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前的落雪被扫了个干净,不说灯火通明,却是一路都燃着烛火。
许阑珊坐在大殿上,端正而又乖巧,烛火映亮了半边的脸庞,将面部轮廓勾勒的恰恰好好,光晕染在皮肤旁边,涂上了一层光泽,整个人像是发着光的,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不是一个帝王,而像是一个神祗,从水墨画里面走了出来,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对比,出淤泥而不染不为外物所玷污在此刻仿佛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解释。
屋内罕见的点上了熏香,不同于安神,这熏香只有以往的侯府才有,而侯府已逝,便是千金难求,好不容易才托人寻道,也不曾想在这个时候用到。
而他没有穿皇帝的衣服,只穿了寻常的便装,头发梳的规整,茶已经沏好了,在辽阔的殿中,散发着悠悠的飘香,只等客人前来,与之一叙。
时间总是如此漫长,许阑珊已经在这个殿中坐了两个时辰,说不期待是假的,也正是因为期待,他今早上朝都有些心不在焉,懒散的坐在龙椅上,手指敲打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叶大人和李大人还是没能来上朝。
据说叶儒伤的很重,在衙门里的那一剑,击碎了左手的整个骨骼接口,被砍骨头尖刺进了血肉里,错了位。而腹部受了重伤,穿了肋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来,至少在寒冬,这种致命的伤怕是难熬。
至于李骥。
李骥上报,只说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像是被毒哑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阑珊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就算混乱,也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外说侯府遇害的一切。
因为他们被毒哑了。
他们没有办法向外说话,没有办法传达信息,只是奇怪,为何没有书信传达,留下了一纸文书,也总是好的,可是至今都未发现。
嗓子是否能治好,许阑珊不知道。陈仁的医术,许阑珊信得过,而陈仁,许阑珊也愿意信得过。
他察觉昨日左晨提到陈仁只不过是一次试探,至于实际上的拉拢问题,陈仁更有可能早期就已经与澹无诗先结为盟友,虽然不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可是情感深厚,总是骗不了人,何况陈仁是义气之人,心胸豁达,作为郎中,总是要看淡些生死,如此,便不易被利益所蒙蔽,或许人们都有自己的心事,还有不可揭露的过往,可是那并不是一个人坠入地狱的理由。
左晨也没有来。
许阑珊当然不意外。
他要是来了,许阑珊才意外呢。只不过国家的事情以及他的势力得尽快建立起来,这梁子可算是结了一个大的,若以后抗衡起来,这个仇,估计左晨都能扒他三层皮下来。
可今天还有一个人告病没有来。
澹无诗。
左右空空如也,澹无诗也告了病假。或许这可能才是许阑珊心不在焉的真正原因。
没了左晨在朝堂上时不时惊天动地语出惊人的荒唐话,连朝廷都变得安静了许多,大臣规规矩矩的上报,没过多久就散了朝。
许阑珊纠结着澹无诗为什么没有来,他并不希望澹无诗是真的告病了,毕竟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是没有人希望希冀白白落空一场的。
就在打更即将敲响,宫门也轰然的关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晨的几句
“别相信澹无诗。”
“想知道谁是杀害你娘家的凶手吗?”
“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一直萦绕在许阑珊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像一直不停的干扰着正常的丝路航线,误导他朝一个错误的方向去。
不是。许阑珊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会是的,不可能是澹无诗,今天澹无诗还要带着岑禹来见我呢,不会是他的。
可是这两句像是死皮赖脸的牛皮膏一样粘在了许阑珊的身上,竟然浑身不舒服了起来。
许阑珊忽然暴躁的有点想杀人,虽然他自己都被他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暴虐的情绪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这样呢?胸口好像忽然烧起了一股无名的大火,蔓延开来,灼烧了无尽的荒草,只剩下一片焦土,连带着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叩叩。”许阑珊连忙抬头。
可是大门并没有如期的被推开,而这个宫殿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像敲门。
又是再等了一会儿,等到都有一些心灰意冷,门终于被敲响。
接着是推门而进的声音。
澹无诗来了。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人,两个人都穿着黑衣服,一看就是翻墙进来的,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看不清面颊,被黑布捂上了。
许阑珊连忙站起身,
“快坐,不必行礼,不必拘束。”
澹无诗将他拉到前面,那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站起身,许阑珊一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可是下一刻,连面容都没来得及揭开的人,直挺挺的,倒在了他怀里,许阑珊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刚开始还以为是无比欣喜的拥抱,直到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一点反应也没有,拥住了那个人的背部。
许阑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直到凝固,再到惊诧,后背是一片滑腻腻的,甚至还有一些颗粒感。
不像是外面的落雪,而闯入鼻尖的,是一股无比浓重的血腥气味。
瞳孔被无限放大,许阑珊一下子忘记了呼吸,而趴在他身上的人往旁边直直的倒了下去。
插在他背上的是一把匕首,无比华丽。
而上面雕刻的花纹一眼就能认出它的主人是谁,许阑珊毫无表情的看向了始作俑者。
进入殿宇是不可以带兵器的,可是这个人是翻墙进来的,没有经过正规的检查,自然是可以带。
许阑珊来不及分辨对面那人的表情,他只觉得笑不出来,明明一切发生的都又荒诞又可笑,一瞬间的生死好像都被置之于世外,许阑珊真的生气了。
其实澹无诗也很空白,这把匕首明明之前进入左府的时候丢了,明明现在应该在左晨的手上,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插进了岑禹的心脏。
而他非常确定的是,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的兵器,他的衣服里甚至没有这把匕首的刀鞘。
什么时候插进去的呢?
是刚刚。
他把人往前推的那一瞬间。可是许阑珊的状态,好像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了。许阑珊的状态非常的不对劲,他的眼里面居然有血丝,大片的血丝,而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澹无诗先跪下了。他本来就比许阑珊要高出许多,在跪下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都往许阑珊那一边送,居然是随着许阑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白玉似的指尖越掐越用力,陷进了皮肉里,竟然是用力到了印出了血痕,到呼吸困难,整个人随着用力的方向往后仰去。
“澹无诗,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许阑珊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字来。阴狠又毒辣,仿佛换了一个人,从灵魂深处隐隐迸发出颤栗的疯狂,似笑非笑的嘴唇微启。
澹无诗没有任何的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有一些仓皇掐着自己脖子的人,然后伸出手,去抱住他。
一只手缓缓的扣住了吸收的腕骨,轻轻的向后拉,却是一点都拉不动,而另一只手勾勒着眼前人的腰线,也是轻轻的往前拉,而他发现,许阑珊在抖。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是吗?你说话啊!”一声破音的怒吼,许阑珊没有哭,可是眼周有一圈红色,很浅很浅。
这倒不是伤心伤的,而是生气,气的。
澹无诗最先发现不对劲。
许阑珊的情绪像是火山突然爆发了出来,所有压抑和负面情绪在一瞬间喷发,牢牢控制住了自己原本应有的理智。
而他的体内居然也开始躁动,摧残着已经窒息到岌岌可危的理智。
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原始的**,正在催促着他,扼杀掉面前的这个人,然后就不再痛苦,四周的血液仿佛也在燃烧,想和眼前的人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然后两个人一起来一场盛大的死亡盛宴,交融在一起,恶毒又不假思索。
这好像才是许阑珊真正的一面,哪怕只是零碎一角。
澹无诗松松垮垮的手忽然握紧,狠狠的按住了薄薄的腰肢,狠狠的把他拉近,可是就在眼前的人脱力倒在他身上,澹无诗被他扑倒在地,他的头偏转了一点角度,只是依稀蹭到了脸颊。
“对不起。”澹无诗也同样在许阑珊的耳边喘息着。
“我食言了。”脖子上的手被松开了,许阑珊毫不心软的直接一拳打在了澹无诗的胸口上,撞出闷闷的一声响。
许阑珊眼底是有些看不清楚的陌生情绪,还有一种与世隔离之外的冷漠和淡泊。
“你最好是给我解释清楚,澹无诗。”
许阑珊爬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残存的理智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吞噬,精神和体力都太过于消耗,以至于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的朝岑禹的尸体走去。
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呼吸。
匕首正正的直中心脏,倒是刻的没有多深,许阑珊随手一拔,便把那把匕首抽了出来,拿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却哐啷的一声丢在了地上。
他显的很冷静。
冷静到了极致。
“你带他来皇宫,多少个人知道?”许阑珊丝毫不带情绪的问。
“我们两个,还有岑禹。”
“没有第三者?”
“或许有。”澹无诗回答。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刚刚被死死被许阑珊拽着掐着脖子足足有好几分钟,无比用力,而他根本就没有挣脱挣扎,到现在脖子上是青紫的痕迹,在湛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连带着嗓音也沙哑起来。
“那不就是有第三者知道了吗?”许阑珊嗤笑道。“所以你上午是干嘛去了,通风报信去了?”
澹无诗竟然是被怼的一时语塞。
“没有。”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个要怎么处理?明早上就要在这里上朝,不如让大家都看看这个人的尸体,你觉得呢?”
“我会处理好。”澹无诗说。
“你会处理好?”许阑珊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跟衙门说,你会处理好吧。”
不再等澹无诗开口,许阑珊便放声喊了一声:“有刺客!”
澹无诗望着被一具尸体而相隔开的两个人,对面是许阑珊有一些摇晃而又孤寂的背影,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空落落的,一眼望不到底,投进去什么好像都会被无限的吞噬。
踢踏的脚步声从门外杂乱的响起,“护驾!!!”有人高喊,重重的推开了殿内的大门。
而殿内的地板上,是一具已经有一些干涸了的尸体,还有一个站在桌案旁边,宽肩窄腰,双手垂下,一把匕首握在皇上的手里,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流淌着鲜血,还有一块粘在刀锋上,没有抹干净的血肉。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为首的将领跪在许阑珊面前,双手握拳。
许阑珊半侧过头,“处理掉。”
声音像冰渣子一样冷,转身就头也不回的迈出了殿堂。
士兵在身后,拖拉着尸体,摩擦着地板发出声响,跨越门槛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许阑珊一脚踏进了阴影里。
不曾回头。
可是他还是心软了,澹无诗被他放走了。左晨的那一句话的预言,好像成了真,从开朝到现在,他没有再可以信任的人了,哪怕只有一点。
或许跌跌撞撞闯出一片夜路,遍体鳞伤,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许阑珊终究是抱着头,靠在了墙角,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热水袋,冷冰冰的,掷在了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脚。
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不一定非要喊士兵来,他断绝了所有可以支援他的后路,将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地带,把视频喊来,就意味着以后有人要监视他了,时时刻刻的,也就意味着澹无诗再也无法进入他的殿宇。
而两个人之间,隔上了一堵厚厚的人墙,还有一座高高的宫墙,而宫墙外,红杏还没有开放,落叶正枯萎,被大雨揉进了泥土里。
左府。
香烟缭绕,明明已经过了打更时间挺久,可是人和皇宫一样,点着蜡烛。
而这一座而这一座像是巨兽的喉口的府邸,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穿着夜巡士兵的衣服的人有一些慌忙跑进,跪在了地上。
“成功了吗?”
“成功了。差一点就暴露了。”
“无妨,总算是灭了这个搅屎棍的口。”座上那人转过身来,戴着面具。从身形来看,他手上并没有佛珠,这个人不是左晨,可是却出现在了左晨的府上,站在了还在悉心念佛的丞相旁边。
“也是多亏了岑禹这个从来不让人省心的二愣子,竟然在士兵夜巡的时候撞上刀口,还杀了两个小喽啰,深夜去拜访冤魂聚集的侯府,这才让我们抓住了踪迹。”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戴着面具的人心情很不错,甚至丢下去了一袋银钱。
“看好你的皇帝,别再让他遇到刺杀了,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
那将士拿着银钱便退了下去,喜滋滋的掂量了会,塞进了兜里。可走了没多久,胸腔电影有些不舒服,是放银钱的地方。
宽窄巷子里,一块石头忽然绊住了脚步,这个士兵摔到了地上,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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