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到底傻没傻掉，沈瑜最终还是没有下定论。
一到家，黑团团就钻进了书里，直到第二天，他才慢悠悠地从书里爬起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了沈瑜身后。
沈瑜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也跟着走来走去，沈瑜下楼散步，他从地上跳起来，爬到了沈瑜肩膀上，沈瑜偏头看，小小的黑团团支着两条黑黑的手，轻轻地扒着她的耳朵。
他说着她不懂的话，声音又细又小，沈瑜不懂，他也没什么反应，只将黑乎乎的脑袋靠过去，轻轻蹭一蹭她的脸颊。
沈瑜只转了一圈就回来了，清晨的阳光热烈，她搬了桌子去阳台，用棉布给他叠了个垫子，她把他放在垫子上，趴在桌子边盯着他瞧。
黑团团伸伸手，又伸伸脚，伸完过后，他扬起脑袋张大了黑乎乎的嘴，像是打了一个哈欠，打完哈欠，他蜷缩着趴在垫子上，像是睡着了。
他多数时候都在‘睡’，有时候是在书里，更多的是在沈瑜的肩膀上，黑团团一只手捏着她的衣领，一只手搭在腿上，随着她的呼吸，在她的肩膀上摇摇晃晃。
沈瑜试图跟他说话，但效果不佳，他只会在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偏过脑袋来看，并张嘴迸出几个沈瑜听不懂的音调，她要是说其它的，他就没有反应了。
这似乎令人沮丧，但沈瑜完全没有，他只是顶着黑乎乎的样子，连交流都不必，沈瑜那自奶奶重病便一直漂浮着的心，已经像找到湖岸停泊的小船，安心又安稳了。
七月中，沈瑜决定跑一趟邻县。
蕊蕊说，她的希希姐姐住在邻县杨村，门外有一棵杨树的地方，她说得模糊，沈瑜原本也以为要花很多的时间去问，却没想到，她只提了一句，已经得到了答案。
“希希姐姐是谁？”
“希希姐姐就是希希姐姐呀！”
希希姐姐，在蕊蕊眼中无限好，在村里人眼中，却是实打实的怪人。
“你找程希啊？你找她做什么？我跟你说，你可离她远点！”
背着小孩的大姐拉了沈瑜一下，犹犹豫豫地问：“你是她什么人啊？”
黑团团在沈瑜肩膀上爬上爬下，把她的手臂当成了滑梯，她轻轻抬手托了一下，笑着回答：“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是有人托我给她带东西，所以才来找她。”
大姐说：“我就知道！她家都死绝了，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亲戚早就不理她了，哪怕她现在快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找她的。”
“带东西？带什么东西啊？都没人理她，谁会给她捎东西呢？”
大姐仔细地盯着沈瑜看，她背着包，包里装满了东西，撑得拉链都鼓起来，像是送东西的样子，她只嘀咕一句，也无意去刨根究底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嘀咕完了，也就算了。
沈瑜问：“她家在哪？您能给我带下路么？”
大姐伸手指，在远离村子房屋聚集的地方，遥远的山坡上，孤零零立着一座草房，草房边还有一棵树，她指了一下，快速把手收回来，小声说：“你送完了就赶紧走，没人敢靠近她的！”
有在旁边听了许久的大叔吸了口烟，皱着眉头说：“杨小英，你别乱说了，程希人是怪了点，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没有做不好的事？！”
旁边一个阿婆差点跳起来，她挥舞着手臂，怀里安静睡觉的小孩被惊动，小声地哭起来，她收回手拍了拍，轻声地哄，等小孩止住哭声继续睡，她压着嗓子说：“因为她，老李家的儿子早死了！就是因为说了她一句闲话！因为她，杨三哥从坡上摔下去，两条腿都没了！连死都死得不安心！”
阿婆咬牙，沧桑的脸上露出愤恨，“我老婆子不怕，敢在这里住！要不是她后来安生了，不再作妖了，村里早就没人了！”
“个老不死的妖怪！”
阿婆冲山坡那边吐唾沫，背着小孩的大姐连忙往后躲，安静旁听的其他人纷纷开口，让阿婆安静点。
“您别说了！当心被她听到，晚上来害您怎么办？”
“怕什么！闲话还说得少吗？”
“就是就是……”
“程希邪着呢！八十的人了，我有一次看到她的脸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家那口子说我眼花了，我眼神好着呢！哪里是眼花，那程希定是个怪物！”
“说不定是撞了邪……”
“说不定是养了小鬼……”
“她小时候多穷，突然就有钱了……她也不去城里住，就住在那破屋，时不时地还在大半夜去后山转……”
“我有一天还看见了她身上有鬼火……哎哟！绿幽幽的，可吓人了！”
有人说：“你不要去送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们都不去那边山的！”
沈瑜摇头，“那不行，我答应了别人的。”
她坚持要去，就没人拦她了，指路的大姐说了句‘早点下来’，就背着小孩回去了。
通往山坡的只有一条小路，靠近村子这边的地方，因有人走还算好过，等到靠近山坡那边，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沈瑜把黑团团放进了胸口口袋里，摸了摸他伸出来的小脑袋，拽着长长的草叶往上爬。
草房在半山腰，不大，看着只有两间房的样子，房子两侧还有两间小屋，屋外不见人，房子的门关着，她刚一靠近，就有什么冲了出来。
沈瑜眼前一花，等她看清，安安静静在她胸口口袋待着的黑团团已经窜了出去，冲过来的灵被他踩在小小的脚下面，张着满是尖锐牙齿的嘴胡乱嘶吼。
门开了，有人着急地爬出来，“平安！不要伤害平安！求你，不要伤害他！”
“程希？”
爬动的人停住，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过来，看到站在那里年轻的女人，程希慌乱地坐起来，胡乱地拍打身上的灰尘。
沈瑜走过去扶她起来，黑团团抬头看看，从灵的身上跳起，蹦到了沈瑜肩膀上，那个灵没有了压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在她们身上察觉到危险，于是收敛起了尖锐的牙齿，牙齿一收，他那凶恶的模样也变得斯文清秀。
隔得很远的地方还有人在朝这边看，平安过来要抱程希，沈瑜没有让，她不清楚现在的景象在村里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如果很奇怪，那一定会吓坏他们。
沈瑜把程希扶进去，房间里很黑，散发着奇怪的潮湿味道，一进去，沈瑜便把程希放开了，任平安把她抱走。
沈瑜把门大打开，有光透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亮，沈瑜在门后面找到一根凳子，她把凳子搬去门口，坐下开始翻背包。
关于程希，沈瑜并没有从蕊蕊口中打听到更多，她以为的‘希希姐姐’是个年轻女性，却忽略了蕊蕊的年纪，她从来不叫她‘小瑜姐姐’，对于程希，却是一口一个‘姐姐’。
上门做客，是要带礼物的，蕊蕊说她的希希姐姐生病了，不能去其他地方，于是她带了吃的和穿的，还有些常见的药品。
“不好意思，衣服可能不太合适，我带了糕点，这个你能吃……蕊蕊说你不能出门，不知道你还需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送来。”
“蕊蕊？”
程希一愣，她看了在沈瑜肩膀上蹦来蹦去的黑团团一眼，哑着嗓子问：“蕊蕊回去了？是你帮的忙？”
沈瑜说：“她去陪爸爸妈妈了。”
平安端来两杯水，放到了宽宽的门槛上，他警惕地扫了黑团团一眼，回到了程希身边。
“太好了……”
程希笑起来，苍老的脸上露出温柔，她看向平安，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一直不太放心，这下好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程希让平安把沈瑜带来的东西收起来，等他一走，她便朝沈瑜招手。
“你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沈瑜搬着凳子坐过去，她的手碰到程希坐着的沙发，触感一片黏腻，她收回手，轻轻的搓了搓，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中飘荡着的潮湿味道越来越重，像是要把人溺毙。
程希没有发现她的动作，她这个年纪，五感已不敏锐，她局促地揣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
“我本想跟你说说话，可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很开心你来看我，从没有人来看我……”
这话很令人心酸，但程希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她摸摸自己满是皱纹的脸，突然说：“你的灵没有神智，你可以离开他。”
悠闲在沈瑜肩膀上坐着的黑团团炸了毛，围绕在他身边的黑雾像是有了意识一样，随着呼吸一炸又一炸，他蹦到沈瑜头上，冲着程希龇牙咧嘴，平安从房间里窜出来，将程希挡在身后，也朝黑团团龇牙咧嘴。
程希拉了拉平安，于是平安收起牙齿，站去程希身后，他一会儿盯着黑团团，一会儿又去看程希，盯着黑团团的时候很凶恶，看程希的时候，又显得很温柔，哪怕她并不年轻了。
沈瑜把在她头顶蹦跶的黑团团抱了下来，她摸摸他黑雾炸起的头顶，问程希：“你的灵，没有神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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