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明市的春山县是个节奏缓慢的地方,晚八点,喧嚣散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安静下来。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味道,沈瑜拎着伞走进门卫室,将用宣传单包裹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早上在凉亭那边捡到的,在业主群发了消息,一直没人认领……”
老杨打开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里面是一本书,半指厚,封面是色彩浓郁的黑与白,线条驳杂,像是鬼画符。他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拨动,厚厚的书页像是粘连住,根本拨动不开。
老杨挑了下眉毛。
沈瑜说:“捡到的时候就是这样,我本来想看看扉页有没有名字,见翻不开,担心损坏了,只能放您这儿来。”
老杨翻来覆去看了会儿,点点头,“明天在告示栏贴个失物招领。”
他说完,小声嘟囔了句:“也许是不要的……”
书封看着很新,但都翻不开了,想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沈瑜昨夜着了凉,今早开始太阳穴一直在突突地跳,吃了药也没见好转,加上今天一直在听叔伯婶婶们吵架,说到刚离世的老人,连带着她也情绪低落,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已经很疲惫,等她强撑着把失物交接给老杨后,已经没有余力跟他闲聊了。
老杨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前段时间沈瑜奶奶去世了,老人留下来一部分财产,因着这,老人一埋家里便闹了起来,春山县小,这事儿闹得很多人都知道,老杨也知道,他只当她是为此烦心。
“要我说,你大可不必跟他们争,反正你奶奶的后事已经处理完,你干脆回市里去算了。”老杨忍不住道。
沈瑜大学毕业便一直在市里工作,还是这两年沈奶奶生了病,她才辞职回家照顾,她父母去世得早,跟两边亲戚都不亲,奶奶一走,这小小的春山县也没有了牵挂。
老杨跟沈奶奶有些渊源,沈瑜小的时候也常跟奶奶去他家串门,搁别人还会担心说这话不合适,他则没有这个困扰,他清楚沈家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只担心她孤身一个吃了亏。
沈瑜打起精神道了谢,说:“劳您挂心,我跟叔伯们签了协议,我只要乡下老屋,其它的等他们自己商量着分。”
沈奶奶是个乡下姑娘,与沈爷爷青梅竹马,沈爷爷是个有志气的,并不愿意一辈子待在乡间,他常年在外,五个子女及一双老人全靠沈奶奶操劳,等她费心费力养大儿女送走老人,沈爷爷也因病去世,还没等她从打击中回过神,去外地出差的二儿子夫妻又出了意外。
那时候沈奶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强撑着赶到县里来,刚见到小小的沈瑜便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儿女们在吵架,吵什么?吵谁来养她,吵谁管沈瑜。
“不行!妈不能跟我!小昭要高考了,我哪有时间来照顾妈!更何况沈瑜才五岁!我们养小昭一个已经很大压力了!哪里能再养一个!”
“我们也不好过!我家里两个小的!春兰的爸妈身体也不好!当时结婚就说好了的,她的爸妈我们管,咱爸妈你们来养的!”
“那我就好过了吗?陈斌昨天还在跟我闹离婚!更何况,我可是外嫁女!”
……
沈奶奶睁开浑浊的眼,她想不明白,曾经贴心听话的儿女怎么长大就成了这样,她不明白自己一辈子操劳到底为了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子女一个也靠不住了。
“我不用你们养!”
沈奶奶爬起来,纵使头晕眼花,说的话也斩钉截铁,“小瑜我来养!老二虽然走了,但他还有积蓄,小瑜我能养大!”
老四沈韵秋张嘴就想问‘多少积蓄?’,但她并没有真的问出口,老二他们是知道的,花钱大手大脚,沈瑜跟她妈想要啥他都买,就算有积蓄,估计也不多,他们不愿意养沈瑜已经很惹人话柄,总不能被人说惦记死去亲二弟/哥的积蓄。
沈奶奶搬到县里来,一住就是二十几年,乡下的老屋久不住人蛛网遍布,土路两边长满了荒草,曾来来回回走出来的脚印也已被岁月覆盖,再也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回去干什么呢?
老杨叹气:“乡下都没有多少人了。”
沈瑜说:“这些年没怎么回家陪奶奶,现在我又没有工作分心,正好在老屋住一段时间,陪陪她。”
沈奶奶埋在乡下,跟沈爷爷一起,那是个很好的地方,依山傍水,还能远远看见老屋的院子。
“那可要好好修整一下,老房子现在应该住不了人。”
沈瑜应是,随后告别老杨回家。
春花苑是个老小区,小区里住的多是老人,住沈瑜家旁边的是一位刚退休的老教授,正逢假期,教授的女儿带儿女回来探望,小孩活泼,稚嫩的笑声隔着门也能清楚听到。
沈瑜站在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僵硬的脸上忍不住牵起一缕笑意,门口感应灯亮了又灭,沈瑜打开门,将堵在门口的纸箱一个个推开,艰难地穿行过去坐到沙发上。
沙发上放着沈奶奶织的毛衣,已经织完了一边袖子,沈瑜拿起来蹭了蹭,抱着仰倒在沙发上,她很累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收拾自己,她紧了紧手臂,抱着毛衣睡了过去。
沈瑜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协议一签,再也没有了没完没了打来的电话,也许是睡够了,她感觉好了很多,她收拾干净自己后又煮了碗面填肚,趁着精神,便打算将混乱的家收拾收拾。
因多出来的大笔遗产,她的家已经被翻了好几遍,二十几年累积出来的东西很多,要一一归整可能需要她弄很久,没事,她正好有很多时间。
沈瑜将沙发旁的纸箱挪开,地上掉了本相册,她弯腰去捡,刚要起身,便看见沙发下阴影处露出一点黑色的轮廓。
那是什么?
沈瑜想着,把相册放到了茶几上,她拿过手机,打开手电筒,弯腰朝沙发下看去,这一看 ,便愣住了。
那是个很眼熟的东西,她曾在昨晚交到老杨手上,手电筒的光对着书封,黑与白的线条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有了生命力一般涌动,沈瑜头昏眼花地把它拽出来,刚直起来一点,又噗通摔倒在地上。
好在地上铺了地毯,沈瑜并没有摔痛,她缓了会儿,找出老杨的手机号拨出去。
老杨接地很快,“沈瑜啊,有什么事吗?”
沈瑜:“杨叔,昨天我给您那书找到失主了吗?”
“啥书?”老杨半点都记不得,“你什么时候给我的?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我想不起来了……”
沈瑜盯着面前那书,驳杂的线条依旧,泛着浓浓的不祥气息,她的后背有些发凉,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强笑着说:“那可能是我这两天忙记错了,您忙。”
挂了电话,沈瑜找出一个购物袋将书放了进去,她爬到楼顶,寻摸了半天,将书塞到了楼顶角落,那里有楼下邻居堆放的杂物,不多,但也足够短时间藏一藏了。
放好了书她很快下楼,继续整理房间,有了杂事的干扰,她很快忘记了那本书,直到晚上入睡前她才又想起来。沈瑜没有去楼顶,她将能看见的角落挨个瞧了一遍,瞧完了才放心入睡。
很显然她放心早了。
第二天沈瑜醒的很早,或许是满足了睡眠,她的作息开始恢复稳定,七点十分,她下楼走了一圈,在门口早餐店买了早餐回来,吃完了又继续收拾。
客厅的东西基本都理清楚了,除了被搬动的大件家具,最杂的是她从小到大用过的书,沈瑜挨个放回书柜,最后将书柜推回原位。
书柜挨着她的房间门,她推好后转身,正正好看见遗留在地上的书,黑白的配色,线条驳杂。
沈瑜看了一会儿,打开门直奔楼顶,楼顶杂物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她小心推开,露出里面的购物袋,购物袋扁扁一层,里面什么也没有。
它是什么呢?
下楼的时候沈瑜走得很慢,一边走她一边在思考,她的生活从来简单,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最重大的变故是两次亲人的离去。她幼时曾相信过神灵,相信这世上有活人看不见的存在,她曾在夜晚小声呼唤去世的爸爸妈妈,幻想他们会给予她回应,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已在一次次失望中彻底消失。
是什么呢?
沈瑜并不知道,但她从来没觉得那会是她刚离去的亲人,她清醒地知道,她温柔的奶奶并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找上她,实际的她是个相当无趣的人,连作弄都是没有必要的。
想不清楚,但并不妨碍沈瑜找到另外一个处理的办法,她用手机下了单,将书寄去她市里的住址,她想看看,它还会不会回来。
又是一天清晨,沈瑜醒来,她有种莫名的预感,于是她顺从了这种预感,她连鞋都没有穿,光脚踩在地板上弯腰往下看。
清晨的阳光温柔,穿透薄薄的白纱落在地板上,洒下一地碎影,黑白线条的书安静地躺在床底下,驳杂的线条交错涌动,最后定格为一个扭曲的笑脸。
【早上好】
【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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