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湫自认识萧栎,就知她身份令人莫测,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萧栎从救她那一刻起,就从未询问、探查过白清湫的身份。
白清湫曾旁敲侧击、试探过萧栎是否对她的身份感到好奇。
识破后,萧栎只道:你是谁,对于我来说,都只是那日清晨时救回家的小女娘,你是犯下滔天大罪的在逃罪犯也好,官宦人家为躲婚事,离家出走的千金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认定我眼中的你就是了。
在逐渐相熟的过程中,白清湫也意识到,萧栎原来不仅仅只救了她一人。
萧栎在城中有家茶楼,名叫乐茶坊,这间茶楼装潢精美、富丽堂皇,里头尽是肤白貌美、亭亭玉立的女娘做为账房、伙计,因可在交谈、玩乐时不用顾及男女大防,故其深得贵妇们的喜欢。
一次,白清湫去店里为因监察装修而彻夜未归的萧栎送换洗的衣裳,她见一女子生得小家碧玉,清秀灵动,却似乎听不见别人说话,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
当时她好奇为何一个如此有名气的店面,放着身体健全的良家女子不招,竟招一个连话都听不了的人。
因着好奇心作祟,白清湫跑到柜台,寻到一个跟她打过几次照面的女子,问起此事。
经询问后,她才知道,不止这一位女子,店中其他女子或多或少都有着不能被外人道明的难言之隐。
若她们去别处应聘,定会落得万人嫌,别家只会因她们身体残缺不全而嘲笑、数落她们。
萧栎却与他们不同。
她会耐心教她们制茶的工艺。
她们被店主萧栎招进来后,萧栎就告知她们许许多多采茶的技术。
比如说,茶叶采摘时,要做到八不采原则,且茶菁采摘标准要达到:“细、嫩、匀、净、完整、成朵。”
这茶叶采摘完,便是摊放、杀青,杀青对茶的品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后面的揉捻、摊凉、理条、整形、提毫、煇锅、干燥七步,皆有各自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们有的是被夫抛弃的妇女,有的是被父母抛弃的女儿,有的是逃出青楼的妓女。
在这之前,她们的人生只有男人,自从萧栎救了她们以后,她们这才知离了男人,世间竟如此自由。
萧栎告诉她们,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女子就应该做飞鸟,去追风赶月,而非框限在那四方宅院,为一个眼里没你且烂得不行的男人浪费一生。
从女娘的口中,白清湫感知到,大家对萧栎有着无尽的感激之情。
萧栎带她们走向另一种人生。
她不仅每日为她们提供热腾腾的伙食,温暖、安稳的住所,还教会她们一项立足的本事,让她们无论身处何处,都有可以傍身的技能,不至于流落街头而饿死。
了解到这茶楼背后的故事,白清湫便再也没试图探寻萧栎的身世。
她相信,她是一个好人,无论身世如何。
现下见着萧栎僵硬的神色,白清湫并未点明,装作未看见。
她同萧栎住了半年之久,互相早已达成了共同的默契。
那就是,萧栎从不过问白清湫所查何事,为何只身上京、女扮男装混入大理寺;白清湫也不过问她一个异地女子,隐瞒身份,孤身上京所为何事。
早饭后,白清湫同萧栎一起收拾洗净碗筷后便一起出了门。
萧栎忙着去处理店里大小事宜。
白清湫忙着去中丞府一探究竟。
*
午时,西街。
外面日头正盛,明耀的阳光照得人睁都睁不开眼,青石板路上被两旁的店家洒了水,凉水碰地,水汽正腾腾冒起,隐于半空,谁家喂的看门狗懒洋洋趴在店前,躲在屋檐下,吐着舌头,哈哈喘着热气。
西街路口,人口熙攘,白清湫正迈着繁重的步伐款款而来。
她举着在不知何处摘下的荷叶放在头顶,荷叶被晒干水分,贴在头上,她眯着眼打量着两旁店铺,寻找着那家药铺的身影。
谁知,这次竟出师不利,她将西街来回走了两遍都没发现那家药铺的影子。
急切的心情加上潮闷的热气将她思绪变得烦乱,彻底灭了她那点耐心,白清湫寻了个石墩,一屁股坐上去,不料石墩上那灼热的温度差点将屁股烫熟,她一咕噜站起身,反手捂住屁股,皱着眉,嘴里忍不住念叨。
“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啊。”
她哀怨道。
“扑哧!”
身后,一老人家被她举动逗笑。
听到这放肆的嘲笑声,白清湫转过头去,睃巡一圈,试图寻出这笑声来源。
额上的汗顺着碎发留下,进了眼,一时糊了视线,她抬手,用袖口的布擦了擦,勉强感觉好点儿后,重新睁眼打量那人。
是一个双鬓花白的老者。
“老者,你笑什么呢?”
老者身着麻布破衣,戴着幞头,面上布满污渍,手持一根木棍,脚踏一双草鞋,躬着背,笑着看向白清湫。
他面容枯黄,鸡皮鹤发,皱纹深深刻进肉里,因太过瘦削,眼球突出,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破碎。
白清湫盯着他看了片刻,被这瘆人的相貌吓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好自小学习的礼仪让她不至于做出嫌弃失礼的表情,但也她难免以貌取人,认为这老者并非好人。
正待她开口,欲问清来自何意时。
“爷爷!”
一清脆的男孩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亲昵与无比的信赖。
片刻,老者身后跑来一身着麻布衣,光着脚的小男孩。
白清湫朝那男孩看去,虽他身着简陋,却面容净白,衣裳也清洗得干净整洁。
男孩扯着老者裤脚,瘦削的身体飘飘欲坠,一看就常吃不饱饭。
白清湫心生警惕,前几月她参与办了几件幼童拐卖案,那案子查出的犯人惩处严酷,故而近日没人再敢往火枪上撞。
她怕男孩是被这老者拐来,暂且养着,待风头一过,就将其转卖,换取银钱。
思及此,白清湫看向老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与审视。
老者像是猜到她心所想,解释道:“我儿本是状元郎,因着牵涉朝宇党争,圣上发怒,抄了家,杀了人,我祖二人孙贬为庶民,流离失所,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处住所,这才在此安家,以乞讨为生。”
原是乞丐。
不过,拐卖案里的嫌犯中,不少也伪装成老态龙钟、步履维艰的老人。
白清湫再次此仔细打量祖孙二人。
仔细打量许久,见这小孩相貌确有几分与老者相似后,这才放下警惕的心。
“你二人真是乞丐?”
虽内心隐隐确定,她嘴上仍是不忍问道。
“千真万确!”
说罢,小男孩也被吸引了注意,朝她看过来。
白清湫对上男孩纯洁、天真的目光,他眼眸湿漉漉的,似乎从没对凄惨的生活感到不幸。
见此,她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半年前流离失所的那个自己,白清湫心头鹜地一颤,对其心生怜惜。
小男孩见白清湫身着正装,不由得想到驱赶殴打他们的官员,故而渐渐变得惴惴不安,惊惶失措。
他朝后一步,躲在老者大腿后面,抬起颤抖的手扯起老者裤腿,将他身影挡住,又想确认白清湫是否会殴打爷爷,故而一脸惊恐地探出头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老者注意到自家孙子的举措,怕他惹恼别人,只好一手将其挡在身后,扯起薄如纸片的嘴角,操着无比沧桑沙哑的嗓音说道:“我看小官爷此行,像是在寻人?”
被对方猜到此的目的,白清湫抬眸,朝老者看去,接着听他说道:“老夫日日在西街乞讨,对于这西街里头的人和事,可谓是信手拈来,官爷若真是寻人问世事,尽管跟我说,我定当将其年方几何,家住何方一一为官爷细细道来。”
末了,他顿了一下,眼眸里闪过几分期待,继续道:“官爷若是可怜我祖孙二人,便赏几个铜板,让我这可怜的孙儿吃顿饱饭罢!”
老者虽口出狂言,但白清湫念及他毕竟在西街住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知街口那家药铺为何关门,又是哪天才重新开业?”
等着老者回复时,她再次看向那小男孩。
男孩正颤巍巍杵在老者身后,外头烈日将其面色晒得苍白如纸,衬得他面容越发虚弱。
白清湫皱了皱眉,伸手探向口袋,掏到几两银子,正准备拿出,却听老者悠悠然开口:“官爷若是想看病,还是寻别家去罢,那家店主被圣上选中,去了宫里,成了圣上御用的练丹师,此刻已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不会再踏足这穷巷陋室。”
炼丹师?
还去了宫里?
白清湫动作一顿,回忆起几天前那店家见钱眼开的模样,那样利令智昏的人,怎会被选入宫中,还成了圣上的炼丹师。
一串串疑问接二连三,她打量着老者,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老者也瞧出她的半信半疑,补充道:“现下那炼丹师新官上任三把火,筹谋着在圣上生辰宴上大展身手,听说他正打算为圣上练就长生不老丸。”
“那药丸其中一昧药材需在金童玉女所分泌的□□提炼所得,现下,上头下了令,正召集京城里年纪合适的童男童女进宫,若是官爷不信我所言,三日后炼丹师会亲自出宫,遴选适宜人选进宫,正式练就丹药,那时,官爷尽可到西街来,一验便知。”
白清湫默默思索他所言,因其细节无比真实,她不由得对其深信几分。
管它是真是假,三日后,一验便知。
她将手里的银钱拿出,抛给老者,说道:“给孩子买点肉吃。”
她给完钱,想起自己漏掉了什么。
方才一直在说那药铺店主,竟忘记打听中丞府。
她又掏出一两银子,拿在手上,问道:“老者,我问你,这西街可有姓蒋的卖艺者?”
老者正高兴地埋首看着手中银两,他们爷孙俩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得了这些钱,够这一月开销了。
听到身后人的询问,老者回头,看着她手中银两,眼里泛光,不禁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喉咙干得像在灼烧。
他躲开白清湫的视线,有些心虚,吞吞吐吐道:“没……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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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相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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