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风吟望向了门边，“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萱儿的面庞有一半笼罩在屋子的阴影里，她轻轻说道：“风吟姐姐，你的命运被改写了。所以，很多人的命运也被改写了。这其中，包括沈兰息和我。”
风吟微微一怔：“萱儿，我也不太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她这么说着，思绪却飘到了自己在卯月楼出世之前眼见的那些画面。
臣民的背弃，炽烈的火海。
她以身为神族的一颗麻木又迟钝的心，体会到了红尘中人所说的切肤之痛。
所以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其实是个偶然？
是什么样的角色，能踩着她的尸骸往前走呢？
风吟原本陷入沉思之中，不料那种异常的鸣响又在她的耳朵里喧嚣起来。
她还记得识海之中，一个星霓海历代神官记录箴言的角落，分明誊写着卯月楼一本藏书扉页上的文句：“地脉移位，天生异象，阴阳陷落，血祭星霓。”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她翻阅过那本书，除了扉页之外，整本书只余下薄薄的一叠白页。
这句话里，“阴阳”指的是阴阳路，“星霓”自然是星霓海。
加上没有其他文字说明，她也并不清楚这是对于过往的记录，还是对未来的预言。
四海之内，精通卜术的族类大有人在。
这本书留在识海深处，自然有它的原因，风吟并不善卜术，也分辨不了这是出自于何人的手笔，前人又是出自于何种意图。
“砰嗒……砰嗒……”
耳中的异响再一次打断了她的思路。
荒兮城的神族，竟然是如此度日的吗？
风吟想起自己曾短暂地见过伏离神官几面，他性格寡淡，不喜多言，时常离群索居，出现在人群中时，又会时而露出一副略感烦闷却努力克制的神情，想来是被这样的异响打扰得太多。
也许神族守护地脉，并不是出于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嫌弃它异常时发出的吵闹声罢了。
地脉……
对，地脉。
方鹤年所说的那些变数，应当就和地脉有关。
可地脉的事情，又如何能和风吟自己的命数，乃至于沈兰息兄妹的命数联系在一起呢？
“可让我找到了，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安禾正好抱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两碗药，一碗闻着甘甜，一碗闻着味苦。
萱儿有点在意：“安禾，哪碗药是我的？”
风吟也有点在意，她也巴巴地看着安禾。
安禾动作一滞，一副心虚的样子：“萱儿的药，我尽量多选择了味甘的药草，又在里面加了些糖水。只是，方老爷子配的药，药方里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好贸然改动。”
“没事！”风吟还没来得及反应，萱儿就安慰道，“等我身体好些，就在这野山附近，给风吟姐姐摘些甘甜的野果子吃，保管什么苦药下肚子，一会儿也被果子润得甜甜的了。”
安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随后还是说道：“萱儿，你这身子骨，要上山摘果子，少说还要过一个月。方老爷子给风吟神官的药，只配了七天的量，说是神族本就是铁打的筋骨，喝药也就是意思一下。”
风吟轻轻叹了口气。
安禾小声问：“怎么了？”
萱儿笑道：“没事。好安禾，见到你真开心。我们一会儿就把药给喝了。对了，怎么没见到小姜？”
安禾道：“好像，在和七师兄一起练剑。”
萱儿道：“什么七师兄八师兄的，你叫他沈兰息就行了，辰岐仙山上的师兄弟都有自己的辈分，我们再一二三四地喊，可就乱了。”
安禾道：“不过，小姜说，让我午时去喊他，他在后厨专门炖了鸡汤，到时候给你们端过来。”
“哟，这小子还算说话算话。”萱儿眉开眼笑，“姑且算他靠谱。”
安禾又说道：“我去看看凌子殊的伤势，二师姐特意嘱咐过了，让我仔细照顾着点。”
萱儿嘟囔道：“他能有什么事？又死不了。就算你不去，山上那些修仙的去得也可勤快了，我刚从那儿路过，门口少说站着两个，里面还守着两个，昼夜轮班，哪怕是送回长晏宫，也未见得有这么上心呢。”
安禾答：“话虽如此，只怕到时候，我不好交代。”
萱儿摆摆手：“也就随口一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如果沈穆雪哪天为难你，就算沈兰息不在，我和小姜也会帮你的。”
“什么你和小姜，怎么说话的？”屋子外面突然有个粗犷的声音在说话，“说这话就是不把本大爷放在眼里了。就这么说吧，本大爷也愿意帮忙。”
安禾和萱儿对视无言。
没过多久，海通天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他进门也没寒暄几句，就大咧咧地在座椅上坐下了，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他觉得不够，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还是觉得不够，又倒了几杯，几饮而尽。
“你是大水蛟还是大水牛，一口气喝这么多？”萱儿一旁问道。
海通天抹了抹嘴角，说道：“我前脚刚到长晏宫把事情办了，后脚就往这里来了，为了赶时间，也不御剑，就凭我那英俊的蛟龙之身，一路上腾云驾雾，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全是为了关心你们这群不把本海蛟大爷放在眼里的犊子。嘿，还大水牛，喝点水怎么了，方鹤年还是这片山头的主人呢，他老爷子都没说什么，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嘴巴叭叭叭的，伤没好几分，话倒是比以前密了。”
萱儿偏了偏头：“风吟姐姐你说，这里谁的话最密？”
风吟默默望着海通天。
海通天又冲萱儿道：“沈兰萱你这小脸煞白的，也不知道回屋休息，就在这里等着挖苦别人？”
安禾插话道：“海师弟，你这么着急回来，是我师父那边有什么交代吗？”
海通天一拍脑袋：“还真有。我不和你们说，我和沈兰息说。”
萱儿道：“我是沈兰息亲妹妹，和他说，和我说，都一样的。”
海通天笑笑：“一边凉快去，嫁出去的沈兰息泼出去的水，就算按顺序来也是风吟神官排在你前面。沈兰息现在在哪？”
萱儿扭过头：“嘁，那外面可都是他同门师兄弟，你这四脚蛇已经排不上号了，去求人家的好同门告诉你吧。”
海通天满不在乎：“你忘了？我现在已经不常回长晏宫了，不是因为不喜欢回，而是因为，伟大的剑仙衡仪道人，说我有仙根，已经收了我当他的备选弟子，等我在山上待满一年，就能正式成为入门弟子了。”
萱儿道：“不告诉你，反正不告诉你。”
海通天道：“别闹，正经事情。”
风吟开口：“他和姜奇然在山南竹林。”
话音刚落，海通天就溜没影了。
-
海通天走后，安禾也去看凌子殊的伤势了。
萱儿好像逐渐乏了些，原本是端正地坐着，后来也就索性放软了身子，顺其自然靠在轮椅背上。
风吟早在卯月楼里时，就习惯了萱儿陪着她一同在屋子里待着，她话少，平时大多时间是萱儿在说，萱儿安静下来时，风吟就会放任自己将神识收回识海之中，有时候修炼，有时候去翻一翻之前那些神官留下来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她其实不太习惯刚出世不久就要扮演神官这样一个严肃的角色。
但是千胤城的百姓对神官的定义就是高洁稳重又靠谱的，她也没办法，为了卯月楼的香火，也得迎合一下。
神族这一族很奇怪，不得民心了，或者香火不够了，就很容易倒大霉。
——这话也是之前一任卯月楼的神官留下的。
她不知道这么总结的人是谁，那些名字里她只认识辛唯，其他的按千胤城百姓认识里的辈分来说，不是风吟的外婆，就是太外婆，或者太太外婆，太太太外婆……
隔代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名单她也懒得回去查，反正记不清这些名字不影响她行走红尘。
“风吟姐姐。”这一唤，直接把风吟的意识从识海里引了出来。
萱儿捂着胸口，额心有不少汗水，看起来身体有些不适：“海通天说得没错，我今天的话是多了点。本来就是图个热闹，说完了又觉得好累。好想杀了凌子殊啊，可惜，如果真有人想杀他，我怕是还得抢先一步替他挡着，生怕他被别人给弄死了。”
风吟问：“沈兰息之前对我说过，不能杀凌子殊。后来你也这么说。为什么呢？”
萱儿道：“因为，凌子殊是‘容器’。他在妖魂尚且衰弱的时候，成为了容纳它的‘容器’，磋磨多年后，也成为了最好的‘囚笼’。妖魂在离开凌子殊之前，很难确定这个世界上会不会还有更合适的容器，但如果我们直接打碎这个‘容器’，妖魂憋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四处逃窜，肯定是要闹一场腥风血雨的。”
风吟又问：“这个妖魂，怎么杀？”
萱儿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那个宫主爹研究了半辈子了，连仙都不修了，一心就想着除妖，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挺身而出，说自己把妖魂灭了。他有时候还嘀嘀咕咕的，说创世者本初之时，以世界幽暗面生出妖类，又在古魔一族埋藏源核之心，用以制衡妖族，又说什么‘源核之心’只是一个噱头，古魔一族的现任首领早就已经失去这个宝物了，所以才会日渐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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