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一男子从屏风后走出。
此人正是梁王徐柯廉。
他今日身着烟蓝色锦衣,玉冠束发,唇瓣含笑,缓步走出,步履间难掩其贵气风流。
行至陈砝身旁的次座坐下,徐柯廉抬眼看向陈砝,一双黑眸极其冷清,不带丝毫情绪,仿若夏夜淡淡的星光,疏离而遥远。
陈砝早已从沉重的回忆中回过神,眼神一沉,朝徐柯廉看去,眼底爆发出阴寒的冷意。
白清湫的身份不能被发现。
徐柯廉却略过他这寒森的眼神,故意找他不快,问道:“说说吧,寺卿又是何时当了别人的义父。”
徐柯廉端起茶壶,为自己酌了杯茶,仰头喝下。
这屋正对日照方向,极热,方才同寺卿谈论朱月阁一案,他正欲辨清嫌疑,刚出口时,白清湫突然出现在窗外,他发现她的身影,不知怎么想的,竟下意识躲入那盏屏风后。
在那后面站了那么久,汗流浃背,简直渴死他了。
“本王怎不知年过半百也未曾娶一位妻,纳一位妾的寺卿何时有了个女儿。”徐柯廉冷嘲道,看向陈砝的目光中含了些探寻的意味。
陈砝盯着他,平淡的眼神里突然生出一丝凶厉。
适才白清湫的那番话,已将她的身世道得七七八八,他已尽力阻止她勿要继续说下去,却还是透露出不少消息,只要有心人抓住沈冷之这条线查下去,结合她入职大理寺的时间,不难查处她的真实身份。
况且此刻他面临的人是梁王,徐柯廉幼时便在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中九死一生,又在皇储的夺位之争中独善其身,足以看出此人城府深不可测。
虽他现下并未参与皇位争夺,但谁也猜不准他这是在韬光养晦还是真就无心政治。
梁王若是有心想查,不难查出她的身份。
看来得让白清湫快些离开京城,这样既能避免她为父翻案,也能防止她的身份被发现。
白清湫当初拿着白妍的玉佩作为信物来找他,他就知道白妍已将女儿性命托付给自己。
他本就亏欠白妍,日后必须保证白清湫的性命无忧,不能辜负白妍死前最后的托付。
徐柯廉在一旁不语,默默思虑着陈砝与白清湫的关系。
一向损人利己的大理寺卿陈砝,可不像是会因为同情白清湫孤女的身份,而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收留她的人。
他虽是宋丞相的门生,可宋丞相门生遍布,陈砝并不是宋丞相最器重的一个。
默了许久,他下定主意,决定暂且先按兵不动,先别惊动陈砝,否则会威胁到白清湫的安危。
徐柯廉轻声笑了笑,装做一副退让的样子,说道:“想来也是本王多虑了,寺卿公正廉明,在朱月阁一案上大公无私、光明磊落,定能为本王洗清冤屈。”
“故而寺卿之所以收那女子为义女,且不惜让其女扮男装入职大理寺,也是因为她不凡的断案能力,不愿让她明珠蒙尘。”
今日他原本差人将言虚请来审讯,不曾想,来者并非言虚,而是梁王。
那日接触过玄一的,除了大理寺的两位官员——白清湫跟蔡九,就只有梁王的贴身侍卫言虚。
他本不畏惧身为皇室宗亲的梁王,他手中持有人证,只需将那侍卫捉起来,严刑拷打,严加审问,根本不怕其不承认罪行。
只是现下白清湫的真实身份这一把柄握在梁王手中,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不能激怒了梁王。
陈砝思索了片刻,眉梢带了些笑意,笑意未达眼底,“这是当然,王爷今日肯亲自跑一趟,替您身边的侍卫解释,定是他往常行事都由王爷授意,未曾有半分逾矩,才能得王爷如此喜爱。”
“既然王爷方才已向下官解释言虚那日未曾与言虚接触,那下官便认定那和尚是惊吓过度,呼吸衰竭而死。”
闻言,徐柯廉暗道:真是个老狐狸,明明都打算退一步了,还夹枪带棒地暗讽他这个为首的行事不端。
“既然案件已然水落石出,那本王便不耽误寺卿办案了。”
话落,徐柯廉不再逗留,起身离开。
出了梁王府,街道上,宽阔的街道两旁都是摊贩,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往,叫卖不断。
徐柯廉在人群中尤为显眼,走在路上,两旁的女子不断向他投来爱慕的视线,但他一直在思索,并未朝路边投过去一眼。
一直暗暗守在大理寺门口的言虚见他出来,忙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敢上前打扰。
毕竟今日自家殿下之所以来此地,正是为了替他辩解。
如若今日被唤来的是他,定会猛遭一顿刑罚,被大理寺的官员严加逼问。
是他办事不利,才麻烦殿下跑这一趟,他应该主动请罪,请求殿下惩罚。
“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利,让人抓住把柄,还麻烦殿下亲自到大理寺为属下辩解。”
“无事。”
徐柯廉从纷乱复杂的思绪中回神,看向自责不已的言虚,安慰道:“陈砝这人手段狠厉、城府极深,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此话更是激起言虚心头的感激之情。
平日里殿下总对属下少言少语,他就知道,他家殿下是面冷心热,不善言辞,其实待他们是极好的,平日里银钱、吃住方面也不曾有半分克扣。
他心中暗暗添了几分对徐柯廉的敬意。
“对了。”徐柯廉继续说道,“近几日派人盯着白姑娘,若有任何异常,马上告知于我。”
他今日从白清湫与陈砝口中听到一年前就已处死的沈冷之,虽然他当时刚从江南回京不久,却还是对这位权丞有所耳闻。
沈冷之是宋丞相最喜爱的门生,此人因在任期间与宋丞相一起联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触动了太子、祁王二人及其党羽的核心利益而遭受弹劾。
其罪名虽与宋丞相不一致,但二人皆是突然被降罪,斩首示众,其中未必不会有关联。
今日白清湫突然问起此人,想必是私下查到了什么,又或是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他得盯紧她,以免她的身份被人发现。
言虚虽不知自家殿下为何总是对这女扮男装的白姑娘感兴趣,但还是乖乖领命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盯紧白姑娘。”
*
夜里,晚风渐起,白清湫下午从大理寺会来,就感觉心头一阵恶心,四肢无力,整个人不停地出汗,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想着三日后还得去西街办事,她不能就这么病倒了,于是连忙爬起来煎了些药喝。
由于脑子实在晕乎得不行,她只好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探出头,仍凭微凉的晚风吹醒这晕沉沉的头。
现下安静下来,又开始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
白日里,告别寺卿后,她其实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去翻阅了过往的案卷。
大理寺库房里的案卷对每一个案子都有着详尽的记录,父亲的案子因为陈砝乃父亲门生,圣上指派三司会审,直接判决,故而大理寺这边没有相关记录。
但沈冷之的案件却不同,此案由大理寺一手办理,大理寺对其有着详尽的记录。
找了好久,她在角落发现了记录沈冷之罪行的卷宗。
案卷上记录说:沈冷之,玄宁初年御史中丞。其犯故意杀人罪,欺上瞒下,结党营私,独断专行。
太子太傅生日宴上,太傅府里的侍从将他妻子柳三娘引开到一处偏院,太子太傅对柳三娘进行了侵犯。不久后,沈冷之发现端倪,忙四处寻找妻子,然其妻早已被太傅奸污,沈冷之赶到现场,大怒,当场抽剑欲刺杀太傅,府里管家暴起,扑向太傅,替其挡下致命一剑,管家失血过多,当场毙命。
此事上报圣上,圣上落下一句:“杀人要偿命。”
官府立马派兵围困丞相府,以故意杀人之罪捉拿沈冷之归案,处以死刑。
四天后,朝中有人联名弹劾沈冷之结党营私,有谋反之嫌,并上陈证据坐实他的罪行。
圣上闻之,大怒,立马下旨处死沈冷之,怜其妻的不幸遭遇,不追究其家眷。
看完卷宗上的记录,白清湫不自觉地心惊。
这一切都太巧了,一环扣一环,没有让人得以反抗的机会。
这一切都像是提前被安排好,一步步按照计划进行。
若这案子背后真有人操纵,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将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太傅皆算计进去,并且自己能完美地隐身。
白清湫突然感到有些无力,父亲极有可能也是被此人所害,并且按目前的线索来看,背后之人并未露出丝毫破绽。
她握着案卷的手不禁颤抖起来,继续往后翻,几张陈旧的宣纸从卷书里头掉了下去。
她弯腰捡起,定睛一看,待她看清,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这些陈旧的宣纸就是弹劾御史的罪证。
而这些罪证皆写有落款人,落款人的姓名就是刚死去的御史中丞——蒋仪。
唉,真的有人在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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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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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环环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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