哀乐声响起时,仿佛整个山脉都跟着悲鸣,云灵的目光越过村庄,忽然开口,“如果我去呢?”
郑起一愣,立马回答,“这怎么行,您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如何交代。”
话音刚落,一个蓝衣护卫跑来,眼角还有一处明显的新伤疤,郑起陡然严肃,“你脸上的伤是他们用石头砸的?”
护卫瓮声瓮气回道,“我们打听到,村头有个老太太,一直和杨婆子关系不好,也许会说点什么。可还没进村,就被小孩子用石头打出来了。”
难得看见无所不能的摄政王护卫为难,云灵忍住笑,把药膏递给蓝衣护卫,轻轻开口,“你们问不出来的,还是我去吧。周围这么多人,能遇到什么危险。”
郑起犹豫再三,到底点点头。
-
马车在山脚绕了一圈,从护卫所说的村头拐进去。
云灵脱下狐裘大氅,换一件棉衣套在身上。又想起护卫们说老太太眼神不好,用枕头包了一个小襁褓,抱在怀里。
这条路算是寺庙下山的路之一,来往的马车不少,村头坐着几个小孩,抬头看了眼她们,发现不是那些吓人的护卫,又聚在一起玩耍了。
云灵示意小谷躲在马车里,自己和孙叔走下马车,敲响老太太的房门,“屋里有人么?我想讨一口水。”
“进来吧。”
房间里传来一道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村里没有关门的习惯,云灵和孙叔对视一眼,进了门。
这里的房子多是方方正正,进门先是厨房,左手边有一个门通往里间,老太太正坐在灶台前烧火,抬手指向角落,“水缸在那边。”
等看见云灵怀里的襁褓,又招呼,“这么冷的天还带着孩子,要不要进屋暖一暖?”
“谢谢大娘。爹,我们进屋暖一暖。”
住在庙底下,什么事没见过,老太太添了一把柴火,进屋后摸出烟卷,看两人一眼又放下,“带孩子看病的吧?”
云灵昨夜高烧,今天哪怕恢复,面色也不是特别好,再抱起襁褓,真有几分像憔悴的母亲带着生病的孩子。
她左右摇晃着襁褓,声音低下来,带着哑意,“孩子吓着了,夜里一直哭,趁着清明前来庙里看看。大师让我们向山下第一户人家讨碗水,混着香灰喝进去,就都好了。”
孙叔坐在两人中间,肩膀微塌,熟练扮演小姐他爹,顺便借动作遮挡老太太的视线。唯独心里有点嘀咕,假装云复朝那孙子,怕不是要折寿。
老太太慢慢拿出烟丝,点头,“那算是来对了,这里的大师可灵呢。我家小孙子就爱哭,也是我上山求了符水,这才好的。”
乡里乡亲没有太多防备,有什么说什么,云灵很快引向想知道的话题,“大娘,我看那边有白事,不知是谁。我们老大刚好,别再冲撞了。”
老太太磕了下烟斗,刚要开口,门外传来声音,她伸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老太太先愣了一下,又很快想通,对着云灵道,“啊,是你家那口子进来了。”
一脚踏进门槛的摄政王,看向云灵,缓缓挑眉。
四境之内,丈夫女子皆有名于册,生者著,死者削。——《商君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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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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