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春花苑一如往昔,早八点,沈瑜提着早餐走进凉亭里。
“咦,最近倒是经常碰见你啊。”
刘阿姨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按灭,她笑着拉住沈瑜,小声问:“你有男朋友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家那口子有一侄儿……”
沈瑜脸一僵,视线游移着将整个凉亭扫了一遍,她没有什么发现,于是打起精神应对热情的刘阿姨,好一会儿后她才提着早餐走出了凉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五月,路两边铺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经昨夜一场骤雨,地面落满了花瓣与枝叶。
沈瑜走得很慢,一边走,她一边伸着脖子往路两边茂盛的树丛里探,早晨的小区里人总是很多,有悠闲的老人,也有早起上班的年轻人,她小心维持着正常的样子,不让自己显得猥琐怪异,但明显效果不佳,连着几天下来,总会在不注意的时候得来两句疑惑的询问。
“小沈,你掉什么东西了吗?”
“咦,里面有什么啊?”
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沈瑜停下张望,失望地回了家,她将冷透的早餐放进微波炉加热,食不知味地吞咽下肚,歇了一会儿后,又举着手机将家里的角角落落照了个遍。
这是她每天的日常,她幻想着在某一个清晨,在她走进凉亭的时候,或者是在路边张望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她举着手机弯下腰往沙发下、床底下看的时候,她幻想着在某一个她怀抱希望的时刻,感应到她想念的存在,能给予她回应。
没有,并没有回应。
灰尘在灯光里飘荡,家里安静得令人心慌,在失落感将沈瑜包围的每一个时刻,她总忍不住反复自我怀疑。
记忆是会骗人的,也许她在自己骗自己。
她忍不住那么想,又舍不得将微弱的希望真的丢弃,为了摆脱越来越重的失落感,她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别的地方去。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乡下老屋已经快要完工了,她想象着自己想要的模样,频繁奔波在每一个热闹的市场。
春山县是个小地方,她待得久了,认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小地方总是那样,一个人就能连起一大片关系网,不知道哪个人偶尔闲谈提了一嘴,便有那有心人辗转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沈瑜在春山县长大,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春山县读,她的朋友不多,等到上了大学,更是全部断了联系,断联归断联,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是说起名字便能想起脸来的。
周清是沈瑜小学时候的同桌,沈瑜记忆中的她,是个有着长长头发、浅浅笑容的温柔女孩,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傍晚,那时候晚霞满天。
“喂,是沈瑜吗?”
周清说,小学时候的同学好些都回来了,听说她在家,约她聚一聚。
沈瑜下意识拒绝,她是个孤僻的性子,并不热衷此类聚会。
听她拒绝,周清似乎并不意外,她笑着说:“记得小时候你就不喜欢跟我们一起玩,你最爱跟你的好朋友一起玩,每次放学你都是跑得最快的,我们想追也追不上。”
沈瑜愣了一下,“这样吗……”
记忆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给你轻轻的一个撞击,沈瑜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那应该是某一天的放学,小小的她蹦跳着往教室外跑。
她每天一放学都在往家跑,今天跑得尤其地快,她抱着书包,书包里放着一个千纸鹤,那是她折了很久才折出来的,有点丑,但她想送给她的好朋友,于是她迫不及待地往家跑。
周清在后面喊她,问她去不去玩滑梯,有很多人在看着她,似乎在渴望她同意,但小小的她并没有在意,她边跑边挥手,很快消失在转角后面。
沈瑜拒绝,周清便很快挂了电话,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沈瑜很快便忘在脑后。
五月末的一天,沈瑜去隔壁小区取快递,快递是市里的朋友寄来的,她记错了地址,不小心寄去了隔壁。
沈瑜出门的时候天便有点黑了,她本想着快去快回,没想到找东西耽搁了,等她顺利拿到东西,天已经彻底黑透。
这个时候已经快八点了,路边商铺很多都已关了门,路上人很少,黑漆漆的天幕下,只几盏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春花苑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公园入口路灯坏了,一入夜便黑漆漆的,沈瑜走过公园入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她看见黑黑的树丛边站了一个黑影,她一看过去,黑影便朝她扑了过来。
沈瑜皱了皱眉毛,她抬脚想踹,没想到那个黑影先叫了起来,他往后倒下去,拉长了声音呻.吟。
“沈、沈瑜,是、是我呀……”
沈瑜掏出手机照过去,那是个壮实的男人,她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认出他是谁来。
男人捂着脑袋叫唤,红色的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他应该喝了酒,沈瑜闻到了很浓的酒味,他叫唤着让她打电话,送他去医院。
沈瑜踢了他一脚,拿着手机到处照,她的心在乱跳,那似乎是某种预感,她也很快证实了那种预感。
男人还在叫,但沈瑜已经听不到了,她看到男人脑袋前方,黑色的路面上,躺着一个熟悉的东西,那东西有着黑白的配色,扭曲驳杂的线条。
乱跳的心脏渐渐恢复平稳,沈瑜盯着它,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点突兀,男人叫唤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声音也变得阴沉,“沈瑜,你笑我?你觉得我好笑?你……”
沈瑜懒得听他废话,还有力气骂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她走过去捡起书,小心地拂去沾染的灰尘,书的一角沾了血,看着很碍眼,沈瑜左看右看,弯腰将血擦在了男人衣服上,擦完了还不满意,又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完了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男人在后面吱哇乱叫。
她越走越远,男人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了,沈瑜走到门卫室往里看,见老杨在里面,便进去跟他说了。
“我担心他还在里面,平日里经过的人不少,男人倒没什么,女孩子总归要胆小一点,万一碰到了……”
老杨一脸严肃,“这事你不用担心,我马上进去看一看,要是走了就算了,要是还在,我一定抓住他!还有那路灯,我去联系人来换。”
沈瑜点头,想了想不放心,又说:“您找两个人一起,他年轻,力气应该不小,您可要悠着点,别跟他硬碰硬。”
老杨表情更严肃了,他抬手指指沈瑜,骂道:“我可没老!想当年我也是一员猛将!哪里会怕一个小鬼头!”
沈瑜连忙说:“那是!您勇猛不减当年!”
老杨憋了憋,没憋住,咧嘴便笑了。
事情解决了,沈瑜便放下了心,虽然那人像是冲她来的样子,有老杨注意着,也不用担心牵连别人。
她匆匆忙忙回了家,顾不上去拆朋友寄来的东西,先忙着将书小心地擦了两遍。
书安安静静地,没有跑出来她熟悉的黑团团,她坐在灯下小心地将书翻开,书页没有再粘连起来,它变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瑜曾问:珩珩,你会变身吗?血糊糊的好可怕诶!
她小人稚语,说话无心,他听了进去,于是将陈旧可怕的书封变成崭新的样子,她说黑白的好,于是黑与白交织成了新模样。
记忆中的书是什么样子?
它有着被血浸泡出来的红,它写满了晦涩难懂的故事,它留下奇怪的咒语,它表露着不详。
自从它变了模样,沈瑜就再也没有见过它原本的样子,她年纪小小的时候看不懂,等她认识的字多了,晦涩难懂的故事也变成了童话故事。
王珩说:小孩子不要看奇怪的故事。
于是许多个寂静的夜里,小小的沈瑜趴在枕头上,眼睛亮亮地盯着书的方向,那个时候,黑雾凝聚的黑团团总是站在书页上,小声地、严肃地把一个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讲给她听。
沈瑜的成长时期并不寂寞,哪怕总有人用可怜的眼神看她,哪怕总有人说她是个累赘,她也并不难过寂寞,她的好朋友太好了,他驱走了她所有伤心难过。
可是呀可是,人生总有坎坷,她弄丢了她那么好的好朋友,遗忘了曾体会过的快乐,也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反复被迟来的遗憾与苦痛折磨。
沈瑜一页页翻过,翻到最后又轻轻合上,她将书放到枕头边,那是它曾经待的地方,她忍不住微笑,于是连梦也变得香甜。
一夜之间,沈瑜重新找到了方向,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去看懂书上的故事,又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反复琢磨。
王珩曾说,他的身体遗落四方,沈瑜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地方。
滦州,临海之地。
沈瑜没有犹豫,她收拾好行李箱,当晚便驱车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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