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角水垢散出淡淡恶心的湿臭,右侧破烂木柜夹缝的蜘蛛网若隐若现,耳边仓促的脚步声后,是一声急烈的门响。
屋外大雪纷飞。
寒风渗进来,吹得人心发颤。
蒋汐躺在榻上,喉咙瘙痒不断。那肺里生出的血腥味终究没能压住,她咳出了声音。
冷寂挺拔的男子回身进门,带着满脸肃杀,步步逼近蒋汐。
那黑影一寸一寸蔓开,没等男人动手,女孩就拖着僵硬的身子,笨拙地缩往墙角。
她的眼里含着泪。
眸光烁烁,眉眼下撇,半开半合的双唇早已冻得皲裂,咳嗽拉扯出的鲜血刺眼通红。
路无渊在距她半尺之地停下了脚步。
蒋汐全身都在发抖,既因为冷,也因为害怕,更因为一觉醒来就身处陌生之地的荒诞和难以置信。
方才的门是被另一个人冲开的。
她听得很清楚,那个人......叫骆航鸣。
而眼前这个高大冷漠的男子是路无渊,她亲笔写下的炮灰反派。
幼年父母双亡,少年被骆航鸣收养,后来他发现养父就是杀父仇人,信念大崩,步入魔|教,为了复仇、修习禁术,终究落得个自爆而亡的下场。
除此之外,路无渊的父亲路奕受奸人孙鸿所害,蒙冤武林,被沔水派冠以“叛徒”之名。
在父母双亡的十二年里,哪怕当初的因果不明,只因父亲是路奕,路无渊受尽了江湖的偏见和恶意,被万人唾弃。
身上浅灰紫裳的裙摆还在滴水,唇前嫩肉的刺痛感清晰无比,空气中的腥烈味与冰冷交织,蒋汐震吼般打了个喷嚏,眼泪唰唰往下掉。
五感极真,她穿越了。
这不是梦。
男子挥袖,蒋汐猛地环紧双臂,几近崩溃,“别,别杀我——”
路无渊沉着脸靠近,右手使出的内力迫使她松下手臂,一股暖流从手掌输进蒋汐全身。
他竟是在帮她。
蒋汐微眨双眼,泪珠还凝在睫毛边缘,却愣愣地忘了说话。
“放松。”
路无渊冷冷道。
蒋汐依旧沉浸在惊愕里,男子的声音重了些,“不想冻死就放松。”
蒋汐一吓,冻干的双眼又润出水珠,路无渊趁此时机,加深功力,疏通了她的经脉。
双腿不再僵麻,喉里的不适感也弱了许多,蒋汐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是、路无渊?”
男人的眼神顷刻锋利许多,蒋汐下意识躲闪,却发现自己身在角落,无处可逃,带着哭腔,“我没有恶意——”
“你在装睡?”
路无渊晦暗不明地问。
蒋汐慌张地摇头,“不是,我不敢,我......”
蒋汐越说越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他,招来不测。
可理智根本没法战胜片刻醒来后知道的一切,她抽了抽鼻涕,声音委屈又难过,“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哭腔越拉越长,像是打开了宣泄的开关。
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大,路无渊敛住气息,眼里的怀疑和警惕却丝毫不减。
“嘎吱——”
迅猛的冷风再次卷入房内,路无渊眉锋一紧,点住蒋汐的哑穴,那门掩后的身形一闪而过。
“你果然在这里。”
玉白的紧身长衫飘逸潇洒,长不过寸许的象牙扇坠随着散漫的手势翩翩起舞,容貌如声色般俊朗。
李实面带淡淡笑意,背手贴腰,木门自掩,肩头雪花洒了一地。
“可你这屋内,怎么还有姑娘家——”
李实微眯着眼,那微妙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掠过蒋汐,路无渊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江周文已死,恭喜路少侠,领先孟吉羽一步。”
李实若无其事地轻摇扇柄,毫不避讳蒋汐的存在。
路无渊迎面而答,却是答非所问,“看来你认识她。”
李实慢慢地笑,这才认真地朝蒋汐看过去,“姑娘生得水灵,惹人怜爱,穿着也是不菲之物,却落到了路大人手里。可惜啊,路阎王什么都懂,就是不会怜香惜玉。”
路无渊不接话,蒋汐迷茫而焦灼地盯着两人。
“放心,我可不是坏人。”
李实笑着对上蒋汐的目光,随后悠悠地凑到路无渊身前,笑着压低声音,“檀鬃香,无色无味,传说中的追踪奇物,可比狗皮膏药还更管用。敛余江可就靠这个抓凶手呢。”
路无渊顿了顿,面色冷寂,“解药”。
李实拿出一块木质令牌,稍微在指尖环了两圈,丢给路无渊,“成交。”
路无渊冷他一眼,李实微微勾唇,轻松合扇,临走之前不忘谑言,“如此年久失修的破屋子能在这狂风暴雪中苟延,甚至内里的温度也差强人意。没想到,你那养父宁冒着被你杀死的危险,都要保你身体周全,当真煞费苦心。”
“舌头痒了我可以替你割掉。”
话音刚落,路无渊纵身一跳,将李实的路堵住,簌簌大雪之外,七零八碎凑近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是追踪者。
“你的消息来迟了。”
路无渊破门而出。
李实眼神幽微。
来的路上,他分明已经用药掩去了檀鬃香的痕迹。敛余江这等江湖末派何时变得如此机敏了?
蒋汐定在角落,一丝不苟地瞧完全程。
那木质令牌,就是无魔山梓木令。
在她的小说设定里,一只梓木令代表一个任务,无魔山众以累计梓木令的数量为晋升标准。
这执扇男人手里有这个,说不定正是无魔山之人,路无渊的同僚。
寒风溜得急,李实掩闭门扉,箭步上前解开了蒋汐穴道。
“你,你是谁?”
蒋汐戒备十足。
他们方才说的是有人死了,名叫“江周文”,似乎跟路无渊有关。
不顾她一个外人而直接透露生杀之密,要么是将她当成了将死之人,要么是这具身体另有身份。
李实沉默片刻,转眼间就从怀中掏出一翡翠玉佩,略带笑意,“姑娘,可曾见过它?”
蒋汐微微愣而有些茫然,“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李实稍疑,“什么、都不记得?”
蒋汐灵光一闪,“你,认识我?或者,曾经的我,认识玉佩的主人?”
李实淡淡笑过,脸上再也看不出破绽,转身长腿一迈,径直往外。
“你、你要去哪!”
蒋汐急着要抓他,骆航鸣走了,路无渊走了,眼前这人再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茫茫大雪里独自生存。
李实背影洒脱,“我捡到它已历八载,总想着有机会能物归原主,却始终不尽人意。今日你我初见,倒颇有些眼缘,送你了。”
“你别走——”蒋汐心慌意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哒哒往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男子手腕。
“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大侠你行行好,求你帮帮我!”
执扇男子转身,悠然开扇,“举目无亲么?可路无渊这样孤僻狠毒、六亲不认的人,竟会出手救姑娘。你与他.....”
“我不认识他,我刚醒就看到他和另一个人在吵架,后来那人逃走了。”
蒋汐恳求地看着他,片刻后,李实嘴角勾起微笑,爽快道,“罢了,今日就算与姑娘有缘,送佛送到西,我带你去寻他。”
“诶——”
李实两步将她拽紧。
蒋汐裹紧身上的大氅,随他没入雪中。
漫天的雪势渐渐变小,李实的轻功极快极稳,不知过了多远,细细密密的人声从空中传来。
两人落地,躲在巨松下的石壁之后。
转角前方,一群穿戴棉布大衣、手持兵械侠士装扮的人将路无渊围住。
“路无渊,我沔水派对你可谓是至仁至义。就算你父亲让沔水成为武林笑柄,我们可曾对你有过半分怠慢?十年前将你找回,你不愿拜师,苦辛掌门还是破例将你收留。奈何这十年来,你目无门规、常年在外做些苟且之事,坏我沔水名声。如今敛余江十八弟子江周文之死竟与你有关,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为首的胖子嘟着嘴,语气渐强,越说越激动,但尽管身着不厚,在雪地长时奔走,依旧毫无倦态。
蒋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眼睛,路无渊始终直立着,岿然不动。
“敛余江,那个江周文是敛余江——”
蒋汐回头,李实却早已不在身后。
她却顾不得琢磨此人去向,陷入了沉思。
敛余江,她原书男主的长姐曾拜师学艺的门派。
莫名来到这奇怪的世界里,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要活下去,最好是跟着男女主。
“噗嚓——”
一声闷响攫取了蒋汐的注意。
*
山尖的雪往下坠,在不远处山腰摩擦起声,路无渊恼怒的音色混杂其中:
“嚷嚷够了么?人是我杀的,你们能怎样?戏唱得可真精彩,好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岷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沔水不过是想在武林名望中讨一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噱头!”
“大胆,路无渊,你竟敢直呼长老名讳!我沔水乃名门正派,与敛余江世代交好。今日,我等便要替师门,除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
忘恩负义。
好一个忘恩负义。
沔水派时至今日,都还在趾高气昂地以为对他路无渊有恩。
数名弟子夺了他被褥,撵他到冰天雪地挨饿受冻之时,他们不说恩。
下山历练,长老之子闯祸栽赃在他头上,让他百口莫辩、跪罚七天七夜之时,他们不说恩。
兴风真人死因未明,全武林都来讨伐他父亲的时候,他们不说恩。
他路无渊被门派里外所有人明里暗里讽刺戏弄的时候,他们不说恩。
凭什么。
他们有什么资格三人成虎。
他们凭什么可以踩在他的脊梁骨上,一边弃若敝屣般施舍他东西,另一边却心安理得地要求他跪地道谢。
他路无渊,凭什么要任由这群肮脏腐臭的伪君子放肆。
近十人蜂拥而上,路无渊眼底的晦暗越积越深,似是要把这十二年来无人知晓的痛楚与恶念悉数倾泻。
他的嘴里怒号着,肺腑的力量在狂躁,迎面的沔水弟子皆受重创,鲜血吐洒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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