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缚上他的手脚,问了几句话,都是与陈言有关。
楚豫自然是缄口不言。
官兵恼了,举起鞭子来想要打,他的手下赶忙将他拦住,耳语了几句,他又愤愤地将鞭子摔回一旁的桌上。
他朝楚豫啐了口唾沫:“他娘的。就这狗杂种还不准行重刑,问得出什么来?”
这回他手下也不凑近,牢房内都听得到:“上头虽交代动手轻,但纪公公只说留口气儿,那只剩口气儿之前做了什么,便都只是纪公公应允的了。”
好一个替罪羊。
领头官兵显然被他说服,又抓起鞭子,狠狠一鞭抽了下来。
楚豫的衣服被鞭子抽的裂开,鲜血从伤口流了下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那人似是不解气,于是楚豫的身上又多了几道鞭痕。
看样子他还想再打,似乎又顾忌着什么。
官兵又挥了挥手:“带回去,别杵在这碍老子的眼。”
算上刚才那一次杀威棒,这是他自出生以来挨的最惨的一顿打 ,几人撒完了气,自然也就不管楚豫了,任由他在地上躺着。
昨日没用晚膳,肚子饿的不行,又折腾了一夜,觉也没睡,身上还挂了彩。
真狼狈啊。
楚豫站不住,侧卧在地上叹了口气,想撑着身子爬起来,胳膊上一阵刺痛袭来,估计是磕到哪儿了,搞不好还有可能直接折了。
楚豫只好又认命般躺回去。
楚豫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身上的伤口没有人处理,每日送来的吃食,也被那四五人抢的精光,只剩下些残羹剩饭。
他发了高烧。
楚豫浑身烫的厉害,他记不得这是第几天了,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上的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疼,估计是发炎了。
头昏脑胀,晕乎乎的,一时间,楚豫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恍惚惚时,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七年前。
楚豫前段时间被楚存时好好的训了一顿,暂时是消停了些,不出去喝酒了。
他去上太学,尚在门外,发现自己后面的空位坐了一个人。
他寻思着许是新来的同窗,正想着跟人聊两句,走近一看,吓了一跳。
“你你你……怎么是你?!”
正在看书的秦文抬起头来:“别来无恙啊,楚公子。”
楚豫想起前几日父亲说他会举荐一名寒门入太学,那难不成……
于是,楚豫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被户部侍郎举荐进来的?”
秦文眨了眨眼:“你是如何得知?”忽而又想到什么,“侍郎大人姓也楚,他是你父亲吧?”
“啊……哈哈,秦公子聪慧。”楚豫尬笑了两声。
真是冤家路窄。
半年前自己差点让这人脑袋开瓢,他当时那是慌的不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留下来替对方处理了伤口,最后对方表示不会报官,楚豫万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总怕他哪日反悔给自己拎到官府去,那不得被楚存时家法伺候……
楚豫光想想就打了个寒颤。
贺兰挤过来:“你俩认识啊?”
楚豫瞄了还在看书的秦文一眼:“算是吧。”
贺兰来了兴趣:“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呗。”
楚豫摇了摇头:“太丢脸了,不讲。”
喝醉酒偷别人家东西这种事哪好意思往外说?
秦文冷不防出声:“他偷我家东西被我撞见。”
楚豫低头捂脸,深感绝望。
虽然隐去了见血那一段,但他还是感觉,面子都丢尽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文微笑着盯着他红透了的耳尖。
贺兰上下打量了楚豫两眼:“喝高了又犯浑?”
楚豫点点头。
贺兰啧了一声:“早告诉过你,少和魏锦那帮人鬼混。你爹知道吗?”
“我哪儿敢让他知道?不然他得把我腿打断。”
贺兰又调侃他:“得了吧你,从小到大你爹扇过你几个巴掌?每次都叫着要打你,最后还不是被你娘劝两句就劝回去了。”
俩人正聊天时,秦文就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楚豫和他想象中的官家子弟不太一样。
他以为达官权贵家的孩子都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那日楚豫一石头打上来,发现自己闯祸时一脸慌张的模样,他至今都还记得。
楚豫为他上药时,眼底的情绪也被他捕捉到,似乎是——心疼。
也许是错觉,但秦文却是被他的眼神暖了心。
他唬楚豫要去报官,结果对方被他吓的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秦文见他这样子,心里倒是乐开了花。
这姓楚的小公子倒有趣得紧。
他听闻官宦人家的子弟有圣上恩准的可以入太学读书,从四品及以上的官员也可以举荐寒门子弟入太学。
而那些无法进入太学的官宦子弟,就在皇宫外的万书院读书。
万书院没有身份的限制,要的束脩却极高,所以也有不少富商家的孩子。
京中人皆知,户部侍郎楚存时爱才,于是,他将家里的地租给邻居,一并将院子里的那几只鸡也交给邻居照料。
用半年的时间苦读,写了一篇文章呈于楚存时,附上了自己的身世。
楚存时对他的评价是:“你幼时遭受诸多苦难,启蒙较晚,至今能有如此成就,将来必成大器。”
他本没有想过入太学就可以遇到楚豫,只是想着以后科举入了仕,总会在官场上遇到。
不过,生活总算给了他一个惊喜。
太学有分给寒门学子几间斋舍以住宿,人本就不多,两人一个房间。
巧的是,他和贺兰在一间。
那日散学后,他看着楚豫逃也一般离开,嘴角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
回了宿处,他依旧看书,贺兰便和他搭话:“楚豫他前段日子脑子犯浑,跟着魏锦他们出去花天酒地,那晚估计喝高了,才会跑你家院子里偷东西。他应当是道过歉了,你可别放在心上。他本性不坏的……”
“不坏?那你说说,他性子是什么样的?”
“他人很好的,不像魏锦那些人一样目中无人,与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也很玩的来。他是我们学里最优秀的一个,回回测试都是甲等,文才很高,又聪明。不过先生不老夸他,说是他恃才而骄。”
“你知道他生辰吗?”
“五月初六。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随口一问。”
如此,秦文的生活倒也充实,平日上学,做做功课,逗逗楚豫,休沐时便回村里做做短工。
不知不觉,楚豫对的秦文隔阂也消失了,二人便玩到了一起。
这日刚散学,楚豫还没走,魏锦一把拽住他:“楚大公子,这几日你好似很忙呐?”
楚豫摆了摆手:“去去去,我可不想再被我爹训一顿。”
“别呀,明日我姊姊办赏花宴,去我家喝酒啊,这样你爹总没法说你了吧。”
楚豫一歪头:“倒是可以。”
又指了指秦文:“带上他。”
魏锦爽快道:“你带谁都成。”
楚豫凑到秦文面前:“明日魏锦家的赏花宴,去不去?”
秦文刚想拒绝,毕竟从贺兰口中听来,那魏锦不是什么好人。
抬头对上楚豫的眼睛,拒绝的话停在嘴边转了个弯儿:“楚公子盛情邀请,怎好拒绝?”
楚豫笑了:“好极,届时我带你喝酒去。”
秦文端着书笑:“你挨令尊那几顿骂,真是挨的不冤。”
楚豫撇了撇嘴:“也不单是为了喝酒,魏府的月季京城闻名,足足种了半个后院。听闻魏尚书为了应月季的景,特意叫人挖了个池子,又在池子上作了个凉亭。亭中赏景,手挥丝桐,目送还云……”
楚豫闭了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他已在亭中。
而后又复睁开:“妙哉,妙哉。”
秦文终于放了书,杵着下颔笑眯眯的望着他:“楚公子似乎是个风雅之士。”
楚豫低头看他:“读书人谁不渴望风雅,只不过或粗通其道,或只懂附庸,而或以其为醴泉。”
“如此,你是哪类?”
楚豫俯身,凑近了些:“你瞧着我像哪类?”
秦文将手肘向后一挪,就离楚像远了些:“不该是我瞧着像还是别人瞧着像,该是你自己……”秦文轻轻按住了心口,“瞧着像。”
楚豫直起身,忽而便笑了。
“无非是闲谈,怎的便扯到了人生之道上?”
秦文也站起身,方才楚豫凑得太近,他心跳依然没缓过来,如擂鼓一般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莫要负了先生嘱托。楚豫心气极高,鲜少有听得进别人的话的时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此次不说,不知下次又是何时。
于是他便将孟临提前告知的一段说辞以自己的话讲出来。
“你绝非池中之物,以后必有作为,如今你不愿隐去锋芒,必有许多人攀附,也必有许多人排挤,只望你能守住自己,也低头看路,万事从心,无悔无愧。”
楚豫琢磨过味来:“先生叫你说的?”
秦文道:“也是我想说的。”
楚豫默了半晌,又笑盈盈的望着秦文:“只管放心好了,便是将我打成两截,也不一定见得能回头呢。
有些事,我认死了,这一辈子,兴许喝孟婆汤之前都不会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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