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西站到西山风景区还有段距离，出了站，沈瑜又去坐客车，辗转三四个小时，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
西山风景区很大，山上建有旅店，春节刚过不久，山上游客并不多，沈瑜办理了入住，一觉睡到第二天，才有了精神去找梦中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知道，还真不知道是哪里。”
沈瑜站在前台，接过前台年轻女孩递过来的画纸，梦中的地方没有明确的参照物，时间又已过去了二十几年，即使她画得出来，也没办法轻易辨别。
“谢谢你。”
沈瑜并不失望，她将画纸放回包里，告别了前台女孩，独自出了门。
大堂里坐了几个等待的旅客，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看见沈瑜出门便起了身，他走到前台，跟前台女孩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这是一座很大的旅店，位于半山腰，楼高五层，自上往下眺望，能看出去很远。年轻男人来到五楼，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口敲响了门，隔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门。
“你怎么回来了？”
年轻男人进了门，他看向窗边，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盯着外面，他走过去，恭敬地说：“师父，她去找那个地方了。”
老人转身，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个狂热的笑，他一把抓紧了年轻男人的手臂，沙哑着声音说：“太好了！等她找！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关于这些，沈瑜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茫然地站在门口辨别了一会儿后，选择从山上往山下走，当然一天是走不完的，她打算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将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游玩一遍。
游客。
这是个新鲜的词，她还小的时候不知道，或许也曾跟父母去过很多的地方，或许没有，她当时还小小的脑袋记不住那么多的事，等父母去世，跟奶奶生活后，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她并不敢闹着她去玩。
她更多的关于‘玩’的记忆，是在温暖的午后，或者是寒风冷冽的冬日，她依偎在奶奶身边，看她织毛衣，听她讲故事，感受她粗糙的手摸过她的额头，被抱进她瘦弱的手臂间。
或许沈瑜衣食无忧，但一道一道刻在心上的伤痕，将她们的生活也熏得愁苦，告别了繁忙的工作，送别了劳苦一生的奶奶，等闲下来，沈瑜才发现生活是这样的枯燥无味，她找不到目标，辨不明方向。
或许，这趟旅程能给她答案。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手机对准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山下的树，以及天上的云。
她生疏地拍照，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最后反转摄像头对准自己。她拍下自己轻轻微笑的样子，与身后停留的鸟雀合影。
沈瑜在山上转了三天，三天后，她打算换个方向，出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迎面走来，撞掉了她松松拉着的包。
“不好意思。”
年轻男人捡起来还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他说：“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啊，我不是坏人，就是这几天看你一个人进出，想着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伴？”
沈瑜将包拍了拍，重新背回肩上，她本想拒绝，话到最边又拐了弯，“可以。”
男人名叫安宇，对西山很熟悉，据他说是因为每年都来的缘故，沈瑜对此并不好奇，事实上她对他有印象，并清楚地知道他在跟着她，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安宇表露出他的目的。
自那天起，安宇便一直跟着沈瑜走，他耐心地给沈瑜当了两天‘导游’，两天过后，他的耐心散尽了，直白地跟沈瑜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感兴趣。”
沈瑜笑笑，她回头，看到了这两天经常看见的两张脸，一张老如树皮，一张黝黑如墨。
这是个相当奇怪的搭配，加上安宇的话，一老一中一年轻，在这并不算矮的西山上，这可以说是独独一份的，当然，这并不是歧视老人，沈瑜也看到了好几位身体棒棒步履生风的老人，他们走在山路上，体力远超许多年轻人。
这一位不一样，据沈瑜经过前台听到的好几次对话来看，这位老人已满九十，他很少出门，但凡出门必定拄拐，走路也慢，稍微快一点点，右脚便一瘸一拐，前台嘀咕他们已经住了两个月，不像来旅行，倒像来安家。
谁会把家安在风景区旅店里，还是九十余岁随时会生病的老人。
她的视线隐晦，只轻轻一瞥便收回，她笑着回答：“好啊，我很好奇。”
见她答应，安宇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他热情地伸手，示意她跟着走，“很近的！你跟我来！”
那地方确实很近，从旅店后门走，绕过半座山，下了坡，再翻过面前一座小山峰就到了。
西山很大，周围挨着许多的小小山峰，有的山与西山捆绑，成了著名的打卡圣地，更多的是没能利用上又没人打理的荒僻山峰，这里久久无人踏足，野草肆意疯长，在褪去了寒冷，重新恢复和煦的山风里放肆招摇。
沈瑜眨眼，想起了梦中的景象，她轻声喃喃：“是这里……”
在她恍惚的时候，黝黑脸庞的中年男人几步跨上前，他粗鲁夺过沈瑜的包，顺手将她推向安宇，他拉开拉链，将沈瑜藏在里层的书抓了出来。
“在这里！师父！”
沈瑜踉跄着摔到安宇身上，在他伸手来扶的时候，又马上站直跨开两步，安宇很快跟过来，当然，这并不是出于关心，他站到沈瑜身后，一直揣在衣服口袋的手拿了出来，在他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别动。”他说。
沈瑜没动，她一直盯着那两个人。
白发老人颤抖着扔了拐杖，他捧住书，抖着声儿说：“终于……我终于又得到你了！哈哈！天不亡我！”
先头还明亮的天渐渐阴了下来，山间的风渐大，吹得草叶狂响，老人捧着书跛着脚走来走去，嘴里还嘀咕着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他走了好一会儿，似乎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方，于是他停了下来。
沈瑜脑袋有点隐隐作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是曾经看到过一样，但她没办法去思考，脑袋的痛让她没办法集中精神，于是她只能苍白着脸盯着那老人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沈瑜很快就知道了。
在她的盯视中，老人手中的书褪去了崭新的封面，黑色带有浓郁血滴的书封颜色越来越浅，直到所有颜色消失，又骤然转换，浓郁的黑自书中涌出，它们将书整个包裹，大概只有一两秒，黑雾消失，老人手中的书变成了脆弱易散的样子。
像是沈瑜曾见过的从古墓中挖出来的那样，似乎摸一摸它就全烂了，不同的是，这本书还带着鲜艳的颜色，像是血一样的红裹住了书，那是老人刚刚割开的手腕，他一边任血狂涌，一边将书翻开，盯着上面的字念念有词。
沈瑜眼前开始模糊，她听不清老人在念些什么，但应该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故事，因为她听到了老人的最后一句：“亡灵归来！”
“……亡灵归来……亡灵归来……”
陈旧的记忆冲破阻碍，在沈瑜空白的脑袋里炸开，她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西山，那是个黑沉的夜，山间的风一如今日般狂躁，孤身在西山的她蹲在草地上，歪着小脑袋盯着面前的书瞧。
七岁的沈瑜是个胆大的小孩，被人从学校带出来，带到陌生的地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摔脏了衣服，蹭花了脸，连早上奶奶绑的小辫子都乱糟糟，她都没有哭。
警察叔叔没有看到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山上她没有哭，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声音她也没哭，她蹲在地上，脸上是期盼的笑容，她问面前已被红色染透的书：“你是什么呀？是恶魔吗？”
书当然不会回答，小沈瑜皱着小眉头认真地想了想，她跟书打商量：“他们是要召唤你对不对？就像神灯那样，念咒语你就出来了，你能实现愿望对不对？我想见爸爸妈妈，我就只有这一个小小愿望哦……”
小沈瑜认真地举起手，掐着手指头比划着‘小小’，她说：“我不要很多的愿望，我只要这一个，然后就放你自由啦！”
书当然没有回答她，但小沈瑜觉得她们已经做好了约定，于是她脱下书包，将包包里的铅笔刀拿了出来，她看了眼已经红透了的书，比划着在手指头上割了个小口子，她把小口子按在书上，当那些血都是自己的。
“好啦！现在！我要念咒语了！”
小沈瑜捧起书站起来，她看不懂那上面写了些什么，也记不全被抓走的那个人念了些什么，她叽里咕噜了一大推自己的话，然后一边转悠一边大声地喊：“亡灵归来……亡灵归来……”
黑色遮挡了天空，地面上有什么在显露，似是红色，又似乎是黑色，它们的范围很大，从西山主山的山壁，一直延续到了另一边山峰连接处，地面开始摇晃，那摇晃从轻微变得明显，有什么在回应，像是惊雷落下时，沉闷又令人心惊。
‘咔嚓——’
地面裂开一条缝，黑雾拥挤着钻出来，在天空之上聚集成硕大的一团，耳边有人在狂笑，伴随着骤然而起的惊叫声，许许多多的人影在沈瑜面前晃动，有人在问着她什么，听在她的耳中是那么地模糊。
沈瑜没管，她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看那黑雾凝聚着压下来，露出包裹在黑雾中的白色骷髅头，一如二十二年前一样。
“恶魔恶魔，我可以请你帮我实现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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