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
青翠竹椅“咯吱”摇晃,紫色裙摆随风摇曳,曲清雪摸上桌,触及一抹温热骨节时,下意识翻动手腕。
来人抬手一挑,她微一收力,直接将人拽到怀中,桂花气息瞬间呛入鼻尖。
还以为这九重天出了胆大的仙使,她挑眉,手中衣料触感极好,她顺势拍了拍对方的腰。
“这位貌美仙君,你可知我是何人?”
“何人?”他眨了眨眼,无辜望她。
“一口能吃十个仙君的煞神。”想到人间话本对她的评价,曲清雪起了心思,将人往里一勾,让他顺势靠到肩上。
“嗯……那,还望仙君怜惜。”林霁寒懒洋洋抬眼,一手在她肩头轻点,一手勾她脖子,眼尾配合红起,垂了几滴泪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美色果然是一把刀。
上善啊上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在心中警醒自己,而后搂着美人起身,瞬至寝殿外室。
中央放着一张与怀中人无二的画像,她用神力亲手所绘,可保画中人永世不朽。
下方一琉璃炉,用金箔点缀的汪洋在光下生辉,内里放了铜囊。
梨花木雕成的牌位,刻了“亓水仙君”几个大字,刻字规整,不算漂亮,但也不丑。
林霁寒抬眼望向窗外梨树,神识一扫,粗壮枝头果然缺了一个角,被繁花掩盖。
也不怪他没看出来,心思哪在树上啊?
“呵……”他低笑出声,脑袋懒懒窝在她肩头,吹着气朝她耳畔拂去,“你倒也不怕它生气。”
这梨树她植了千载,早已生出灵性,只是尚未化形,削去一角其实没多大影响。
那灵硬吵着闹着说会留疤,丑。
她一分神,砍的更丑了。
“小事小事,没有牌位重要。”她摆摆手,很是大气,“它伴我千载,你却早已在我身侧万载。”
“就想送你点好的,别说一角了,你让重新种一棵也……”
外边树影婆娑,花枝疯狂摇晃,险些要从窗户攀进来。
“也不是不行,我给你再种一棵!”她话锋一转,伸出双手,偏头看他,“你是不是该礼尚往来了?”
老早就嗅到桂花气息了,自他开始学做糕点,身上就一直沾有这味。
她十分怀疑九重天的碧桂是不是被他薅光了。
不然怎么能一天端来十几盘。
养猪呢。
“咳。”他偏头,指尖交叠在她掌心,“今日真没有。”
清脆的声音自他手背响起,三个清晰的指印烙在白皙的皮肤。
“被膳房的仙娥拿了?”她算了一番,脑子一气,拍了一下他的手,未想没控好力道。
似乎体会到独雪神君控制不住,雪漫修仙界的心情了。
“我要去判他们。”她气鼓鼓的。
林霁寒垂眸看去,她像鹊仙河中的一尾鱼,鼓着腮,撅着嘴。
自人间回来,她的情绪格外生动。
他弯起唇,“敢问执法仙君要判她们什么罪名?”
清润温和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推开怀中美人,仔仔细细瞧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判他们盗窃……糕点。”
好吧,底气一点都不足,九重天根本没有这规矩。
“那你……可有算出别的?”见她两鬓发丝压在脸颊,他伸手捋开。
“没。”她闷闷的,轻触他指尖,脑中突然涌入一段画面。
过了好一阵,曲清雪才缓缓抬眼,“原来你特意寻她们学的糕点。”
“不过,九重天也过中秋吗?”
她一直不参与这的任何节日,天天缩在上善殿中,除了执法的时候会特意跑去杀个仙君、仙子什么的。
“若是什么也没有,神仙岂不是太无趣了。”他垂眸,望着她泛白的指尖,轻轻捏了捏,胸腔中溢出的笑和心跳在静谧中开满一室。
“林霁寒。”一般情况下,她极少这么叫他,“你这里,真的很吵。”她抽回手,点在他灼热的胸膛。
也仿佛戳在了心上,他摁住那只覆有薄茧的手,“真的吗?”
说罢,眼尾又红了,薄唇紧紧抿起,只敢用余光轻轻看她。
好像自花灯节后,她那光风霁月,盈如朗玉的亓水仙君,一去不复返了。
掌心是汹涌的心跳,眼前是他委屈蔫下的眸,真是罪过。
她简直该五雷轰顶。
“假的。”曲清雪缓缓抽出那只罪恶的手,“很好听。”她垂眸,浓密的眼睫轻盈跳动。
屋外风鸣,梨花花瓣簌簌落下,她似有所感,抬眼看去,逸散的云虚无凝在一块。
天道在唤她。
正常情况下,长明殿只是天道居所。
天道长什么样,无人见过。
理论上来说,祂可以是一缕风,一朵花,一株草,并不拘泥于皮囊。
但当曲清雪踏入殿中,首先受罪的就是耳朵。
平时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神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像啄食的鸟雀,商量一起飞去哪座山头凿点虫子吃。
“我不同意,雷霆九刑未免太轻,今日是独雪,保不准下一次是我们中的谁。”
“我也不同意……”
他们丝毫未意识到有人到来,自顾自讨论着,决定给上善仙君什么惩罚。
最好能让她悔改,变得听话些,就算是削点神力也没关系。
二、四、六……十二位古神,少一个独雪。
曲清雪盘算着,如果每个神都如独雪那般怠于修炼,打十二个也不是不行。
“那监察使罚什么好?”
众神又犹豫了,这次他们终于注意到殿中立着的二人。
“你可知罪?”有人假模假样地捋着胡须。
“知罪。”她毫无悔意。
“那就把监察使贬下凡间吧。”上边又道。
“我不同意。”她抬头,眸中再无往日的恭敬。
“这长明殿中何时有你说话的份?”
“你也说了是长明殿,天道还未发话。”曲清雪顿了顿,“况且我罪在哪?神君就无罪吗?雪封三界的罪名,足以成为我刀下亡魂。”
“糊涂!”有神君面红耳赤指着她道,“你可知九重天的规则,古神只能陨落。”
灵气匮乏的时代,本就没仙能高至神位,因此九重天才设下此规。
于是,千百年来,神无恙,仙有罪,仿佛修仙界的存在就是一个罪。
“我不太喜欢这个规则。”她皱眉:“贬我吧。”
“不行!”高高在上的众神异口同声,难得统一战线。
红刀落于殿中,激起层层煞气,“你们选吧。”她倚刀而立,摆摆手。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众神对视一眼,“那就暂时收回他在凡间的能力。”
亓水仙君无法再庇护信徒们,比被贬还残忍。
“我……”
“便如此吧,上善自行去领雷霆九刑。”
拒绝的话语还未出口,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她。
天道判下刑罚,众神虽有不满,却没多说什么。
他们很怕失去她,但又不想她存在。
神真矛盾。
“无碍。”林霁寒垂下眼帘,扯住她的衣袖,“没了信众,还有供主。”
她没回应,收起长刀往执法殿赶去。
负责刑罚的向来是雷公电母,他们也是第一次见曲清雪受罚,一时新奇,“就为独雪神君那事?”
“年年雪封三界,我早就受不了了,还是你厉害。”电母毫不吝啬夸赞,手下同理。
滚滚天雷落进皮肉,掩盖衣帛撕裂的动静,红刀横悬天际,整个执法殿都顶着厚重乌云,一副将要落雨的模样。
地面沤出一朵靡丽的花,鲜红带着血腥气息。
她半眯着眸,低垂着头,直到乌云散去,雷刑停止,仍跪在刑室中一动不动。
浑身满是触目惊心的雷痕,散着一股焦味,连呼吸都静了,死透了般。
好一会,红刀鸣了一声,曲清雪耳尖微动,双手锁链骤然断裂。
她活动手腕,拍了拍发麻的膝盖,突然跃起,脸色并没未露出半分苍白,反而红润不少。
“恢复的这么快?”
受了这么重的刑还能起身,雷公第一次见。
“你这点雷,对我无用。”她淡淡抬眸,刻意没修复伤口。
她的神力与因果绑定,如今一场雷劫连万分之一的因果之力都消不掉,按理说,她早该成神了。
仙位与神位的区分就是神力的高低。
很难想象九重天能赢她的有谁,除了天道。
“原来是……”
“没事没事,仙君可以离开了。”电母赶紧捂住雷公的嘴,以免祸从口出。
直到回了上善殿,涌动的水雾才将她围住。
伤口被水汽浸润,在发痒,流经皮肤的水流让她忍不住瑟缩。
身旁传来一声粗重的叹息,她猛然想起
这水流就如他本人,是亓水仙君天生的能力。
不对,不能这样。
曲清雪眼睫颤动,深红煞气覆盖表皮的水雾,却惹来身侧人更重的喘息,“阿雪乖……别乱动。”
她瞳孔一缩,究竟是谁在乱动?
“我可以自行修复。”她顶着浑身奇妙的凉,勾住他的衣领,“你出去……”
她波光潋滟的眸似被水雾晕开,看向他的眼眶也在泛红。
“乖一点。”他暗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柔和水流裹挟她满身煞气,“很快就好了,你别乱动,嗯?”
他温润的声调正如缠绕在她体内的浪潮,柔的不像话。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这样就得再换一个监察使了,曲清雪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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