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站在门口不为所动，摸着肚子，目光看着晃动的锁链，等他哭诉恳求的话告一段落才开口：“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程宝睿。”
“这是诈骗，你需要做的就是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男孩哭泣的声音掺杂着沙哑的疲惫，慌乱无措的依旧尝试借钱。
“你有两个选择。”
景云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拿出你的手机现在报警，或者……”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帮你报。”
门板猛的发出一声巨响，是陈宝睿扑上来，“不行！不行！我会被打死的！景哥！”
景云骤然一惊，摸着肚子深呼吸这平复乱了套的心跳。
深夜，警车来接走了景云门口的陈宝睿，一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
景云说自己不方便出门，只隔着门与警察交谈了几句。
这对即将步入六十手机的夫妻拉着儿子望着房门，好一会儿丈夫才上前轻轻扣了两下门，低声道：“谢谢。”
门内景云没说话，听见他们离去的声音将门关上了。
他们好久没见了，大概在陈宝睿最后一次管他要钱之后，应该有三四年了吧。
景云将枕头叠放，靠在床头，随手拿过一旁的小说。
眼睛在上面盯了几分钟，但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不大爱想从前的事，因为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过的不是那么好。
但不可否认，也还是有很美好的时刻的。
而这个美好不偏不倚就是刚刚那对夫妻赠予他的。
他时常感恩，也时常怨恨。
他们将美好刻画的太过细致，一笔一画构建的未来蓝图实在令人难以抗拒，那么被抛弃时的落差也会同样的让人难以接受。
四岁那年小小的景云被遗弃在游乐园，后被人安排进福利院。
比起那些因为各种小缺陷或单纯不想养而被抛弃的孩子。景云是健全的，除了反应稍显迟钝，他算得上是整个福利院最漂亮的小孩。
可他天生胆小懦弱，社交能力打小就不行，在十岁之前没能成功融入任何一个小团体。
总是一个人呆在角落翻图画书。
被欺负了也只会愣愣的看着对方，后慢半拍的哭。
不过后来这样的情况少了很多，因为他成为了院长爸爸的小跟屁虫，日常便是端着个小板凳小跑着跟上。
在院长爸爸身边没有人会来欺负他。
因为院长爸爸长得超凶的，往往一瞪眼就容易吓到人。
但景云总是迟钝，又或许是小孩子的直觉，直觉院长爸爸虽然长得凶，但其实是个大好人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长得太凶经常吓哭小朋友而苦恼的院长爸爸默许了一个小团子跟在自己身边。
会偷偷给他糖，摸他的头发，给他包扎伤口，会为他找寻父母。
他确实在景云十岁生日那天为他找到了父母，虽然是假的。
那是一对看着便和蔼可亲的中年夫妻，丈夫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妻子在他所在的幼儿园做后勤工作。
他们结婚十几年却始终没有孩子。
于是在妻子三十八岁这天生日，两人商量决定从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
景云幸运的被选中了，其实当时的心情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
他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被接走了。
长的很凶的院长爸爸站在门口送他，给了他一把糖，偷偷的转头抹了把眼泪。
景云抱了他，被他牵着手送上了车。
“好好的。”他隔着车窗摸景云的头发，目送他们离开。
童话故事开头就从他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开始。
房间是精心布置过的，景云从中看出了用心与重视。
他新的父母真的很爱他。
衣柜里是全新的衣服，一年四季，薄厚齐全。
他转进了新的初中，早上会有母亲轻柔的叫醒，丰盛的早餐。
晚上父亲会开车去接他放学，周末两人会带他去野餐，去爬山，去艺术馆。
像是做梦一样美好，景云不可否认那时他是幸福的，但偶尔也会有焦虑，害怕真的只是梦一场，醒了就没了。
而这场梦也确实有了醒来的那一天。
那是两年来父亲第一次没有去接他放学。
他在学校门口等了又等，始终没能等来那辆白色的小轿车。
只能自己往家走。
好在家不远，半小时就走到了。
但家里依然没有人，景云有些心神不宁，他拿起家里的座机打父亲的电话，打了第二个才被接通。
父亲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隐约听到护士叫号的声音，没说两句就挂了。
景云一时还有些担心是他或是母亲病了。
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也是心不在焉的，听到门响的声音便立刻拉开房门出去。
对上的却是母亲难掩的高兴脸庞，仿佛脸上的皱纹都绽放着喜悦。
景云被她抱进怀里听见她说，“ 小云！你要当哥哥了！高兴吗！”
高兴吗？
那个当下景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但应该不是高兴。
但不是高兴能是什么呢？
后来景云才知道那时他应是惶恐的。
他们有小孩了，那，他呢？
他有些迟钝的小毛病分明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渐渐消失了，但那些天似乎又复发了。
父亲与母亲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而吸引，景云的一点小反常并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好在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因为这个孩子而有将景云送走的意思，哪怕有些疏忽，但对景云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的好。
这给了景云一些信心，这个孩子的到来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父亲与母亲真的很喜欢小孩。
但是，故事总是有但是。
四十岁已经是标准的高龄产妇了，母亲的这个孩子怀的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经历了两次差点滑胎的惊险后，母亲的情绪似乎变得有些失控。
她总是在紧张，仿佛空气都有可能成为威胁。
家里两个男人都默默选择承受。
好在九个多月，瓜熟蒂落，这个孩子还是平安降生了。
景云以为母亲应该能放松些了，但事情却向别的方向发展。
母亲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错眼的盯着那个小小的婴儿，衣食住行，精细到令人咂舌。
景云有时觉得她几乎是有些神经质的。
家里的气氛始终沉闷而紧张。
但也许慢慢就好了，景云是这样想的。
母亲只是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的这些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他善于理解别人。
小婴儿，也就是程宝睿一点点开始长大，从红红皱皱得小猴子长得白白胖胖。
而母亲却像是忽然间就老了，仿佛被这个才一岁的小婴儿吸取了生命力。
那天是个雨天，景云记得，母亲有些低烧但坚持做了小宝宝的辅食，一口一口的喂。
程宝睿大概是吃饱了，手里抓着个毛绒玩具就是不好好吃。
景云放学回来，将书包放在沙发上试图帮忙。
往常这样的事母亲从不肯假手于人的，但那天也许是真的不舒服她将手里的碗交给了景云。
碗接到手里的时候景云甚至是有些激动的，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认可。
他喂了几口，程宝睿都老老实实吃了，可能是对面换了一个人让他觉得新鲜。
母亲看了两眼确认他可以，这才走进厨房收拾。
但那碗辅食程宝睿实在是不愿意吃了，景云后面也实在喂不下去了。
手摸到口袋忽然从里面摸出了一块水果糖，是前几天父亲给他买的。
父亲将那包糖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像是觉得这段时间实在是对他有些忽视，承诺等这个周末带他去看艺术展。
景云高兴的对他点头。
此刻摸出了糖，便小心翼翼的捏着，让程宝睿舔了舔。
程宝睿大概第一次尝到这样奇妙的味道，激动的扑上来抱着他的手就要啃。
景云被他逗笑了，刚要缩手将糖拿开，就被母亲的尖叫声吓的定住。
“程景云！你在干什么！”
他从未听到过母亲如此为疾言厉色的叫他的名字。
等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经一把将程宝睿保离了儿童座椅，一巴掌将他手里的糖打了出去。
那颗硬质的水果糖砸到墙面，又弹回来，滚到了他的脚边。
“ 他还那么小！你给他吃这么大一块糖！你是不是想噎死他！”母亲得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尖细刺耳。
“我，我不是？”景云僵在原地，尝试解释，“ 我只是想让他尝一下，舔一下舔，很，甜的。”
程宝睿被母亲的声音吓哭，母亲抱着他，警惕的看着景云，像是在看……敌人。
父亲在这时进门，他替景云说了两句话，随即便被母亲凶狠的打断，“程青究竟谁才是你儿子！他是想害你儿子！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跟你说过了！把他送走！他是个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他却想害我儿子！”
“他还掐过宝宝，使那么大的力气，脸都掐红了！”
“把他送走！把他送走！把他送走！”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在叫嚷。
景云像是被什么巨大得东西猛然击中，脑中一片恍惚。
再清醒过来时他被父亲拉出了家门，走在未知的路上。
他忽然停下脚步叫了一声爸爸。
父亲也停不下，无奈的看他，“小云，妈妈的情绪有点不稳定，你这几天先住学校旁边的旅馆好吗？”
“爸爸回去先劝劝妈妈，等过几天就来接你回家好吗？”
景云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头。
他明白父亲的左右为难，也不愿他为难。
父亲陪他在旅馆坐了一会才起身要走，景云站在门口，捏着门把犹豫了还是向他确认，“爸爸，你过几天就会来接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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