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着要尽快动身,但一行人还是等到第二天才走。席冰漪虽然急着回家,但还是要求周自衡再休息一天,说再急也不急这一天,周自衡没办法,还是在张氏多待了一会。
期间张自寒托人送了三件棉服和一些盘缠过来,自己却没有出现。
周自衡抚摸着温暖的棉衣,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剑纹,衣摆袖口还坠着珍珠,显得贵不可言。他叹气,一扭头,果不其然看到席冰漪别扭的神情。她拎着棉衣看了又看,或感慨或愤恨,但最终还是决定收下这件毛茸茸的棉衣。
如今张氏彻底由张自寒掌权,那天血洗张氏后,反对的声音一并消失了,周自衡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张自骞亲自铺路,不然张自寒掌权得也太过顺利了。
张自骞和“许义”离开庄兰不知去了哪里,也许再过不久,完整的断雁刀要扬名四海了。
离开那天,周自衡远远地回头望去,只见百废待兴的张氏中,那一座追影散云亭折射着绚烂的光华,在璀璨之中,模糊的人影目送着三人的离去。
梅花山庄远在启安,日夜兼程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到达,周自衡三人连夜赶路,实在有些疲惫,只好在汤临休憩一日。
这一路走来,即便是最活泼得席冰漪也累得说不出话。几人坐着马车,周自衡撩起车帘,看汤临城里繁华的街景,一幕幕从眼中划过。
汤临城已经接近温王朝中心,与里阳庄兰都不同,这里的生活更加富足,朝廷对其影响也更深。
周自衡看到不远处张榜着朝廷悬赏的命犯信息,匆匆扫了一眼,没看见张氏两兄弟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消息还没传过去,还是朝廷另有打算。
他放下车帘,视线移到秦一灼身上。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秦一灼格外沉默,虽然从前他也不爱说话,但不像如今这般……这般游离。周自衡思索片刻,想不通是什么原因。是他教的剑法太难了吗?可看秦一灼修炼,也不像是被难到了一样。
周自衡移开视线,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马车咕噜咕噜转到一家客栈前,车夫提醒三人目的地到了,周自衡付清银两,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仙气飘飘,氤氲的雾气从客栈后飘来,带来潮湿的暖意。
车夫收了钱,笑道:“这家客栈有汤临最大的汤泉,咱们这的汤泉也是很有名的,几位不妨泡个汤暖暖身子。”
周自衡这才知道“汤临”名字的含义,他颔首,走进客栈。
车夫所言不虚,客栈内干净整洁,透着古朴大气,视线穿过大堂,隐隐可见后院一条通幽的小径,温暖的雾气正是从那飘来。
店小二格外热情,或许是看出三人穿的棉衣价格不菲,连忙安排了最好的三间房间,“客官,咱们这住店送泡汤,您几个收拾好可以喊我,我带您去体验一下。”
周自衡挥霍起张自寒送的银两眼皮也不眨一下,本来他从里阳城主府就“抢”了一笔银子,张自寒又给了他不少金银,这下消费起来格外有底气,还买了一点肉食饭菜,让店小二一会送到房间里。
席冰漪一言难尽地看着花钱大方的周自衡,但也没说什么,一路奔波她也有些饿了,现在只想吃个饱饭好好睡一觉。
店小二领着三人去了房间,周自衡和秦一灼房间相邻,席冰漪的房间要在更里面,几人挥手告别,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周自衡简单洗漱了一下,挽起袖子端详了一会颜色深沉的折桂印,正发着呆,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却见秦一灼端着两份肉食站在门口。见周自衡只着里衣领口大开,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想来和你一起吃饭。”
周自衡让人进来,将肉食摆在桌子上,却也不急着吃饭,只注视着秦一灼,“见你最近不爱说话,是修炼剑法时遇到问题了吗?”
秦一灼端起碗,利用碗檐遮挡住了周自衡的视线,也挡住了自己呆滞的眼神,他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慢慢道:“不是,没有……”
很奇怪,最近总有种思绪飘远的感觉,一旦想收回发散的思维,却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只是在发呆。秦一灼咬了咬筷子,心里生出不安,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疲惫与空洞吞没了。
周自衡也没办法体会秦一灼奇怪的情绪,他虽然变得平和,但说到底还是无法共情,只是从冷漠得作壁上观变得愿意多问一嘴罢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于是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吃完一顿饭,谁也没有再开口。
秦一灼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再次飘远,就像是想要睡去一般,他咬了一口舌尖,刺痛唤醒了片刻的清醒。他问:“为什么你也要去梅花山庄?”
周自衡隔着袖子摩挲了一下折桂印,想了想,道:“感觉,那里或许存在有关折桂的真相。”
秦一灼点头,思维再次飘远了,周自衡的话语像是水潭上被风吹拂的羽毛,落下一点涟漪又很快平息。他直觉自己状态不对劲,晃了晃脑袋,麻木地起身想要离开,直到推开门,秦一灼才像是找回自己声音一般向周自衡告别:“晚安。”
周自衡看着屋外明媚的正午阳光:“?”
秦一灼一头栽倒在床榻上,他紧紧攥着胸口的玉牌,脑袋昏沉,沉沉坠入梦乡。
-
“含霜……不要,不要再为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坚持住,看看我们的孩子,你还没有为他取名,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血色弥漫,秦一灼突然睁开眼睛,脑海中,一男一女相拥的画面定格,凝神再看时,却只见血迹斑斑。
他眨眨眼睛,那幅画面就像烟雾一般消散了,连同血滴一起,被脑海中的空洞吞噬得一干二净。
秦一灼眼珠转了转,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汤临的客栈里,他坐起身,扭头看向屋外,残阳似血,倒映在眼中。
睡了一觉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秦一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总发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收拾了一下头发,推开门,就见周自衡站在门口,一副正要敲门的样子。
“醒了?”周自衡上下打量了一下秦一灼,见他精神好了不少,递过去一把剑。
“下午的时候和梅乐出去逛了逛,帮你选了这样一把剑,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神兵,但也是精铁所铸,锋利无比。”
秦一灼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剑,用拇指抵开一点点剑鞘,在剑的冷光中看到自己的面容。
一旁的席冰漪接着说道:“你勉为其难先用着,等我回家了送你一把更好的。”
虽然不曾言说,但席冰漪的身份在三人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她就像对待亲密信任的朋友一般,任由这份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在心田流淌。
秦一灼笑了一下,眼底有流光闪过,分不清是剑的冷光还是泪光,他珍重地收起剑,轻声道谢。
“好了好了,秦一灼也起了,咱们去泡汤吧!”席冰漪兴致勃勃,拉着两人下了楼就往后院走,“我对这里的汤泉可太好奇了!”
穿过大堂,步入后院,踏上这条石板铺成的小路,视线被周围密密麻麻的常青树吸引,吹拂着汤泉温暖的雾气,店小二领着三人来到别有洞天的汤池前。
“从这往左手边走是女士的汤泉,右手边走就是男士的汤泉了。”店小二领着三人停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前,榕树将道路分成左右两条,他指了指路,交给周自衡三块干净的布巾,继续道:“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汤泉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
席冰漪兴冲冲接过布巾就往左手边去了,她笑道:“待会见!”
周自衡和秦一灼也前往男士汤泉,入目雾气腾腾,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灼热的热气,光是置身其中就能感受到舒适的温度,仿佛要驱散一整个冬天的寒冷与阴霾。
嗅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周自衡利落地脱光了衣服,缓缓滑入汤泉中,浓烈的热气一瞬间包裹住他,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放松的呻吟。
秦一灼定定地看着周自衡裸露的脊背,听到清晰的入水声、低吟声,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他捏了捏发麻的心口,心道这汤泉怎么空气都是热的,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了。
他脸颊通红,也缓缓滑入水中,靠在汤池壁上,与周自衡保持一臂的距离,眼神却总忍不住去看周自衡。
周自衡身体十分苍白,但也看得出很有力,或许是折桂的原因,让他在健康与虚弱之间徘徊折磨。
过于白皙的身体在汤泉中像一尾莹白的鱼,又像是洒向水面的月光,秦一灼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去。
周自衡没注意到秦一灼的神情,他放松身体,任由温热的汤泉浸泡,洗去一身疲惫。
“你可能得抓紧学习剑法了,过些日子,没准你得一个人了。”周自衡语气平静道。
秦一灼猛然从异样的情绪里惊醒,他像是刚刚摆脱窒息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求生的人,急剧的刺痛彻底唤醒了他。
他开口想问为什么,转过头去,却终于在清醒中看到周自衡苍白的身躯上,密密麻麻新旧交替的伤疤,还有那一朵颜色深沉的折桂印。
秦一灼有些哽住,但他心知肚明,如果折桂的诅咒无法解决……
虚幻平静的时光总是这么轻易就被打破,血淋淋的现实从来不曾落下恩赐的亲吻。
“到时候到了梅花山庄,记得从梅乐的私库里选一把趁手的剑。”周自衡转了个身,懒洋洋趴在汤泉岸上,扭过头冲秦一灼笑了笑,像一朵即将消失的水花。
“然后呢,你对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秦一灼哑口无言,他难得认真考虑了一下未来的事,习惯性摸了摸心口的玉牌,摸了个空气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它取下来了。
“或许要去找我的父亲。”
“你父亲叫什么?”
“……”
秦一灼皱眉,想从记忆深处寻找答案,但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沉默。
“嗯,忘记自己名字也不记得父亲名字的小孩,祝你未来顺利。”周自衡阴阳怪气,用平淡的语调对秦一灼进行不平淡的心灵攻击。
秦一灼实在想不起自己父亲叫什么了,不止父亲,他对自己的身世简直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古怪,总觉得有很多重要的事在记忆中被蒙上了白布,但他抓不住这块白布,没办法掀开记忆的漩涡。
两人享受着难得的惬意,远离了刀光剑影,忘却了世事烦忧。泡了快半个时辰,周自衡感觉骨头都被泡软了,他伸了伸腰,撑起身体,从汤泉中出来。
水珠从脊背上滚落,秦一灼眯眼去看,却只能看见陈旧的、快要痊愈的粉嫩的伤疤,还有时间过去不久的、红肿褐色的伤痕,纵横交错,像是一副完美的画。
周自衡的脊背简直像一堵满目疮痍的墙,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有力的肌肉与脊骨同时又彰显着主人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奇异的矛盾。
很快,周自衡擦干了身体,重新穿上衣服。秦一灼怔怔看着,控制不住,从汤泉下抽出左手,湿漉漉、暖融融地,轻轻握住了周自衡**的脚踝。
滚烫的肌肤相贴,只有微妙的一瞬间,湿润温暖的触碰就像羽毛拂过,秦一灼飞快地抽回了手。周自衡回头看去,只看见他平静的眉眼。
周自衡没有多想,他离开:“别泡太久。”
直到那个苍白又美丽的脊背彻底消失在眼前,秦一灼才狠狠地咬了一口左手,舌尖缓缓舔舐过虎口。
终于,掩埋他很久的空洞茫然,在看见周自衡后背交错的伤疤后,彻底平息。不久前的呆滞被平静取代,他像个不由自主的机器,周自衡就是转换的开关,一颦一笑一悲一怒都由周自衡控制。
情绪的失控让他有些难耐的厌恶,秦一灼不懂缘由,但难得的清醒还是让他找回了片刻的理智,他此刻清楚意识到,或许他的命运已经和周自衡紧密地捆在一起了。
他神色平静,像一面深不见底的湖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