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和风吟单独待着，说了好些话，后来她实在困乏得不行，又回屋去休息了。
风吟也正好到了该修行的时候，她把神识一点一点收束起来，纳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她早就在识海中看见过关于源核之心能够吞噬世间所有煞气的说法，当时她并不太在意，直到在妖塔下看见了煞气化形伤人，她才回忆起数日前无意看见的一行文字。
“一定要得到源核之心。”
当时她不太明白，一个神族，早已经坐拥自己所在的神楼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还要得到古魔一族的宝物有什么用。
刚才萱儿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她。
长晏宫宫主沈非年在这逐渐老去的几十年里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发现了深居九幽宫的古魔族人可能最想对外界隐瞒的秘密。
那就是，想要灭除妖邪，取得源核之心是必要的。
风吟将那行文字和卯月楼历任神官的笔迹进行了对比，发现写下这行话的，正是上一任神官，她在千胤城百姓眼中的生身母亲，辛唯。
长晏宫宫主沈非年所怀疑的事情，风吟自己也想印证一下。
她身上一半是古魔一族的血脉，这件事由她去确认，多少是有些讨巧的。
距离上次收到元逆的信函，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风吟上一次得知魔界的消息，还是在妖塔之下，听那些修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道听途说来的情报。
风吟记得，上次她策反了元逆之后，魔族果然一度陷入了纷乱之中，而被人从王座上推下来的魔君也不知所踪了。
这是确定的消息。
有人说，元逆这番辛苦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因为他篡位不久之后，就被嫉妒他的其他魔族暗中谋害了，头颅现下还悬挂在最热闹的集市上。
也有人说，元逆成为新任魔君后，把魔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红尘边界附近的那些魔族现在都出奇地讲道理，太阳上山之后就爱跑到红尘的山坳坳里帮直不起腰的老翁老妪们耕地喂牛，弄得当地住民都担惊受怕的，生怕这些可疑的魔族一个饿了累了就拿他们垫垫肚子。
还有人说，元逆这些天光顾着纵情享乐，男宠和小妾都纳了好几个，完全不理会魔族事务，搞得魔界一团散沙，百业不兴，甚至还有一群乔装成为人族，来到红尘讨生活的流民。
风吟不确定这群修行者的话孰真孰假，正好她记得元逆上次说於默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虽说她有让元逆尝试着为於默续命，但效果如何尚未可知。
等离开辰岐仙山，她打算去古魔一族的地界，问一问於默，源核之心在哪里，它是不是真的能让世间的煞气消失殆尽，以及，告诉他，她想要得到源核之心。
风吟并不在意方鹤年希望她做什么，也不在意被妖魂附身的凌子殊最后会如何。
她只是几乎本能地觉得，如果世间真的有源核之心这样的东西，自己一定要成为它的主人。
这样，如果有什么强大的妖物要攻入千胤城，她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保护城中所有的百姓。
古魔界离无尽之海很远，也许去了那里，耳朵里的噪音会稍浅一些。
既然地脉的事情还没找上门来，就先让荒兮城吁叹阁的那群神族去操心吧，风吟暂时还不打算帮他们。
-
“在想什么？”
沈兰息不久前就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进了她所在的房间。
风吟没有理他，就自己倚靠在床榻的软垫上，静静地想事情。
她的余光看见沈兰息打开了一个三层的食盒，然后一碟一碗、一碟一碗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在桌上摆放整齐。
一股食物的鲜香慢慢地充盈了整个屋子。
风吟闻出来，应该是之前姜奇然说要炖给他们的鸡汤，她嘴唇动了动，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
“小姜去找萱儿，安禾去看凌子殊，海通天去找师父了……我是自己想来的。”
“嗯。”
“哪里不舒服吗？”
“耳朵。”风吟顿了顿，“地脉的声音，有些过于吵闹。”
沈兰息将鸡汤盛到白瓷碗里，又向碗里放了一枚调羹，随口问道：“地脉的……声音？是海噩蛛用来吸取力量，供养阴阳镜的那个地脉吗？”
“啊……”风吟的目光恍惚了一下，然后她说道，“对。”
她原本只是恰好往沈兰息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意间目光在他眉心的金色浅印上停留了一下。
风吟记得这个印记出现之后，沈兰息就喜欢说些“尘缘已了”之类的话，好显得自己和往日有些什么不同。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风吟其实看不出来。
往日的沈兰息没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的沈兰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她不明白他总是念念叨叨地在解释个什么劲。
不过不管两个人缔结的契约还在不在，每次看见这个人出现在周围，她的心情就都还不错。
那种感觉和看见卯月楼里的三只小傀儡有点相似，又好像有些不同。
人和人之间能做到不厌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沈兰息是个难得的人。
沈兰息端着那碗鸡汤，来到了风吟的榻前，他轻轻对着鸡汤吹了吹，又半提起调羹，将调羹中的汤汁匀了匀。
风吟之前在卯月楼时，伤势还没痊愈，不方便下地，萱儿或是小傀儡就会将食物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她将沈兰息的举止尽收眼底，对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大致有数，于是微微启唇。
沈兰息轻柔地握住了风吟的手，引她掌心朝上，五指平展。
然后将汤碗放在了她的手心。
“趁热喝。”语气中透着关切。
风吟不经意间，略带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刚才就想，沈兰息和小傀儡是有些不同的。
看吧，这就是一个不同之处。
风吟从善如流，自顾自喝了几口鸡汤，觉得味道还真的不错，竟然一勺一勺地将汤喝完了。
“沈兰息。”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有‘地脉力量供养阴阳路’这个说法，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呢？”
沈兰息道：“像是，小时候。”
风吟觉得这可能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于是开口问道：“这是红尘的普世常识吗？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呢？”
“我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我想，应该是初学世间道理的时候，习得的吧。”
“原来是这样。”
“对。我刚来这个世界时，长晏宫不比现在，沈穆雪的母亲还活着，我和萱儿虽然也是沈非年的孩子，但毕竟只有沈穆雪是所谓的‘嫡出’，那个女人就要求我们喊她穆夫人，让我们在别院住着，不许学习长晏宫的功法，也不许和宫里的孩子们一起上课。我其实无所谓，但萱儿总是哭闹。”
“那那个，穆夫人，后来，死了吗？”
“嗯，她出身名门望族，家里的权势比长晏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就是有一天，在她的寿辰上，突然传来了她母族被灭门的消息，她骑上一匹快马就走了，后来我再也没听见过她的消息，只是不久后长晏宫内，多了一座没有名字的衣冠冢。”
“那后来，你就可以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了吗？”
“是。当时我带着萱儿去了书院，沈穆雪拦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说是因为我们两个丧门星去了寿宴，才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柳云姑姑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夺过夫子的戒尺，把沈穆雪打了一顿。”
“所以从那天开始，你的童年，就渐渐好起来了。”
“我的……童年？”沈兰息轻轻笑了笑，他从桌上的方匣里取出一枚手帕，帮风吟擦拭了一下因为一边喝汤一边说话而沾染上汤汁的嘴角，“你忘了，我在千胤城和你说过什么吗？我不是沈兰息，我只是忽然有一天醒来，就成为了沈兰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童年应该不坏，不然我也不会在几乎忘记那个世界的事情后，还时常感到怀念。不知所踪的穆夫人，曾经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我和萱儿，尤其是萱儿，穆夫人觉得妖族是个肮脏的存在，萱儿的存在简直是在玷污长晏宫的门楣。万幸，我们都活了下来。”
“可是我在妖塔下看见过沈穆雪，她好像，并没有那么恨你。”
“我和萱儿没害过别人，这一切灾厄本就与我们无关。长姐心中有些执念和厌恶，但也没那么深。”
风吟尝试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所以后来，在你的童年里，书院的夫子告诉你们，阴阳路，是汲取地脉的力量维系的。”
沈兰息闻言，嘴唇翕合，却久久无言，他的思绪仿佛出现了漫长的停顿。
风吟觉得自己的问题提得可能不是太妙，给沈兰息带来了困扰。
但她就是想知道，沈兰息并非在神族堆里长大，红尘世人不知道地脉的存在，即使知道的，也讳莫如深，会有什么人，在沈兰息孩提时，就把地脉的事情当做基础的知识传授给他？
她原本想不到这一层，是方鹤年提醒了她，可以多了解沈兰息。
沈兰息似乎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从未细究过这个问题，所以对此习而不察。
他沉吟良久，最后说道：“我想，是柳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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