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联姻,盛行亲上加亲。公卿之家,男女大防,平素很难相见,若成婚事,需得有媒从中撮合。故而帝都能匹配公冶聪的女子不少,但可从中为他保媒的人不多。
娶妻需得父母长辈之命,公冶聪父母均不在世,由叔母崔夫人做主,再好不过。
郗元没说谎,这件事她的确无法插手。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你一定有办法。”郗明笑了下,抬眸注视郗元明亮的眼睛,“我猜你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来,说出来,愚兄好助你一臂之力。”
郗明自得的模样落在郗元眼中,她无奈笑了,次兄看她,总带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赖,似乎她是这天下的主人,遇事总有扭转乾坤的本领。
她垂首,避开郗明这带着沉重压力的视线。
“从姑愿意为婿伯【1】相看的女郎,非崔氏即成氏,再不然,就是魏氏、郑氏,她出自崔氏,其母为成氏,魏、郑与崔氏有累世之姻。”
在公冶聪的婚事上,崔夫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若能再以姻亲加固两族盟好,何乐而不为,崔、成、魏、郑又是大族,树大根深,公卿盈门,并不逊色于公冶氏。
“是啊,所以,妹妹就不怕府中再多出个厉害的长嫂掣肘吗?”郗明意有所指。
郗元猛然抬眸,声音带了几分严肃,“和睦娣姒,乃妇人应守之德,若是长嫂进门,我自当会尊重她,何来掣肘一说。”
“十四五岁的姑娘,焉得你怕?”郗明歪头。
郗元避而不答,继续道:“昨日我听子乐说,陛下已经年过十五,该到立后选妃之岁,有大臣在朝会上提及此事,他深觉在理,准备向婿伯提起此事。”
郗明当即明白郗元所指,“你是说,让她们进宫?”
“此四族,皆是大族,婚嫁向来追逐权势,如商贾逐利。作配人主,难道不能令他们心动?”郗元问道。
郗明想了想,“可就算有人动心,也并非所有人都会选择将女儿送入宫中,何况,从姑必定会与择中的女公子和她的家人说明,他们未必会动摇。”
以公冶聪而今地位,嫁给他,不亚于入宫,有崔夫人在,不必舍近求远。
“我自有办法。”郗元卖了个关子,郗明愈发好奇。
郗明越想知道,郗元越是不说,她岔开话题道:“阿珠马上要三个月,该剃胎发了,百日那天,我还想试儿。”【2】
婴孩出生三月,剪去胎发。而试儿,则是民间习俗,将各类物品放在婴孩身边,让她去抓,据说抓到什么,就和她将来的命运息息相关。
听郗元想要试儿,郗明一愣,似是想到什么,笑了下,感慨道;“真金何须试,我观阿珠天庭饱满,有龙凤之姿,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郗元掩唇笑出声,“阿兄何时学了相面?”
“专为阿珠而学。”郗明振振有词道。
兄妹两人正有说有笑,公冶晏从尚书台归来。
“阿兄来了。”
郗明、郗元从坐席上站起,公冶晏与郗明见礼。
“阿兄。”
“子乐。”
郗元微微屈膝,“夫君。”公冶晏颔首,“夫人。”
三人分主宾落座,郗元与公冶晏并席,另取杯盏,为公冶晏盛茶。
他举杯,示意郗明,“兄长,请。”
郗元正欲为二人添茶,却发现他们杯盏中都尚满,方才不过轻抿一口,举起的铜勺又放下,“可是我烹得不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嗯?阿兄?”
郗明举杯,一饮而尽,“非也,只是刚才有些烫。”
“哦,我还以为是兄长只顾着和我说话,面前的茶放凉了,故而不饮,原来还尚热。”
郗元又看向公冶晏,“我记得夫君不爱茶,不如为你换成热酒?”
“不必。”公冶晏端杯,“夫人烹的茶,甚好。”
漆几上两盏空杯,郗元一一为二人添茶。
“方才在廊下,便听夫人笑声悦耳,许久不见夫人如此开怀,可见次兄与夫人兄妹情深。”
郗元微微一笑,“不过是几句玩笑话。”
“哦?”公冶晏显然来了兴趣。
郗明一本正经道:“什么玩笑话,我说的都是真话,若是不信,你我拭目以待,看阿珠将来,是否真如我所言,大有作为,贵不可言。”
公冶晏微微挑眉,“原来夫人为阿珠开怀,莫说是夫人,这话听起来...确实悦耳。”他看向身侧郗元,眼中满是笃定,郗元也点头。
郗明急了,“阿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我们并未不信阿兄。”郗元立刻安抚道,“只是....”
她顿了下,才继续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稚子抱金过闹市,路人多盗匪。阿珠还小,阿兄一番言论于她,或成禁锢。所以,今日这番话,阿兄同夫妻二人说说便罢,万不可对他人语。”
郗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垂首道:“好。”
见氛围微微有些凝滞,公冶晏略一思索,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阿珠三月剪发试儿,我准备广邀宾客,阿兄可不要再入山修行了,暂留凡尘,就权当陪你那无知小侄玩乐一番。”
“那是自然。”郗明肯定道:“我兄弟姊妹几人,唯有伯黎,诞育阿珠,我这个做舅父的,自然会为她备上一份大礼。”
阿珠满月,和择定为阿称剪发的吉日相撞,长幼有序,公冶晏主动退步,阿珠的满月便并未大办。
后来公冶晏提出分家无果,公冶聪应允叔母之请再立夫人,兄弟二人和好如初,为了不让兄弟生隙,他主动提出,为阿珠剪发试儿办一场宴会,公冶晏也不推辞。
他每日早早从公署归家,陪郗元一道,为宴会做准备,大到敲定名单、宴会流程,小到阿珠要戴的长命缕,他都要一一过目。
见公冶晏这么在意阿珠,郗元一时也有些恍惚,她望着用珠链逗弄怀中婴孩的青年,圆润的珍珠在烛火下散发出莹润光芒,合浦明珠,千金难市,却被当做逗弄婴孩的玩物。
珍珠在烛火下的光点吸引婴孩的注意力,她张着两只手,便想要抓住垂在面前的明珠,公冶晏眼中含笑,轻轻晃动悬珠的彩绳。
五彩绳做长命缕,祈求孩子健康长大,长命百岁,五彩绳悬明珠,寄托父母对孩子的舐犊之情。
父母。
想起父母,郗元的眼前逐渐模糊,她也曾感受过人伦温情,后来这一切全离她远去。阿母、阿父、大父.....
一滴泪砸在手背,郗元立刻清醒过来,背过身去,以袖拭泪,公冶晏觉察郗元异状,收了五彩绳,询问道:“怎么了?”
郗元摇头,“无碍,只是想起了阿父阿母。”
提起父母,公冶晏的眸子一时也暗淡。
室内陡然寂静下来,但闻摇篮婴孩咿呀之语。
公冶晏深吸口气,安慰郗元道:“夫人,逝者已矣,你我都不要太过悲痛。”
借着相互露出一丝弱点的契机,郗元趁势问道:“夫君不介意阿珠是个女郎吗?”
公冶晏黑色的眼眸抬起,望向郗元,似乎是早预料到对方会这么问,他只是轻叹口气,视线又垂下。
“我为阿珠大动干戈,不仅仅是为了阿珠,也是为了夫人你。”
郗元有些愕然,“为了我?”
“我知夫人你素日谨慎多思,此番产女,必定心生忧虑。生男生女,乃是天命,非夫人所能更改,无论公子女郎,都是我与夫人血脉,只是世道如此,重视男儿,轻视女郎。我不好开口劝慰夫人,只能寄希望于,夫人见我舐犊之情,能暂宽忧心。”
一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郗元望着眼前青年,一时分不清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公冶晏抬眸,望向郗元的视线诚恳。
那种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在胸中汹涌,她凝视公冶晏漆黑的眼睛,一直到理智恢复,心中波澜不惊,只剩下警惕与小心翼翼的揣测。
郗元别过头,起身往阿珠摇篮方向而去。
宴会当日,大将军府宾客云集,香车宝马,沿街排开,大将军府前身是太傅府,乃先帝敕命建造,表彰公冶太傅忠心。先帝驾崩后,大将军也下令扩建太傅府,名为供太傅颐养,实则排挤、架空。
西园便是因此而建,园内有奇山异石、曲水流觞,比之御园上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初春,天气尚冷,西园中却是生机盎然,鸟鱼翔泳,花卉罗植。
这是阿珠有,而阿称不曾有的殊遇,也是公冶聪为弥合兄弟手足之情,特意准备。
宾客男女分席,郗元与青阳娇接待女眷,遥遥见一素衣女子身影,不及青阳娇反应,郗元先她一步上前,“宁女郎。”
来人正是宁崇胞妹,故太尉之女,宁懿,年纪与郗元相仿。
宁懿还礼,“新城君。”【3】
往来宾客众多,宁懿与郗元相见后,她身后的少女主动上前,向郗元致礼,“新城君。”
郗元微微颔首一礼,“魏女郎。”
匆匆见礼,郗元的视线便从魏女郎转回宁懿,她热情邀请道:“我带宁女郎进去。”
魏女郎被晾在原地,一时有些尴尬,她不由埋怨身后才赶上来的一位中年妇人,“阿母,都怪你。”
那中年妇人蹙眉,喃喃道:“不该啊.....”
【1】婿伯就是丈夫的哥哥,这里女主在和自己的哥哥说话,所以需要区分一下。
【2】《礼记.内则》“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鬌”。试儿这个习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左传.昭公十三年》楚共王以玉璧试探五个儿子,以及对岸的仲谋,也干过类似的,这个时期有,但并非主流习俗。
【3】新城君是女主的爵位,下人和亲近的带家臣性质的人,一般会称呼她仲夫人,区别于青阳娇,外人的话还是称呼爵位得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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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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