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不能实现沈瑜的愿望。
因为戛然而止的召唤，天空之上凝聚出的黑雾最终还是消散了，大地没有裂开，一切都跟召唤前没有区别，但书回应了小沈瑜。
黑色自书里涌出，在小沈瑜面前凝成小小的一团，有什么在里面翻涌，拉扯出古怪的语调：“小孩，恶魔不会实现愿望，恶魔只会吃人。”
小沈瑜睁大了眼睛，她盯着书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没有吃我诶！你是个好魔！”
被定义为‘好魔’的存在兢兢业业地给睡着了的小孩守了一次夜，天亮后，被小孩揣进书包里背回了家。
小孩很理直气状：“你就是我家的啊！是我从爸爸包包里找到的！”
对于这种争辩，赢是不可能赢的，他很久很久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久到连语言能力都快丧失，又哪里说得过能言善辩的小孩呢？
“别恶魔恶魔的喊，我有名字。”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地说：“我名……王珩。”
王珩曾经是人，纵使现在不是人，还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他也会有很多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小孩大都固执，沈瑜这小孩尤其，她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好魔，坚定地认为他是她家的，于是她不仅珩珩、珩珩地喊他，还自顾自给他定下了身份。
“好朋友！珩珩是我的好朋友！”
小沈瑜捂着嘴偷笑，她不能跟珩珩说她觉得他可怜，她是他的好朋友，他就不可怜啦！
“我不是人，不能做你的好朋友。”
黑色的雾在小沈瑜面前涌动，无声宣告着他的不平静，他思考了很久，才小心地说：“不要再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不能见人的，被别人知道了，你会被抓起来。”
勇敢小孩才不怕呢，哪怕刚失去了父母，那种难过也还并不深刻，它并不会时时煎熬小孩的心，只有大人，在岁月里沉淀累积的悲伤，只有大人才会深受影响，变得沉默，变得懦弱，一如这世上许许多多泯然于众的人。
“我不会说珩珩不是人哦，我可聪明啦！”
“珩珩，你会变身吗？血糊糊的好可怕诶！”
……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沈瑜周围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晃动的人影。天空之上没有浓郁的黑雾，也没有白色骷髅头，那一幕像是幻觉，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用？！”
老人愣了一下，疯狂大叫起来，他奔向沈瑜，手上没有愈合的伤口滴滴答答，染湿了翠绿的草地，他拽住沈瑜的手，大声质问：“为什么没有用？明明十一年前就成功了！”
沈瑜的脸很白，那不是吓的，就在老人将手割开的时候，很多很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的脑袋像是被暴雨洗刷过后的天空，清楚得澄澈透明，她想起很多遗失的记忆，想起十一年前，背着猫包兴冲冲往山上跑的自己。
半透明的猫包是粉色的，有着圆圆的可视窗，沈瑜一边笑一边说：“你看，多适合拿来装你的骨头。”
被血浸透的书承载着他的灵魂，白色骷髅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王珩说，他的身体遗落四方，沈瑜便一直在想，她要把他的身体找回来，找回白色的骷髅头便是她开始的第一步。
她想象白色骷髅头放在猫包里的样子，感觉自己背了个可可爱爱的宠物，山上风景那么好，山下的夜景也很好，她可以背着他逛很久逛很远，他可以透过可视窗看很多的地方，那一定是很有趣的旅程。
但这到底不是一趟有趣的旅程，她遗落了粉色的可爱猫包，也遗落了可可爱爱的白色骷髅头。
老人拽得很紧，沈瑜感觉自己的手都麻木了，但她没有呼痛，她只是苍白着脸冷冷地看着他，说：“十一年前是成功了，所以他不在这。”
“在哪？它在哪？”
在哪？
是啊。
沈瑜想，他在哪呢？
她想啊想，先是想不明白，接着又恍然大悟，她想起十一年前的那晚，大地裂开，天空涌现黑雾，白色骷髅头自雾气中涌出，微笑着朝她点头打招呼。
那一晚跟今天是何其相似，同样的老人，同样的召唤，黝黑皮肤的中年男人将她控制住，她动弹不了，于是只能着急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没心慌很久，就在黑雾涌出的时候，一股强横的力量随之爆开，老人跟中年男人受不住冲击，一下子就昏倒在地，只有她，只有她完完整整，连头发都没有乱一根。
她站在黑雾面前，与白色骷髅头面对面，那其实是很可怕的景象，也是很可怕的奇异力量，或许是她对他的滤镜实在太厚，她一点都没有怕，甚至还从那颗白生生光溜溜的骷髅头上，看出了不可能存在的笑容来。
沈瑜应该要笑的，她会回应他的笑，但她没有，她听到了由远至近的尖啸声，伴随着恐怖的尖啸声，密密麻麻的子弹穿透了黑雾，将黑雾打得乱七八糟。黑夜里闪烁着微弱光芒，无数人影闪烁晃动，她听到了很多声音，其中一道声音说：“小姑娘，你在这里不要动。”
沈瑜没动，她想起七岁的时候王珩说的话，他说：“我不能见人，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好朋友，被别人知道了，你会被抓起来。”
是啊，这个世界并不能包容异类，纵使他曾经也是人，但他现在不是了，这个世界那么大，大到会有许许多多跟王珩相似或不同的异类，他们会存在，同样的，也会有能消灭他们的人。
十八岁的沈瑜只是个刚成年的女孩，她还没有见过很多的风浪，她措手不及，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茫然地抬头望，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站在了最前面，黑雾翻滚着凝聚成类人的样子，伸手将白色骷髅头捧到了女人面前，在骷髅头上，小小的黑团团张开了嘴，吐出两句清晰的话：
“不要伤害她。”
“我想跟你……你们，跟你们做个交易。”
“我们不会伤害她，但她必须要忘了你，人类不能跟非人之物牵扯太深。”
“执行记忆干扰。”
女人看了她一眼，沈瑜很难形容那一眼，她张嘴想说‘不’，但没人给她拒绝的权利，小小的黑团团融化进骷髅头里，落在草地上的那本血淋淋的书，也骤然消散了。
“小瑜，你要多认识几个朋友。”
“小瑜，我什么也不懂，你要多跟同学交流。”
“小瑜……”
“小瑜，不要去找我的身体。”
“小瑜，世上坏人很多，世界那么大，危险会很多，不要去找。”
黑色小团团一遍遍念叨，操心得不得了，他说了很多，但有一句没说：小瑜，如果有危险，我会离开的，非人之物，不能长久地跟人类在一起。
“在哪啊？”沈瑜笑起来，她说：“十一年前醒来，你见到了谁呢？”
老人脸色大变。
“我是不懂这些的，你应该很了解，如果有……非人之物，他们最后会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老人颤抖着松开她，他举起血淋淋的书，鲜血滴了他满脸，他一边‘啊啊’叫着，一边将书撕了个粉碎，他嘶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可能！拥有力量的非人之物会回应人类的召唤……你回应了！你回应了！”
沈瑜听着，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她盯着散落在草地上凌乱的书页碎片，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回应？
是回应吗？
因为回应，所以才会出现的吗？
老人喊了几句，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中年男人跑过去扶住了他，焦急地说：“师父！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去宁城吧！”
沈瑜没听过宁城，听男人的意思，宁城也有非人之物，她仔细地盯着老人看，先前还要死不活的老人听了这话，猛地精神起来，他说：“去……宁城！”
安宇问：“她呢？”
沈瑜没动过，安宇也没动过，他一直拿着水果刀，兢兢业业扮演着他的角色，问话的时候，他将刀往前移了移，意思很明显。
中年男人说：“不要管她，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开了监视。”
安宇没动，他看向老人，直到老人喘着气点了头，他才麻利收了刀。
三人很快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沈瑜才放松下来，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乌云遮蔽了天空中那一轮弯月，四周都是黑的，草地一片模糊。
沈瑜慌张地去摸索掉落在地上的书页碎片，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她坐到草地上，直愣愣地放空了很久，直到来电铃声想起，她才慌乱地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草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书页碎片，她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幻想出来的梦，现在梦醒了，于是不该出现的也都消失了。
手机还在响，沈瑜终于舍得关注它了，她看了眼，是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没有接，将来电挂断。
沈瑜想，她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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